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家兄是個書生,去年剛成秀才,農家供個讀書人可不容易,故而家裏看着破破爛爛的,條件着實一般。
甚至比迎春離開家那會兒還糟糕。
“二伯娘,我不是讓人給家裏捎銀子了嗎,怎麽家裏……”迎春不解地問。
她送回來的銀子雖不多,但重修個房子還是夠的。
迎春二伯娘拉着侄女坐下,說道:“你賣身的銀子,你娘怎麽舍得用,都給你留着呢,說是以後給你當嫁妝。”
在宮裏謹小慎微、戰戰兢兢過活的姑娘聽見這話,哪裏還忍得住,眼睛登時紅了。
“我娘她……我自願的呀,家裏處處用銀子,她咋就這麽把我當外人哩。”
“哎呀,你說這話就冤枉你娘了,你是你娘肚子出來的,她能拿你當外人?”迎春二伯娘不贊同地說,“你娘是心疼你,你的賣身錢,你娘咋舍得花?”
提到這事,迎春二伯娘在心裏歎氣。
迎春不是被家裏人賣出去的,是當年看不得家人受冷受餓,這丫頭自賣自身,讓人捎回些銀子,自此沒了消息。
因着這事,她那妯娌這些年可不好過啊。
迎春還沒說話,門口進來一對上了年紀的男女。
滿身滄桑,又一身純樸,看着老實又純樸。
瞧見院子裏光鮮靓麗的姑娘,兩口子像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些不敢靠近。
迎春二伯娘看到兩人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愣着幹嘛,還不快過來,好好跟迎春說說話,不是一直盼着嗎,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杵在那裏頂什麽用。”
夫妻倆猛然回神。
女人定定地注視着迎春,倏爾眼睛發熱,“娘的迎春啊……”
迎春撲上去,抱住親娘哭出聲,“娘,我回來了。”
一時間院子的哭聲此起彼伏,惹的鄰居都好奇起來。
得知迎春回來了,都來看熱鬧。
好不容易打發走村裏人,迎春爹娘問起她的事。
聽說女兒能回來全賴伺候的主子,老兩口滿心感激。
沒等他們說些感激的話,又聽說殷貴妃自焚了,兩口子臉色一變,首當其沖出現的感受是,宮裏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尊貴如貴妃娘娘都是這麽個下場,也不知他們的閨女受了多少委屈。
迎春娘生怕手心的老繭紮到閨女,抓着她手的動作輕輕的。
“你伺候的主子是個好人,娘給她燒紙上香,希望她來生投個好人家。”
臉上溝溝壑壑看着蒼老的迎春爹點着頭,“應該的,那樣的好人,可惜了。”
聽他閨女說,若非殷貴妃給求了個恩賜,她最少還得三年才能出宮。
三年不短也不長,隻是在宮裏那地方,變數太多了。
能早些回來最好。
迎春見爹娘一點也沒變,臉上的笑意更深,這一路的忐忑消散開,感覺到困意。
婦人瞧見閨女面上的疲色,說道:“困了?困了娘帶你回屋,你的屋子一直留着呢,被褥也才曬過,你先回屋好好睡一覺,有事咱們等你睡醒了再說。”
迎春心暖乎乎的,當即笑道:“好。”
走前,跟她爹說:“爹,我回來買了個騾子,勞您喂點兒吃的和水。”
漢子語氣微揚,掩飾不住的激動,“買的?”
“對呀,買的,爹不是喜歡騾子嗎,以後就能接給人拉貨的活了。”迎春笑着說。
漢子高興的緊,卻覺得那是閨女的東西,說道:“爹暫且用着,掙的錢分你一半,等你出嫁,這騾子就是你的嫁妝。”
連帶着他們攢的,到時候閨女肯定能風光大嫁。
迎春不高興了,“我不要,這是我給咱家買的,爹要是真拿我當親閨女,就别說着見外的話。”
話落,扭頭回房。
迎春爹以爲惹閨女生氣了,心中不安。
等孩子娘一出來,忙迎上去,“孩子她娘,迎春可是生我的氣了?”
迎春娘沒想到孩子爹會慌成這樣,沒忍住笑出聲,又怕吵到閨女死死壓着。
“沒有沒有,咱閨女一點沒變,還是那麽心軟。”
慶幸閨女沒變。
隔壁村的隔壁村有戶人家,那閨女也給人當丫鬟回來,可不知從哪兒來的壞毛病,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最後把家裏搞的一團亂,然後一走了之,真是……
迎春娘在心裏歎氣,越發覺得她閨女懂事。
說了一句後,迎春娘又道:“那是咱閨女,你别拿閨女當外人,不然她心裏不舒服,女兒給你的你就收着,大不了等女兒出嫁,咱們把嫁妝再添點。”
他們這裏的姑娘一出生,當爹娘的就開始攢嫁妝。
家裏雖苦,這些年也攢了不少。
至于說,閨女可能會回不來?那也不要緊,隻要閨女沒嫁人,他們兩口子就一直攢下去。
“好,好。”漢子唯娘子的話是從。
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笑來,“這麽說,咱家有騾車了?”
迎春娘點頭,“是,咱家有騾車了,這可是你閨女孝敬你的。”
“我閨女孝順。”
說着話,按捺不住激動的心去看騾子了。
迎春娘偏過臉,擦了下眼角的淚,高興的笑起來。
她的迎春終于回來了。
希望她的閨女餘生都順遂。
下午,迎春三哥回來。
他穿着青色學子服,身上滿是書生氣,看見妹妹好好了,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像小時候一樣捏住迎春的鼻尖,柔聲:“臭丫頭終于知道回來了。”
這話是開玩笑,他知道,妹妹的身不由己。
迎春看着和以前的泥猴子判若兩人的兄長,咧嘴笑,“兄長跟以前不一樣了。”
青年輕笑一聲,說道:“你不也和幼時不同了。”
當然不一樣了。
當年知道妹妹進宮當宮女,他躲在河邊哭,恰巧碰上從不曾說過話的老舉人,當時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他問那人,怎麽樣才能讓妹妹回家。
舉人說,貴人一句話就可,無權無勢的人,唯有一條路——讀書。
光讀書也不成,得讀出成績。
否則隻能靠命。
剛開始沒銀子,他去學堂偷偷聽先生講課,識了些字。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進了書院。
好在他讀書有幾分天賦,沒幾年考中秀才。
……先生說明年可以再上場,倘若運氣好,他以後就是舉人了。
如今看到妹妹完好無損的回來了,迎春三哥心态放松下來,竟覺頭腦都清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