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夫,我們選擇放棄治療……”一道滿含沉痛沙啞的女聲,在空蕩蕩的病房中響起,婦人捂着眼睛靠在丈夫懷裏,似是傷心欲絕。
男子歎口氣無奈地說:“大夫,我們,我們也不想這樣的。”
“這孩子命不好,馬上要結婚了竟然出了車禍……哪怕她被救回來,也是個全身殘疾,沒有人願意伺候她一輩子……她才二十歲啊,而且手術和治療費昂貴,我們承擔不起……”
“我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而我們夫妻倆就是普通的職工,每個月工資微薄,不能爲了她一個,其他的人也不生活了吧?“
“倒不如讓她早點解脫,少受點罪……”
這樣的情況在醫院每天都會上演,劉醫生見慣不慣了。
他瞥了眼病床上躺着年輕漂亮的女人,沒有錯過她眼角溢出的淚痕,被人放棄比在心上紮刀子還疼!
“行吧,你們在這張紙上簽上名字,并且寫上一句病人家屬同意放棄救治……”
男人拍了拍婦人的肩膀,後者拿下手,低垂下的眼睛四周并沒有一點水澤。
她落筆的速度似是帶着些迫不及待,想都不想刷刷簽上名字,又一字不落地寫下那句話。
剛将東西遞給大夫,她的胳膊肘用力搗了下男人的胸膛。
男人悶哼下,扭頭看看繼女。她像是沉睡的精緻洋娃娃,甯靜淡然,雖然她身上血迹斑斑,可是外露的肌膚白皙滑嫩,仍舊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那個大夫啊,我們家安陽心地善良,上學的時候聽說了啥器官捐贈和什麽獻血救人……就,就跟她媽媽念叨過,說如果有一天她發生了意外,讓我們替她将器官捐出去,還有血也别浪費了……”
“我們也不舍得啊,但不能不尊重孩子的遺願吧?”
“隻是我們養孩子不容易,她的器官就這麽一套……醫生,您看能給孩子找些家庭富裕的……我們,我們得些養老費,也算是孩子盡孝了……”
劉醫生面無表情地看向婦人,“女士,您也是這麽想的?”
婦人又捂上眼睛了,顫抖着嘴唇說:“我們家安陽打小就孝順……我們希望她能以這種形式活着……”
聽到這裏,突然房間裏傳來刺耳拉長的嘀聲,三個人齊齊往儀器表盤上看去,那條平直的綠線,已經宣告年輕的姑娘走完短暫凄苦的一生。
男人和女人眼裏劃過喜色,這時候她死了,可賴不着他們心狠和吝啬了!真是名聲和利益兩豐收呐,他們更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醫生,您盡快給安排……”婦人不願多耽擱一秒,臉上肌肉抽動地說。
同樣沒等她說完,儀器上的綠線又上下恢複跳動起來,那漂亮的姿态昭示着生命延續成功!
可是男人和女人的心差點沒被氣停,他們臉上肌肉扭曲而猙獰,果然是賤丫頭命硬。
床上一向安靜的姑娘刷地扭過臉來,又冷不丁地睜開眼睛。
外面冬日陽光正盛,窗戶台下是一排長長的暖氣片,可是那寒意似是瞬間躍進來,将這對夫妻倆釘在了原地,從尾巴骨直竄到天靈蓋,随之他們渾身的汗毛炸開,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這會兒的胡安陽就像是漂亮的瓷娃娃,面色蒼白卻沒有一點生氣,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清晰倒映着倆人。
她唇角彎起詭異的弧度,冰冷地吐出話來:
“你們敢拔我氧氣管,我就告你們故意殺人!”
身爲母親的卞虹雨捂着胸口,面色鐵青低吼:“你這丫頭專門氣我的吧?”
“是我們不想救你嗎?那也得我們能拿出錢給你治療啊。每天你在床上一躺,舒服地吸氧,那都好幾塊錢!”
“醫生都下病危了,與其讓你活下來遭罪,一輩子吃喝拉撒被别人伺候着,倒不如你幹淨利索地走……省得每天揪着我的心……”
胡安陽不過是微微用力說了一句話,插入器髒的肋骨紮得她生疼,喉嚨裏泛着濃重的血腥味。
她懶得跟着女人費口舌,看向劉醫生扯扯唇角,“劉大夫,麻煩您幫我請一下記者,我要将我苦命的故事廣而告之……”
這劉醫生倒是沒遲疑,扭頭就要走,被卞虹雨一把拉住。
“劉大夫,我們真沒錢給她看病。你們醫院直接讓人将她丢出去就行,不然你們醫院免費給她治療啊……這不是你們一貫的手段嗎?”
“你們鑽錢眼裏,也不能讓我們全家人被她拖垮吧……你敢去找人,我,我就将你們醫院名聲給罵臭了……我還去你家鬧,說你看上這個賤丫頭,要爲她出頭……”
“看看你們這些披着白大褂的黑心人……”
劉醫生左右都被人拽住,而且他也确實沒必要爲了一個陌生人,讓自己惹上一身騷。
他無奈又有些愧疚地看向胡安陽。
胡安陽眼裏劃過嘲諷,也對,這卞虹雨自诩是讀書人,可是她撒起潑連鄉下婦都甘拜下風,畢竟她能夠句句直擊人的要害,否則原主也不能被她拿捏八年,落得出車禍病危還要被賣器官,心傷絕望地讓出身體而離開。
“我在如意紡織廠上了八年的班,”胡安陽淡淡地一字一句地說着,每一個發音的顫動,都像是一團針細細密密地紮着她的胸腔:“每個月你隻給我留下幾塊零花錢,其餘的全部充公,而且隻要我在家裏,就不許閑着,洗衣做飯打掃衛生,還得做零活賺錢補貼家用,從沒睡過一次囫囵覺……”
“我從出生,沒吃過你一口奶,卻還了你三千九百多塊現金!”
“九百算我孝敬你的,其他的正好給我治病。”
卞虹雨見劉醫生不摻和他們的家世,更是有恃無恐,呸了聲:“老娘生了你,你給我多少錢都還不清這個恩情。”
“什麽三千九,你住的房子不花錢?你平時在家裏吃飯、用的針頭線腦不花錢?”
“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多貴,就一個月二三十塊錢,你還好意思跟我算賬!”
胡安陽急得臉紅又痛苦,氣弱且清晰地糾正:“每個月糊火柴盒都有十五六塊……”
不知道何時屋外站了三名護士,而走廊裏也圍上幾位看熱鬧的病人或家屬,“呦,你們家開銷可真大,每個月三四十塊都濺不起水花?”
“我看啊,是他們一家人都被這女同志養着吧?”
胡安陽似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含着淚大聲呼喊:“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咳……他們要拔我的氧氣罩……抽我的血……賣我的器官……”
說着她哇地一口,潔白的被褥上綻放出鮮豔刺眼的梅花,她兩眼一閉暈死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