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人總是不太肯承認自己喝醉,沒喝醉的人,反而會念叨幾句‘多了’、‘多了’、‘下次不能了’。
自家大人就在這麽念叨。
酉正的時候,終于從宮裏回來,并沒有什麽酒氣,卻暈暈乎乎,路上抱着小魚已經睡過片刻,到了家,又半睡半醒,轎子一直擡到内宅門口,總不能再擡進屋裏,青娘要背,不肯,換洛水,這次也不肯。
說很沒面子。
然後把暖娘喊了過來,終于肯讓背近了屋子。
寫意沒怎麽轉過這個彎兒,倒是留白,怪怪地念了句‘細雨騎驢入劍門’,把暖娘羞的不行,于是也就明白了。
這次還又念了詩。
醉卧沙場君莫笑,不教胡馬度陰山。
大概是對常大将軍凱旋的感慨,雖然吧,好像拆錯了,但,還有點對仗。
還聽到自家大人跟着念叨,說什麽,晚了晚了,都是别人的了,自己又是個沒系統的,沒人疼,沒人愛。
這一連串胡話讓寫意幾個很是擔憂。
這……
不會是因爲回來晚了,路上……撞了什麽吧?
這邊還沒決定是不是找人來看看,自家大人又喊餓了,把暖娘拉到了身邊。隻是片刻,又把臉龐紅透的暖娘推走,喊莊六娘。
莊六娘來了,不止帶了鍾離西瓜,還帶了莊二十二娘。
倒是一家人湊上。
這也是個厲害女人,知道自己的優勢,還能壓服另外兩個妮子,然後,都隻爲了在大人這裏多讨一些歡心。
寫意、留白、洛水、青娘等幾個沒再旁觀,幫自家大人擦洗過,就離開了卧房,倒是留下了麻袋姑娘。
其他幾女離開,寫意卻也沒走。
本來初三那日之後,寫意就不再守夜了,身份還是要端一端。
今天,打算守一守。
畢竟不同,喝了酒,而且……嗯。
外間通房,隐隐能聽到聲音,自家大人有些含糊地再次念叨,莊六娘卻好像故意氣人一樣,聲音有些大,說的話也更是不堪:“好呢,好呢,爹說六兒是什麽,就是什麽,六兒就是爹的驢兒、馬兒、牛兒。”
啧!
粗俗。
寫意啐了一口,倒是明白了自家大人的含糊話語。
大概……
又念詩了。
還是早上對暖娘的那一句。
寫意白天的時候倒是問了,嗯,還是伍三娘那種,就……嘗了幾口。
現在……
對暖娘,對伍三娘,寫意勉勉強強還是不那麽反感的,但,這莊六娘,她實在是不喜歡。
隻怨這獨一份。
獨一份!
威脅太大。
這麽悄悄地聽了一會兒,好在,很快也沒了動靜,應該是睡着了,還不放心,幹脆掀簾進去看了看見,自家大人今日喝了酒,自己多進去看看,很合理啊。
果然是睡了。
莊六娘和另外兩個卻沒睡,淡淡的燈光下,都睜着眼睛,見寫意進來。莊六娘微微動着表情招呼,寫意也便招呼着,想想到底還是帶着提醒輕聲道:“莫要擾醒了大人。”
某個婦人可是有劣迹的。
莊六娘點頭答應。
寫意還故意又低聲交代了一句一旁榻上的蔺小魚等幾個,才出了房間。
再次來到外間通房,時間還早,睡不着,便又翻起了恰好今日一起送來的兩本賬冊,一本來自‘緻用齋’,一本來自‘上善居’。
都是年終的盤點。
本來是打算晚上拿給自家大人看的,朱塬喝了酒,已經睡着,也就隻能等明天。
即使寫意一直幫着自家大人管理家裏的各種賬務,當這兩份賬冊出來,還是難免驚歎感慨。
難怪大人看不上錢财。
原來,賺錢……真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翻完了兩本賬冊,還在一些地方用紅筆做了注解,方便大人理解,轉眼半個時辰過去,寫意起身,再次放輕腳步掀簾進入卧室。
