飛信如風傳達到所布置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人知道,在平陽、洛陽通往長安的密道裏,已經埋伏了數萬精兵,隻要京中有任何風吹草動,就能突擊事發,一舉奪位,讓呼延氏與從龍之功無緣。
這般想,可見她在洛陽數年的盤算也不算辜負。而如今所差的隻不過是借力的東風。
倒是數十日後,與她與溫钰一起時,聽京中傳來消息:石貴嫔以自己生辰祝壽爲由,特邀朝中命婦于宮中宴飲作伴,至今未有放人。
媞祯坐在曝光晴明底下,拈着一枚黑子,興緻勃勃笑道:“毓嬛倒也不愧是石家的女兒,知道什麽叫做‘投鼠忌器’,拿住了那些士大夫的妻兒,就是拿住了他們的七寸,是比皇帝聰慧多了。隻是……”
溫钰輕輕問道:“隻是什麽?”
她含笑說:“隻是他們是人,不是狗,狗若是挨打了就打,人被逼到絕地,是會有逆反心理的。”
她低下頭思忖,慢慢分析道:“皇帝太過武斷絕情,殊不知滅了遊氏滿門,也是在絕自己的後路。如今卻又故技重施,以情制人,挾其餘臣下效忠,可是這樣絕情的君王哪個敢信?”
說罷便支着腮,鄙夷一笑,鄭重其事地下了一枚子,“能走到這一步,隻是能代表皇帝他……江郎才盡了。剩下的,隻需再扇一點點風,點一點點火,就全亂了。”
她滿滿揚起眼眸,平視着溫钰,“皇帝不是還不知道……咱們洛陽的寺廟和地宮裏,養着不少精兵強将呢?”
白色的棋子在短暫的停頓後徐徐落下,溫钰噓一口氣:“這件事我向來守口如瓶,連舅舅也不曾透露,隻是如今皇帝知道與否又如何呢?現如今咱們缺的不是兵力,而是發兵長安的借口。”
媞祯肯定的接道:“這就是借口啊。”
靜室内幽幽泛着微涼,角落裏放着一尊鎏金的鼎爐,不時發出輕微的“噼啪”之聲,越發襯得四周的空氣安靜若一潭碧水。
溫钰凝眸,“借口?若是陛下知道,且不是要發難?”
媞祯輕笑着,手上的動作卻僵持住,“什麽叫發難,分明是陛下受襄國貢女燕元照挾持利用,才會誤判!咱們發兵長安,是爲緝拿襄國妖婦,清君側,安定大魏社稷,這是理所應當的呀?何來的朝廷發難呢?”
“想來由皇帝所作所爲在前,即便城門攻破,那些擁護他的大臣也必然會改換門庭,擇選天命之人。”
“而劉禧至此,也不過是應了《鄭伯克段于鄢》的那句話——”
溫钰及時地捕捉到她的後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緊接着微溫熱的手指便輕輕撫在她的手背:“果然,卿卿……最得我心。”
媞祯輕笑着,“咱們夫妻一體,休戚相關,有什麽本事我自會使出來爲你盡心,隻是……一切還得你相信我才好。”
他急忙握緊她的手,給予肯定,“我若是不信你,這天下,便是沒有第二個我值得信任了。”
自然,他也承認,她有許多的私心。
她不像别的女人,會全身心依賴在男人身上坐享其成,她的安全感全然來自于她自己。
她擔心,她害怕,所以即便她有許多不是,他還是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一切如她所願。或許從前他憎惡他的父親,但近日,他從來沒有這樣理解他,這樣感同身受,如果下一個鄧貴嫔是媞祯,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會發瘋成什麽樣子,隻怕所作所爲隻比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是一個一直在失去的人,所得到的就像鏡花水月,從未讓他心裏安定,所以越發想,越覺得齒冷,那種涼薄的心境,如霧霭籠罩穿刺不透。
終于忍不住感歎:“隻是……祯兒……”
“嗯?”
“沒事。我在想以後,以後……都會好好的吧?”
