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卯初,寫意便醒了過來,這是自家大人主卧外的通房。
穿好衣裳,捧着一盞小燈,寫意第一時間還是來到裏間,把燈盞放在桌上,掀開帷帳,小心地接着光看了眼床上,自家大人睡的正沉,另外三個也沒動靜。
于是悄悄退開。
走到床尾的小榻旁,裏面的西江月還睡着,蔺小魚卻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微光裏給人一種很晶很亮的感覺,不習慣的話,甚至可能被吓到。
寫意沒說話,隻是和丫頭對視幾眼,麻袋姑娘輕輕點頭。
省的。
看好了那莊六娘,免得她出幺蛾子。
就是……
若是大人想,自己也攔不住呀。
寫意也看的明白,卻想着,自己隻是不想大人被莊六娘的什麽幺蛾子吵醒,至于大人自個兒,男人就是天,她可不能管的。
出了卧室,一起守夜的醜奴兒和滿庭芳都已經穿戴整齊,寫意便來到外間。
打開門。
這是臘月廿七。
今年的臘月是個小月,隻有二十九天,後天就是除夕。
算節氣,之前的臘月二十就已經立春,但,另一方面,按照數九,現在還是六九時節。
若是再參照自家大人的一些說法,當下還是一段……嗯,小冰河期……的尾巴,反正,依舊很冷。
開門瞬間一股冷風先灌了進來,還帶入一陣霧氣。
寫意起的早,還有人更早。
庭院内,已經有仆婦重新點好并挂起了燈籠,因此也照出院子裏飄蕩的霧氣。
見寫意開門,一些丫鬟仆婦便主動聚過來,等待吩咐。
還有同樣早起的青娘、洛水、留白以及昨晚幫留白串珠子後因爲院子鎖門也就順勢留在這邊的梁丘六娘、挑燈、梨花等幾個姑娘。
今天事情也多。
除了稍後的各種日常,寫意幾個還打算盤點一下近期年禮的收送情況,這些日子,各種來來往往的,要确認沒有遺漏。
另外,後日就是除夕,也該爲年節準備各種食物,包括祭品。
雖說家裏隻有一個主人,難保年後幾天不會有人上門,宴請之事,主要就是吃的,可不能馬虎。
還有再之後的上元花燈,自家大人也吩咐了的。
大人不喜熱鬧,卻也喜歡熱鬧。
嗯。
最後,還有昨日送到的那兩本賬冊相關。
照例分派一番,洛水和青娘還是負責早飯,寫意和留白則盯着每日清晨的各種進進出出。
等大家散開各做各的,寫意便帶着一群丫鬟仆婦先去打開了院落的幾座門戶,再與同樣早起的何瑄等内侍彙合。
再談了談事情,留白去接引今天送進來的一些肉食菜蔬,寫意與何瑄一起來到大宅最後的那排依牆而建的照房廊道。
這邊會有一批柴炭送進來,自家大人受不得冷,又很是憐惜身邊的女子們,也不讓她們受冷,家裏消耗柴炭就多了一些。
隻這一批,不說普通柴薪,僅是各種煤和炭,就有三萬斤。
寫意與何瑄一起接收着,還想去去年,家裏的柴炭是宮内賞賜,現在……作爲宗室,其實也可以繼續享受類似待遇的,自家大人卻堅持自己支付這部分開支。
寫意覺得好也不好。
好的是……可以顯示自家大人的操守。
不好是……這,難免顯得與宮中有些疏遠,一家人呢,哪裏就要這麽分明?
無論如何,想想昨天看到的那兩本賬冊,寫意也無所謂了。
自家支付的起。
這邊依牆而建的一排長達88丈的兩層照房,下層很大一部分都是各種倉庫,其中的柴房很快被各種柴炭堆滿。
正忙碌着,外面傳話。
寫意的父親喬旺也跟着來了,恰好知道寫意在這邊,就想和女兒說幾句話。
這邊廊道距離内宅太近,隻隔了一道牆,雖然西北角開了一道門,卻是不允許随便什麽男人進入的,畢竟照房二層居住的也都是一些下等的丫鬟、仆婦和婆子,終究是女人,因此連門房都是仆婦在把守,通常也不會開着。
寫意聽到傳話,把事情暫時交給何瑄,來到外面。
天依舊黑着,這邊燈籠照耀下,喬旺一身黑色棉袍,帶着幞頭,本來正和一位送炭的頭目說話,見女兒出現,連忙上前,帶着探詢:“女兒,大人……可看過了賬冊沒有?”
