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浴桶之中熱氣騰騰,屋外大雪紛紛。
回來的時候便聽說寂風拉着心月在老夫人院裏打雪仗,自打上一回一起堆了一次雪人,寂風就找到了這位相對比較清閑能一直陪着他的新玩伴,連帶着口口聲聲最是挂在心上的姬姑娘都被暫時擱置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裏。
甯修遠原是想着今日就待在這裏了,偏偏姬無鹽一句話提醒了他,将人送回來之後便稱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又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姬無鹽便也得閑,依言叫了子秋準備了浴桶好好泡一泡。
隻是子秋卻偏不讓她得閑,姬無鹽沐浴不大要人伺候着,也不大喜歡人在身邊晃悠着,子秋便自顧自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屏風之後,絮絮叨叨地交代自己在姬無鹽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到底有多麽認真嚴謹地盯着那個不安分的小丫鬟,“奴婢就說原就不該讓她去小廚房幹活,這活還是太少了,讓她太閑了……早膳過後沒多久,她就跟沒事兒幹似的,這邊瞅瞅那邊看看的。問她就是看看哪裏有要打掃的。”
“奴婢就同她說,咱們院裏有打掃的人,她隻要幹好自己的活就好了,沒事了也别走來走去地做些瓜田李下的事情……姑娘,您說奴婢說得可對?”
全身被暖融融的熱水包裹着,姬無鹽眯着眼很是享受,聞言淡淡“嗯”了聲,又覺敷衍了些,加了句,“挺好……然後呢?”
“然後她應了聲,就往小廚房去了。奴婢就在咱們院裏守了一會兒,見她再沒亂走,就先去做自己的事情,誰知道才回來,又見着她探頭探腦的!這人真真是……姑娘,她這麽不安分,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壞事,咱們還是将她趕走吧!”
姬無鹽閉着眼睛往浴桶裏又縮了縮,才低低“嗯”了聲,如今東宮那邊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大概馬上就會有什麽動作,白雪起初是他的眼線,如今又在替五長老做事,這兩邊的牆頭草的确是不好留了。她睜開眼睛,看着落在屏風之上的身影,淡聲說道,“你支三個月的月例銀子給她,就說咱們院裏如今要不了這許多人,讓她另謀東家吧。三個月的月例銀子,應該夠她找到新的東家了。”
這隻是體面的說辭,姬無鹽自然清楚白雪的東家都是東宮安排的,就算一年半載沒有東家,也有東宮那邊發月例銀子呢。
子秋自是樂見其成,嘻嘻笑着,“好,等姑娘起身後奴婢再去……也沒幹多久的活,也就姑娘大方,還肯給三個月的月例……她該透着樂了!啊,奴婢也樂,終于要趕出去了,雖是擱在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麽浪花來,但總不踏實!”
“嘩啦……”
浴桶裏的姑娘緩緩起身,一邊挽了濕漉漉的頭發,一邊笑呵呵地哄人,“成……爲了咱們家子秋早點樂呵,姑娘我就不沐浴了,進來伺候你家姑娘出浴吧!”
屏風後坐着的小丫鬟瞬間起身,“好嘞!”
原以爲如此,這位曾經在這些平靜日子裏掀起過一點點小小漣漪的丫鬟今日就要拿了賠償收拾東西走人了。沒成想,姬無鹽剛挽了半幹的頭發在窗下翻着這兩日送來的賬簿,子秋就氣哼哼地一邊挽着袖子一邊沖進來,“姑娘!姑娘,那個白雪簡直不要臉!太不要臉了!”
小丫頭叉着腰喘氣的樣子,像一頭餓着肚子犁了兩畝地的老牛。
能把這丫頭氣成這樣,不得不說,白雪是個人物。姬無鹽懶懶阖了賬冊,将面前溫度剛好的茶杯遞過去,“這是怎麽了?嫌給的錢不夠?”
子秋猛灌了自己一杯茶,才喘着氣說道,“那倒是沒有。畢竟就算是擱在燕京城裏,也不會有才幹了沒多久、還犯過大錯走人給三個月月例銀子的大善人了。”
“那是怎麽了?不願走?”說完,又拿起一隻茶杯倒了杯茶遞過去。
子秋擺擺手,“奴婢不渴,就是跑得急了些,喘……起初說什麽都不走,非說自己沒犯錯,您瞧瞧,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奴婢也氣,就說要讓小厮整理了她的東西連人帶包袱丢出去讓大家評評理,到時候别說三個月月例銀子了,就是一個銅闆都不會給她,她才算是答應了。隻是又說今日這雪下得太大了,咱們又是在郊外,路不好走,說什麽都要明日再走。”
“她還說若是奴婢不答應她,她就一頭撞死在咱們的石獅子上頭,您說她是不是很氣人?”
大抵是剛沐浴過,姬無鹽整個人縮在毛皮毯子裏無端泛起了些許倦意,聞言也隻是懶洋洋笑着勸道,“明日就明日吧……這大雪天的确也不好走,若是安排馬車送回去,你這丫頭怕是更加不樂意吧?”
小丫頭一臉不情願地哼道,“那自然!惹是生非的,誰愛送她?”
“所以呀……明日就明日吧。若是真在路上出個什麽好賴事兒的,咱們也麻煩……”說完,又拽了拽毛毯,愈發地将個人縮了進去,眯着眼支着下颌,噙着笑意安撫。
“那若是明日還下雪呢,難不成再容她繼續待着?”
姬無鹽掀了掀眼皮,眼底微冷,吩咐着,“你去同她說一聲,明日不管下不下雪,都讓她跟着采買的車離開。如此,也算是本姑娘全了與她的最後一點主仆情分。”
子秋這才點點頭,癟了癟嘴巴低低應了聲,又不情不願地嘟囔着,“當真便宜她了!”說完,才福了福了身出去了。
從開着的窗戶裏看出去,即便隻是一個背影,也看得出小丫頭氣哼哼的樣子。
姬無鹽看着子秋消失在視線裏,半晌,手中茶盞“啪”地一聲擱在小幾上。
她從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容不得自己被人拿捏威脅,也容不得身邊人被人拿捏威脅。子秋素來心慈,若是換了旁人要走,如何都會主動将之留到雪停冰融,由此可見白雪說的話約莫是真的難聽……
隻是,這時候的姬無鹽也沒有想到,爲數不多的慈悲帶來的卻是一場險成大錯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