這次,至少表面來看,床上既然都睡着了。
于是吩咐一旁值守的西江月,可以把那盞小燈也熄掉。
不過,來到外間,寫意還是沒有睡意,便帶着醜奴兒和滿庭芳一起出了門,丫鬟挑着燈籠引路,巡視了一下院内各處,确認大小門都已鎖上,值守的婆子仆婦也沒有偷懶,這才回身。
來到東廂。
某個妮子的嫁衣已經完成,最近在折騰一些珠钗配飾。
現在也沒睡。
另外,這邊還有幾個姑娘在幫忙,家裏女子越來越多,寫意卻也都能叫得上名字。
除了留白,圓桌旁還有六個女子。
比較熟悉的,是‘梁丘六娘’和‘挑燈’兩個。
再就是‘梨花’,是總跟在‘樓蘭’身後的那個,沒什麽主見,倒像是樓蘭的丫鬟。
還有‘紅薯’,很怪的名字,自家大人起的,是‘鍾離西瓜’那一群裏的一個,年齡已經19歲,身材嬌小,還給人一種肉肉的感覺,很可愛,自家大人還提過一句,這叫……嬰兒肥。
另外,名叫‘淡酒’的胡女,紅頭發,綠眼睛,肌膚很白,26歲,來自那很遙遠的一個叫拜占庭的國度,近期剛剛幫着完成了一本《拜占庭志》,是個聰明的姑娘,漢話說的不錯。
最後一個丫頭,‘趙菱兒’,當初被古家搭配着梧桐、細雨和點點三人一起送來。寫意還記得,自家大人當初說過什麽……‘菱兒’和‘逍遙’的事情,顯然,留白也記在心上。
寫意掃過一眼,再聽剛進來時留白正在詢問紅薯有一搭沒一搭地從紅薯這裏套她們那一群妮子的相關事情,就明白了某個妮子在其中的心思。
梁丘六娘、挑燈、梨花、紅薯、淡酒和趙菱兒,六個姑娘,各自都不是一堆兒的,大概類似每堆兒裏挑一個。
這妮子……
還沒當上如夫人,就開始盤算自己被人喊‘娘’之後的日子了。
不過,隻是想了下。
寫意也知道,妮子是想要更多幫自己,畢竟這麽大一個家,若大人說的那件事……是真的,今後,她們就要一直操持起來。
這些還是挺累的。
隻是……
寫意想起當下卧室裏的莊六娘,忽然就覺得,傻妮子力氣沒有使對地方。
女兒家的,關鍵還是要自己肚皮争氣呀,能生了孩子,什麽都有了,若不然,無論做什麽,都是徒勞,甚至還要給了她人作嫁衣裳。
寫意早前對此是不太敢想的,還是自家大人說過那事之後,才逐漸回過味來。
再看那莊六娘,人家……目标實在明确。
留白見寫意進來,招呼一聲,主動朝旁邊讓讓,等自家姐姐在一旁坐下,正在穿着一串彩色水晶珠子的丫頭才問道:“大人睡了?”
寫意拿過一團絲線拆解着,一邊點頭:“睡了。”
留白之前也是從主卧那邊回來,還知道莊六娘她們當下就在,不由念道:“大人不能喝酒,竟還……太不惜着自己了。”
“沒醉呢,酒氣都沒多少,隻是大人身子實在太弱,”寫意抽出一段絲線,用剪刀裁了,又開始挑揀面前盒子裏的水晶珠子,一邊道:“何況,常大将軍凱旋,大喜的事情,大人怎能一點水酒不沾,那就太不合群了?”
“我一個小女子,可管不了恁多,就知道我家大人喝醉了……”留白道:“……不好。”
“你啊,跟了大人,倒是越發像小孩子了。”
留白露出幾分怪怪的笑:“我是女兒呢,喊爹,當然小了。”
這話一說,其他姑娘,除了不太理解的淡酒,都跟着輕笑起來。
不是因爲某個稱呼。
既然大人喜歡,她們當然就跟着喊,這是該的。
就是……
嗯。
捧場一下即将成爲姨娘的留白。
說笑幾句,紅頭發的淡酒沒能GET剛剛的笑點,便主動找了個話題,用不太标準卻也算流利的漢話問道:“明國……真的派了20萬的軍隊……去攻打一個叫夏的國家了嗎?”