寫意一時間沒有回答,看了看父親渾身上下的裝扮,笑起來:“爹,爲何穿成這樣?”
自從靠上了自家大人,再加上自己和哥哥的緣故,以往,父親平日裏可是很體面的,就說上次見他,還穿了一件銀灰色的狼皮大氅,今天,這一身臃腫還不怎麽保暖的棉衣,看得寫意一時間都不太适應。
“爹也是聽你的,不可太張揚了,”喬旺說了句,沒有跑題,繼續盯着女兒追問:“可是……看了?”
“還沒呢,昨日常大将軍凱旋,爹是知道的,大人也要陪着,晚間還有賜宴,喝了幾杯淡酒,到家就睡着了,”寫意解釋一番,再次往父親身上拉:“爹,女兒……勸您莫要太張揚,可不是讓您凍着,今日這還起了霧,濕氣大,快快回去換了衣裳吧。”
“爹不冷,爹心裏……暖着哩,”喬旺卻是搖頭,下意識念叨起來:“210萬兩,210萬兩啊,算了淨利,190萬兩……爹……咱家,咱家隻拿一分的股紅,就快是兩萬兩了,這,這股紅……可還會給麽?”
原來父親在擔心這個啊。
當下穿成這樣……
寫意覺得自己反應過來一些,這是裝可憐呢。
寫意有些好笑,也有些無奈,甚至想要故意潑一些冷水吓吓自己父親,小小猶豫,到底還是如實道:“爹,大人是怎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就能盯上你這一分的股紅了,快回去吧,今日就有結果了。”
“俺倒也不是太擔心大人,”喬旺道:“可……這上善居……六成的股……”
喬旺開了個頭,忽然反應過來,不敢再說下去。
他還不傻。
上善居六成的股份……被自家大人白白送給了皇家。
再說那股紅的事情,自家大人是個不愛錢财的,簡直如同春秋範蠡一般,然而,皇帝陛下……誰能說得準?
要知道,這次,按照之前說好的規矩,是要給工人分一成的利潤的。
那一成……
可就是19萬兩。
若是自己,喬旺覺得,他可不一定舍得。
隻是,這話……可不能當中說出來,萬一被聽了去,敢質疑皇帝陛下,那還得了?
寫意更是聽懂了父親的話語。
而且,還比自家父親知道的更多,比如……皇帝陛下,确實不是個太大方的人,自家大人爲此還多次勸谏來着,不過,她也同樣不會當衆說出來。
故意岔開話題,寫意問了問娘親、嫂子和三個侄子侄女的情況,就不再多說,催促着父親上了船,離開這邊島上。
等這邊柴炭搬完,天色也逐漸亮起。
霧氣也更大起來。
大霧天不适合出行,然而,今天的平章宅第,卻似乎更熱鬧了一些。
才是辰時,就有人上門遞帖子。
是塗霄。
塗氏父子按照這邊的規矩,先派了家人過來探問,今天是否能夠過來拜訪?
帖子從南邊門房一直送到寫意手中,寫意也隻能讓人等着,自家大人還沒起呢。
然後,很快又來了人。
這次是方國珍派的家人。
方國珍家已經送了年禮過來,自家也已經回了禮,不過,這次送帖子過來,也是詢問能不能拜訪,一起泛舟湖上釣魚休閑。
還是要等。
這還都不算完。
辰時末的時候,皇宮裏都來了人,是一位内侍,過來傳達皇帝陛下的旨意,讓朱塬吃了早飯就進宮。
還不止是傳話。
還有一件。
内宅東南的廚房門前,寫意聽過何瑄的傳報,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隻能反問:“那邊說……陛下……又要賞賜二十美姬……給大人?”
