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休息的年節,結果,沒能休息下來。
初一的大朝會,這沒辦法。但,初二,初三……朱塬忽然發現,都是自找的啊。
轉眼已是初三的臨近午時。
老朱今天帶領的微服私訪團隊還更大了一些,除了昨天的李善長和常遇春,還多了吏部尚書楊憲、工部尚書單安仁、農部尚書康茂才、起居注宋濂和籌備中的工業大學副校長熊鼎等人。
朱塬當然跑不了。
當下,大家正在幕府山南麓的金陵機械一廠占地百畝左右園區内的一口水井旁。‘突突突’的蒸汽機運轉噪聲中,所有人卻都屏氣凝神,好像生怕驚擾到什麽。
衆人目光所及,是一台早前在朱塬大宅内就出現過的純銅打造正常尺寸蒸汽機。
這還不是關鍵。
關鍵是,這台蒸汽機,當下正帶動着另一台抽水機。
那天同樣有過演示。
隻是,當時是迷你抽水機,觀感終究不強。現在,卻是正常尺寸。
雖然在朱塬看來,手臂粗的出水口比起後來那些大功率抽水機要小很多,但此時此刻,在其他人眼中,這就是奇迹。
可惜,奇迹到底沒能堅持太長時間。
剛剛一次因爲抽水機固定松動導緻停機後,這是第二次開動,然而,也隻是運轉不到一刻鍾,就随着傳動帶的忽然崩斷,再次停止下來。
唉……
即使被蒸汽機噪聲遮掩,空氣裏仿佛都能聽到相當整齊的一聲歎息。
守在蒸汽機旁的工匠見傳動帶崩斷,及時關掉了機器。
金陵機械一廠的經理鍾合上前,拿過那條斷掉的皮制傳動帶,遺憾又慚愧地送到老朱手中:“陛下,這……怕還是要做得更粗一些。”
老朱接過傳動帶,一時沒說話,等那蒸汽機徹底停下,卻是朝水井走去。
大家也連忙一起跟上。
人群中,其他人還好,常遇春之前隻是在宮裏見過自家主公故意顯擺給他的那些模型。今天,第一次看到完整尺寸的蒸汽機,還有鍾合當場測試的抽水設備,此時腦袋都有些嗡嗡的,好像有甚麽機器也在自己腦子裏運轉起來一樣。
太神奇了!
沒見過啊!
跟随自家主公一起近距離查看眼前的機器,老常還想起昨天,下午離開水泥作坊,又去了刻表作坊和彈簧作坊,見到那精密的擒縱系統,聽某個少年講解其中的神奇道理。
還有之後的彈簧鋼。
當時常遇春立刻就發現了那種鋼材在軍事上的應用前景。
可以制作弓弩啊。
而且,相比一張傳統弓弩少則數月長則數年的漫長制作周期,若那彈簧鋼能夠廣泛應用起來,按照某個少年的說法,批量生産,那場面,簡直不敢想像。
今天,本就有所心理準備,但還是超出了預期。
想起某個少年之前關于地下水層的簡單介紹,若真能普及了這蒸汽抽水機,再把那排水河渠修好一些,這天下,那裏還會有甚麽旱澇之說?
沒了‘旱澇’,就剩‘保收’!
同樣底層農戶出身,同樣見識了太多人間疾苦,站在自己當下的大明中書平章政事立場上,常遇春難免多想一些,因此明白,到時候,那簡直就是天翻地覆的場景。
水井旁。
老朱先看過暫停下來的蒸汽機,又來到抽水機旁,揚了揚手中斷掉的傳動帶,習慣性看向一旁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塬兒,你怎麽看?”
朱塬:“……”
很想熟練地對一句‘祖上,此事必有蹊跷’。
怕挨打。
想想才說道:“祖上,這其實就是我們想要跨入工業時代,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大概就是……所有相關的領域,哪怕很小的細節,我們都必須要重視,一起去發展,達到齊頭并進,才能實現量變到質變的轉化。嗯,這其中有一個水桶理論,也叫短闆效應。大概就是,一隻水桶,它能裝多少的水,并不取決于組成它最長的那塊木闆,而是最短的那一塊。再看眼前,我們做出的蒸汽機,已經能夠穩定運行好幾個時辰,還有這抽水機,原理也非常簡單。兩相結合,本該給人驚喜,然而,因爲一條傳動帶質量不合格,兩種物事就無法完美地結合,這就是遺憾。”
老朱認真聽完,笑着道:“俺明白,你這還是要俺不能着急。隻是……你就先說說,這帶子,可有解決的方法?”
朱塬接過那條斷掉的傳送帶,看了看斷口,擺弄片刻,說道:“都是上好的牛皮,不過,嗯……”稍微沉吟,抓到了一點靈光,接着道:“祖上,可還記得咱們昨天看過的預制闆?”
老朱不解:“這與那預制闆有何關系?”
