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片刻,感覺出水還是有些慢,朱塬對金三護道:“把火加大。”
金三護答應一聲,從旁找出一把小鑷子,挑了一截燈芯放在迷你水箱下的蠟燭裏點燃,本來一朵火苗變成了兩朵。
另一邊,活塞傳動速度明顯加快。
朱塬饒有興緻:“再加。”
金三護繼續添了一條燈芯。
傳動和出水再次加快,與後世田間水泵類似的迷你抽水機出水口已經如同一道水箭。
如此過了幾十息,活塞處水霧減少,傳動逐漸緩慢,直至停止。
示意金三護不用再加水,朱塬拉來椅子坐下,一邊道:“質量很不錯。”
轉這麽快都沒有出問題,不得不稱贊一下這邊工匠的手藝。
“還是大人主意好,那軸承,耐用哩。”金三護說着,見朱塬伸手向迷你蒸汽機,連忙攔住:“大人,小心燙着。”
朱塬便轉向抽水機:“我拆開看看。”
金三護伸手幫着把小小的傳動帶撥開,又遞來撬刀、鑷子等工具,還擡着手示意:“大人,小心割着,不若小的來吧?”
朱塬沒理,先取掉那條皮制細管,稍稍打量。
抽水機和蒸汽機都是嵌在一台書本大小的木座上,爲了确保穩定,下方用鐵釘釘緊。
便也沒有取下的意思。
轉向泵體。
安裝主要起到抽水作用的轉輪部位大概一寸直徑,進出水口則是筷子粗細。
可以看出,上下進出水口和轉輪部位相接處,還有兩側轉軸處,雖然打磨過,但依舊有淡淡的焊接痕迹。
這年代是有焊接的。
實際上,甚至早在商周時期,焊接技法就已經出現,當然不是後來的電焊之類,但也不是澆鑄,就是對不同金屬構件的焊接。
雖然眼前小水泵通過焊接和打磨,看起來渾然一體,朱塬還是在一旁金三護的指點下,用撬刀沿着泵體一冊把小東西弄開。
整體青銅的材質,撬起來很容易。
片刻後,一連串更加小号的各種部件就出現在朱塬面前,主要是一根短短的鋼制軸杆、兩個比銅錢略小的迷你軸承、外側連接傳動帶的轉輪和嵌在軸杆上的水輪。
讓朱塬比較感慨的是,這一切,都如此的小,又如此的精細,甚至,想想之前的運轉,沒有漏水,沒有過載,直到那小水箱内的熱水燒幹都沒有出現故障,這已經可以用精密來形容了。
擺弄間,朱塬還注意到了另一件。
迷你軸承裏,綠豆大小的滾珠,不是銅制,反而散發着鋼鐵的光澤。
再次撬開,取出小球打量,果然是鋼珠。
旁邊的金三護見狀,主動解釋:“大人,青銅滾珠着實不耐用,小的就換成了鐵的。”
朱塬想了下,就有些明白,問道:“能做大嗎,直徑一兩寸那種。”
金三護道:“能,就是慢着些。”
“那就是不能,”朱塬微微搖頭:“如果一天隻能制作出一顆鋼珠,沒意義。”
金三護想起自己親自去江邊看過的軸承作坊,也跟着點頭。
這種綠豆大小的鋼珠,車起來容易,若是做大到一兩寸,鴿蛋到雞蛋那種級别,以他匠人的眼光,主要是,尺寸不好把握。
簡單來說,用鐵刀車銅球,江邊軸承作坊裏的那種圓筒狀鐵車刀,能做到車幾十個銅球都不會有太大磨損,但,如果以鐵車鐵,磨損就會很快。更關鍵在于,那種車法,側重的是一次成型,若車刀磨損導緻尺寸出現偏差,想要對成品進行二次加工,就很難确保滾珠的圓潤程度,隻能回爐重造。
抛開這件事,朱塬一邊擺弄,一邊又問了一些細節。
最後把已經零散的抽水機推到一邊,要來紙筆,朱塬道:“既然抽水機做出來了,再給你們一些挑戰,試試其他。”
說着用炭筆開始飛快在白紙上描畫。
蒸汽卡車,蒸汽挖掘機,蒸汽推土機,蒸汽壓路機,蒸汽起重機……
連續畫過幾個,朱塬想起一件,問金三護道:“你知道竹蜻蜓嗎?”
金三護點頭,還雙手貼合撥弄一下:“就是,能飛那個?”