“說是,還任着大人挑選,”何瑄點頭,跟着解釋道:“是昨日,寫娘你定也知曉,常大将軍凱旋,也是又帶了數千的罪眷回來。”
寫意輕聲應着。
這也知道,能夠想像。
蜀中那一戰,常大将軍勢如破竹,一路殺到了重慶城下,迫使夏國君臣主動開門投降,但,其中并不是沒有遭遇過反抗。
比如那夏國司徒吳友仁及其從屬,還有大軍征伐途中遭遇的各種阻礙,乃至,夏主開門投降了,也還是有人不願意投降,堅決反抗。
這些人,大軍可不會客氣。
爲了确保蜀地盡快穩定下來,凡是那些膽敢反抗大軍的地方勢力,都是盡可能連根拔起,一起帶來這金陵。
後續……若是能夠不死,要麽賞賜功臣之家爲奴,要麽發配地方屯戍,反正,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寫意隻是不太明白,爲什麽……這麽快?
這才回來第二天,今日朝會,肯定會商議一些蜀中之事,但,對于賞賜相關,肯定要斟酌一番,列一列章程吧?
當下,聽這傳報,寫意覺得……簡直就像皇帝陛下一時興起的心血來潮。
嗯。
心血來潮?
想到這,寫意忽然感覺自己有些明白了。
畢竟,想想自己父親之前那麽大清早的就巴巴地跑過來,再有,昨天……緻用齋是自家的,但,關于上善居的賬冊,可是也送去了宮中的。
就算皇帝陛下不插手改變其中的分配,宮中那一份,六成的股,也能得到一百多萬兩白銀的分紅。
如此多銀錢,皇帝陛下……能不高興麽?
高興了,當然就要想起是誰帶來了這些?
當然是自家大人。
然後……
有功就要賞呀。
賞賜銀錢,自家大人不怎麽看得上。
賞賜官職,大人已經夠高了。
其他……
暫時也沒有其他。
于是,恰好這次又從蜀中押回來一批罪眷,自家大人又是喜歡的,那還有什麽可說,再給20個!
從自己女兒家的角度,寫意可一點不喜歡皇帝陛下的這份賞賜。
可……
這不是她能夠決定的。
當下,面對何瑄探詢的目光,寫意本要點頭,表示之後轉告自家大人,忽然間,小小靈光一閃,記起一個。
屋内……莊六娘那獨一份。
惱人呀。
左右看看,幹脆示意何瑄朝一旁走了走,寫意才小聲道:“既然是任着咱們挑,大人屋裏,六娘,内侍知道吧?”
何瑄點頭。
當然知道。
寫意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在做壞事,不過,還是道:“若……大人身體……那個,是好了些的,我是說……若是……再有,就再挑……一兩個過來。”
寫意說完,感覺自己臉龐都有些發熱。
肯定紅了。
何瑄年齡不大,但自從被送到自家大人身邊,又逐漸當了這平章大宅的内侍頭目,性格比起開始已經逐漸成熟沉穩起來,當下假裝沒看到寫意的大紅臉,一本正經地點頭:“俺知道了,對大人身子好的事情,定是會辦妥的,不需寫娘操心。”
寫意目光閃了閃,想要跳過這個話題,不過,還是耐着性子又道:“稍後,還是要先和大人說了,再去辦。這……其中細節,就……就不說恁清楚了。”
何瑄又是答應,還盡量不讓自己露出笑意:“大人是個不拘小節的,不會在意如此。”
這麽說完,何瑄知道寫意不好意思,正要識趣地先離開,倒是又想起:“對了,還有一個,大人讓尋那女武師,趙千戶剛剛也和我說,已經有了幾個,今日……或……要麽等年後,再領來看看,倒是也能再多尋幾個,供着挑選?”
“有了就先領來吧,”寫意見話題轉開,放松一些,說道:“大人昨日還問起呢。”
何瑄想了下,稍後,吃過早飯,自家大人要去宮中,通常都是午後,要麽在宮裏或者家裏用過飯,才有時間,于是道:“那就……午後吧。”
這麽說定,直到何瑄出了這邊院子,寫意才放松下來。
又看了眼正屋方向。
哼!