“不然呢?”她起身挪過去,頭輕輕斜在他的肩膀,“以後權利握在咱們自己手裏,咱們自己當家做主,還有誰敢刁難咱們、分開咱們?咱們都會好好的,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讓你形單影隻。”
說笑着,她在他耳垂上輕一齧,“瞧你架子闆的臉,正經的吓人。”
溫钰轉過頭淡淡一笑,“那我該怎麽樣?”便捧起她的臉,拉她到懷裏,低頭輕啄她的額頭,“是這樣?”
又親她的臉頰,“還是這樣?”
他的吻輕柔地像羽毛一樣掃在肌膚上,逗地她呵呵直笑,輕輕伸手摟住她的腰,矮下了身腰,把臉頰貼在她的脖子上。
那流淌血液的脈搏,在他耳邊突突地跳。
他在溫存中回想,幸好……她不是柔弱的鄧貴嫔,她有自保的能力和手段,隻有在這時候他才會感歎,自己喜歡人并非那般弱不禁風,她的強勢和城府,或許會給他們不同于他父親和鄧貴嫔那樣的結局……
心境一時開懷,屋子裏溫度不斷升高,這近初冬的午後仿佛熱得直逼盛夏酷暑。
他的交領鼠毛的袍子也穿不下去了,擡手解帶子,才拽開一條,聽見都兒在外通傳,說大夫來請平安脈。
兩人對看一眼,衣衫不整,不免相視一笑,拉開距離坐開。
都兒引大夫進來,爲媞祯診過脈當即喜笑顔開,忙起身,畢恭畢敬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王妃娘娘的脈象是喜脈呢!”
這樣的消息對于溫钰和媞祯二人無疑是不勝歡喜,但卻非人人都會歡喜,比如對呼延氏父女就是晴天霹靂。
呼延慧氣得直抹眼淚,更百思不得其解石媞祯有什麽好,心機深沉,又一副悍相,怎麽就惹得劉溫钰虛設一切,一心隻寵幸她?!
真若比起來,她還不如鄧貴嫔溫婉柔弱惹人憐愛心疼,倒是她不欺負了别人才好,還怕别人能欺負得了她?
偏偏如今這個時候她又孕了,卡在這個關鍵點上,雖說男孩女孩都一樣,但到底國本之争隻在男孩身上動心思,若是她真生個男孩,劉溫钰不得直接捧上天,還有誰争得過大魏的太子之位呢!
“石氏賤人!憑什麽她惡事做盡,還會這般命好,難不成我呼延氏的榮耀真要到我爲止了麽?”她的指甲緊緊扣進手心裏,渾然不覺得疼,“我不信……我不信!”
她忽然扭頭看向她父親,憤懑道:“爹爹這個孩子不能生下來,要真是個男孩,表哥他一定會偏心立她的孩子爲太子!既是嫡又是長,理由已經很充分了,那到時候我還有什麽指望啊!”
“爹爹……我忍不了……”
呼延晏雖有忌憚之色,卻也冷靜,“忍不了你也得忍。”
他放下茶盞回想道:“上次跟殿下談話說得多明白……讓咱們呼延氏惜德,現在石媞祯的孩子突然出了事,這不擺明是我們所爲麽?這樣隻會惹禍上身,讓殿下更忌憚咱們,甚至是憎恨……”
呼延慧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那您就要親眼看着她的孩子搶走屬于咱們呼延氏的太子之位麽!”
呼延晏鄙夷一笑,氣定神閑侃侃而談,“自古以來,宮中早逝的皇後不計其數,就算殿下偏心她的孩子又怎樣,宮中孩子的養娘又不止一個。”
“咱們暫且先忍耐,等你表哥坐穩帝王的寶座,你我再計議也不遲,别忘了咱們手上還有一張王牌還沒打呢!從龍之功也罷,孩子也罷,隻要咱們心裏有數,便不是她踩着咱們做墊腳石,而是咱們拿她當棋子使……”
他輕拍他女兒的肩膀,“誰爲王誰爲寇還不一定,先讓她得意幾天!”
呼延慧臉上的驚慌漸漸淡去,抓住她爹爹的手,鄭重的點頭,“女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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