“純粹的水泥是好東西,不過,隻用純粹的水泥來澆鑄預制闆,反而不如加上砂石和鋼筋那麽堅固,”朱塬說完,轉向另一邊也是認真聽講的鍾合等人:“你們可以試試,在這牛皮傳動帶中間,加一些細繩,或者……鋼絲,關于後者,彈簧作坊那邊可以提供,這樣應該能讓傳動帶更結實。”
鍾合點頭道:“下官稍後就去辦。”
老朱也感覺朱塬的方法或許可行,又對鍾合吩咐道:“盡快試一試,下月俺要進行那親耕大典,到時候,這蒸汽抽水機若能在大典上露一露臉,也算咱新朝新氣象,若你能做成,俺給你記一功。”
鍾合聽到老朱這麽說,更加鄭重地施禮保證。
親耕大典,是禮部年前就提議并獲得老朱批準的一件事,也是這年代的大禮儀之一。事情本該去年老朱即位後就開始,但去年年初太忙,也就被更重實際的某人悄悄按下。
今年天下基本大定,這種顯示國家重農勸農态度的重要典禮就不能再馬虎視之。
傳統的親耕是老朱帶領百官扶犁耕種,并伴有隆重的祭祀儀式。這一次,大家聽老朱說想要把蒸汽抽水設備搬到親耕大典上,也都能瞬間明白其中意義。
說大點,這就是改天換地啊。
事情說過,老朱還是不盡興,讓鍾合換了傳動帶,第三次啓動了蒸汽機。
這一次,機器算是比較給面子,‘突突突’的運轉了超過一刻鍾,都還沒有出問題,爲了留住好兆頭,老朱便親自喊停。
時間也不早。
再次交代一番,衆人離開機械一廠,臨近中午,就沒有再去隔壁金三護負責的機械二廠,不過,老朱還是把金三護也喊到面前,問了問情況,勉勵一番。
機械一廠大門前。
說過事情,一行人站在原地,又由熊鼎簡單介紹了一下金陵工業大學的籌備狀況。
主要還是選址。
基本确定,金陵工業大學,就選在兩大機械工廠東南邊一些的位置,相對來說,則是在國立大學以北,軍事大學以西,總體還是紮堆在了一起。
選址在這邊,主要也是爲了便于從匠戶群體中招收學員。
說過這個,眼看老朱要離開,因爲某人剛剛提起親耕,朱塬也臨時想起了一件事,指向北邊的幕府山:“祖上,還有大家,看看那邊。”
大家一起看過去。
這次是李善長先感慨起來:“當年龍灣一戰,主公坐鎮幕府山上,各軍埋伏周邊,那陳友諒入彀之後,山頂舉旗爲号,伏兵盡出……當下想來,如在昨日,如在昨日呵!”
老朱遙遙望去,表情同樣唏噓。
當年陳友諒率大軍直趨金陵,可謂他起事以來第二兇險的一次,當時很多部下都提議投降算了,他自己内心也不無動搖,最後還是劉基堅定了他的信念。
再然後,又是那第一兇險的鄱陽湖之戰,兩次都是陳友諒,兩次……也确定了大明的天下定鼎。
朱塬見老朱幾個都露出回憶表情,也明白老李是見縫插針,讓皇帝陛下重新品味當年一起打江山的過往。
不過,這可不是他的目的。
稍稍等待,朱塬才接着道:“祖上,您有沒有感覺,現在的幕府山……有些秃了?”
老朱聽朱塬這麽說,改變了注意力,也跟着發現,本該是郁郁蔥蔥的幕府山,确實,有些秃了。
老李再次見縫插針:“這一片恁多的磚瓦窯廠,每日消耗柴草無算,這幕府山,想不秃都沒地奈何啊?”
老朱收回目光,看向朱塬。
朱塬道:“祖上剛剛說起親耕,要把蒸汽抽水機加進來,我……這幕府山,其實是昨天就注意到了,恰好當下就說說,祖上親耕的同時,再加一個親植吧,同時還要配合相應法令,鼓勵百姓在山間河畔多多種樹。說起來,我在明州就已經開始了一些相關的工作,還成立了‘綠化處’,任務就一個,專門種樹。祖上,參照‘經濟之學’,今後的‘生産’,可不隻是種糧食那麽簡單,農林牧漁,每一項,做好了,都能收獲大量的資源。”
朱塬說完,老李下意識想要反駁。
親耕大典那麽鄭重的事情,流程上怎麽能亂改?
不過,想想自家主公剛剛就已經加了抽水機……以主公的務實性子,再多一個親植什麽的,又能如何?自己再說,就要讨人厭了。
于是閉上嘴巴。
老朱稍稍斟酌,就點頭道:“那就加上,再者,既然你在明州成立了那‘綠化處’,這金陵,也是該有的,唔……這次就大一些,設正五品‘綠化司’,歸在農部之下,專司天下植樹之事。”
朱塬拱手:“祖上英明。”
“你這孩子,”老朱笑着擺了下手:“就要晌午了,回吧,俺近日就不在外用飯了,你這兩日跟着跑也是勞累,回去好好歇一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