嗯……
轉眼又心虛。
大人……即使知曉了,或者,若是真有了,大人肯定能看出來,可……又怎樣呢?
大人确實不是個會在意這些的人。
正想着,正屋方向,醜奴兒露出身形,本要出門,見寫意恰好在院中望來,便示意了下。
大人醒了。
寫意走向正屋,來到主卧,這邊正穿着衣裳,莊六娘、鍾離西瓜和莊二十二娘三人一起服侍着,隐隐将蔺小魚幾個擋開。
見寫意出現,才勉強讓出一些位置。
寫意和自家大人招呼着,走到床邊,看了看大人衣裳已經快要穿好,主動道:“奴幫大人挽頭發吧?”
這話剛出口,本來就跪坐床上的鍾離西瓜轉眼已經挪到大人身後,寫意還明顯看到,是莊六娘推了推。鍾離西瓜自以爲沒被發現,一邊已經上手,一邊道:“奴來吧,姐姐上了床,還要麻煩了脫鞋子……哎……呀……”
正說着話的鍾離西瓜忽然向後跌去。
寫意也再次看到,原來,是自家大人壞笑着朝後面靠了下,西瓜姑娘沒有準備,于是就跌了過去。
瞄了眼跌倒後可憐兮兮的鍾離西瓜,寫意就收回目光。
大人沒轉頭,那風景,大人看不到。
哼!
朱塬沒看到,朱塬也能想像啊,不過,此時卻伸手:“來。”
寫意便上前一些,主動幫自家大人整理并不散亂的衣領,說道:“大人,昨日,緻用齋和上善居的賬目都做出來了,截止到臘月二十,另外,上善居的賬目,還送了一份到宮中,您可要看看?”
朱塬捧住寫意小腰,感受到後面鍾離西瓜又貼上來,便也再次向後靠了靠,這次被撐穩了,很舒服,一邊道:“肯定很多對吧,昨晚有沒有财迷到睡不着?”
睡不着?
自己倒是沒有。
不過,想想大早上天不亮就跑來的父親,甚至,寫意還想到了也是一大早就派人來說賞賜的皇帝陛下,不知道那兩位睡着了沒有。
當然了,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君王,可都不适合背後說道,隻是搖頭:“奴跟了大人恁些時間,總還是有長進的。”
朱塬笑,拉過一旁的莊二十二娘,親了一口,看着妮子軟軟地倒在了腳邊,示意道:“還是不要太長進,該争還是要争的,看看六兒她們,多齊心協力。”
莊六娘從另一邊貼過來,很是委屈:“爹,六兒一心可都在您身上。”
“嗯,乖,”朱塬扭頭又親了下,感覺莊二十二娘勉強起身,再次湊過來,繼續對莊六娘道:“我本來以爲二十二進來,能和你打擂,沒想到,還是被你收服了,你是個厲害的。”
莊六娘一點沒有厲害的意思,反而更加妩媚幽怨:“都是爲了爹呢,奴姐妹幾個……”
朱塬捉住女人下巴,稍稍收斂語氣,說道:“要記得,我不介意你們争什麽,但要保持良性競争,嗯,什麽是良性競争呢,自己想。總之,如果敢動了壞心思,我這裏,可不隻是吊起來那麽簡單,明白嗎?”
“六兒記得了,爹,疼……”
“怎麽會疼呢,”朱塬收回根本沒用力的右手,扭頭,對鍾離西瓜道:“那天她是不是掐你了,演示一下,讓她知道什麽是疼?”
莊六娘更加可憐兮兮:“爹,六兒錯了,再不敢了。”
鍾離西瓜聽到朱塬的話,看了看莊六娘,小小擡了下手,卻到底沒敢伸過去。
朱塬也無所謂,再次稍稍用力,把身後又沒了準備的鍾離西瓜撞倒,感受着某種美妙的回彈力,聽着西瓜姑娘小小的嬌呼聲,一邊笑道:“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