寫意還沒反應過來,留白先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淡酒道:“我看了那,《大明月刊》,還有……樓蘭小姐也說了些。”
大家這才想起,這個月的《大明月刊》裏,提到了伐蜀的事情。
留白的關注點顯然不同,頓時又道:“樓蘭……倒是心大,一個女兒家,還真想着‘不破樓蘭終不還’呢?”
寫意卻是看向淡酒:“這……有何問題麽?”
淡酒輕輕比劃着,說道:“我覺得……太讓人驚訝了,20萬的軍隊。”
寫意搖頭:“具體多少,咱們可不知呢,不過,隻是常大将軍的北線,怕就有不下20萬衆,還有東線廖将軍和楊将軍的水路大軍,全部加了起來,或者,30萬都不止。”
梁丘六娘跟着補充道:“這是國戰,雖然夏國不比元廷,但巴蜀也是特殊,若想打下之後快速平定地方,就要足夠多的大軍,才能震懾地方,避免戰事出現反複。”
淡酒認真聽着,更多了幾分驚訝:“若是我對明國的數字理解沒有錯誤,你們又沒有騙我,這……還是太讓人驚訝了。很多年前,那群堕落的十字軍攻破君士坦丁堡,我們的世界裏最堅固的城池,隻用了不到兩萬人。”
留白微擡下巴:“誰稀罕了騙你一個胡女。”
寫意笑道:“數十萬大軍是必定的,具體多少,也不是咱們内宅女兒該過問的,這可是軍國大事。”
其他姑娘吩咐附和。
淡酒則是默默記住寫意的提醒。
輾轉了不知道多少路程才來到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家,無論是明州還是金陵,淡酒基本上都隻能在這些深宅大院裏活動,很難了解更多。
雖然對周圍的一切都好奇,卻也明白,自己一個奴隸,在這樣規則森嚴的大宅裏,若是不夠小心謹慎,很可能會丢掉性命。
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她可不想那樣。
畢竟,現在的生活……實在是很好。
淡酒打岔幾句,沒再開口,寫意便回到了眼前,示意面前七八個盒子裏大小色彩各不相同的水晶珠子,問道:“爲何不用玻璃珠子,家裏可不缺你這些?”
“玻璃……”留白想要脫口而出,記起身邊還有一群,及時打住,隻是道:“……太脆了呢。”
其實是嫌棄。
雖說市面上玻璃價格遠超水晶,但,自家大人可是說過,玻璃其實一點都不值錢,沙子燒出來的東西而已,還不如水晶。
留白當然相信自家大人的。
隻是,也不能随便說,這是砸自家招牌。
再說眼前的各種水晶珠子,也是不錯啊。留白爲此連珍珠都沒要。珍珠放久了會變黃,水晶珠子可不會。
而且還足夠多。
早前一些,這七八盒子各種色彩各種尺寸的水晶珠子,也是要不少錢的。
不過,自從自家大人做出了水力車床、雙人砣機乃至砂輪磨片等等各種高效的打磨器械,水晶的打磨也就快捷起來。
就說眼前的這些水晶珠子,就是自家上善居在幕府山外江邊建造的水力車床所産出,那座車床與制作軸承滾珠的水力車床類似,或許還要更高效精巧一些,用于加工起玻璃、水晶、玉石等物,相比普通匠人手工打磨,不知道快了多少。
想到這裏,留白又記起來,看向寫意:“那兩本賬冊,你可看了?”
寫意點頭。
再次難免的一些小感慨。
留白也是感慨,并沒有在心裏,開口道:“好多錢呀,就是……可惜了那些股份,上善居,咱們竟隻占了恁多點。”
寫意帶着提醒道:“不可惜,大人都說了多少次,咱們家裏的錢,夠花就是,再多,可沒有好處。”
留白也反應過來,嗯嗯嗯地點頭附和着,隻是心裏,還是覺得,自家大人沒必要那麽大方,就算不爲自己,将來……也該多給孩子們留一些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