朱塬看向四周滿桌的各類材料:“用木片,現場做一個給我。”
金三護正要去動手,朱塬攔住,示意其他幾位工匠:“你們來做。”
随即讓金三護重新回到自己身邊,開始講解:“蒸汽卡車,看圖你就知道是什麽,不需要軌道就能跑的。蒸汽挖掘機……主要是前面這個鏟鬥,想象一下,做大到與咱們房子等高的大小,一鏟子能鏟出幾百斤土的那種。還有,推土機,壓路機,起重機,這些類似,都屬于可以修路建房的大型機械,圖上隻是一個樣式,我的要求是,隻要能實現簡單的目的,比如,就是爲了挖土,就是爲了推土,就是爲了像碾子一樣來來回回把路壓實,就是爲了把幾千斤重的東西吊到十幾丈高度,你考慮一下,能實現嗎?”
金三護看着朱塬畫出的圖樣,微微擰眉思索片刻,點頭道:“大人,若隻是簡單動作,應是不難。”
“那就再多考慮一些,”朱塬笑着點向紙上一個:“比如這卡車,要能向前,能向後,還要左轉右轉,畢竟路不能都是直的,還有速度,能夠加快減慢,呵,這個,倒是涉及你的本行,大概就是不同大小齒輪結合,就能實現變速。”
金三護這次沒有考慮太長時間,說道:“大人,若這麽小尺寸,怕是不成,若做大,照大人說的,房子大小,小的有些眉目,但需不少時日,耗費怕也不菲。”
“呵,時間你有的是,也不計成本,”朱塬笑着,又在卡車上圈畫了下:“其實,這東西,隻要能做到基本的轉向和行止,暫時就非常足夠了,關鍵也要大,車鬥做到咱們這房子大小,一次能拉幾萬斤的東西。”
金三護陪着笑:“大人,小的想想這畫面……若将來真能見到,也不枉此生了。”
“隻要你能好好做,肯定能見到,畢竟都要你們來實現的,屬于曆史的創造者,将來可以載入史冊那種。”
金三護身子不由躬了些,嘴角似乎都抽了下:“大……大人,載入史冊……小的一個卑賤工匠,可不敢想……”說着還搖了搖頭:“不敢想哩。”
屋子裏其他工匠也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對話。
載入史冊?
他們同樣不敢想,也沒想過。
不過,諸人卻都有些激動。不是想着載入史冊這種虛無缥缈的事情,而是……若真達到如此程度,或許……大夥都能有個更好前程。
朱塬也沒有多說,見對面一個工匠轉眼削磨拼裝好了一個竹蜻蜓……嗯,這是木質的,應該叫木蜻蜓了……接過來,對金三護示意:“終極挑戰,你們若能做出來,每個人再賞10兩黃金。”
說着撥弄木蜻蜓,所有人的目光中,隻見小東西旋轉着在房間内飛起來,落到了南邊靠窗地方,那裏一個工匠立刻小心接住,躬着身送過來。
朱塬接回手中,沒有再演示,而是重新拿起炭筆換了一張白紙開始描畫:“原理給你們演示過了,其實就是通過槳葉的旋轉,形成一股升力。你們試一試,可不可以用蒸汽模型帶動槳葉,制造一個能飛的機器出來,嗯……我叫它‘直升機’。”
這麽說着,朱塬很快描畫出了一個直升機的模型。
想了想,又繼續描畫,還接着說道:“照例,思維不要限定,可以是上面這樣的,也可以是下面這種,四個角各有一對槳葉。”
再次畫出的,已經類似于後來的無人機。
随後再畫了第三個。
前後兩對槳葉,類似後來的支奴幹。
邊畫邊繼續講解:“做這個的關鍵是重量,這就需要所有的部件盡可能做到最輕盈,能用木料的絕對不用金屬,甚至,能用布片線繩代替的,也絕對不能用木料,呵,還有水和蠟,反正,我的要求就是能飛起來,多久暫時不考慮,所以,水箱和蠟槽也可以坐到最小。總之,這就是一個有獎挑戰。”
之前初步完成蒸汽機模型,院子裏所有工匠就每人得了10兩黃金的獎勵,這次……又是10兩,所有人頓時打起精神。
等朱塬說完,金三護立刻保證道:“大人,小的們定當盡力。”
朱塬一笑:“反正,做不出來就沒獎勵。嗯,記得制作的時候,做好文字和繪圖記錄。”
不管成不成,相應經曆都會是很寶貴的研究資料。
金三護再次答應。
說完這些,朱塬起身,在正屋各處看了看,便出門來到西屋。
這邊幾個工匠正在做蒸汽機船。
朱塬親自主導下,工匠們主要鑽研的是兩種型号,一個是輪船,一個是螺旋槳船,前者是這個年代就有的,船身上安裝巨大槳輪,後者自然是朱塬提出來,參照後世依靠船尾水下螺旋槳推進那種。
兩種型号基礎上,因爲朱塬的鼓勵,工匠們也很發散,設計了足足十餘種圖樣。
目前主要是做實物。
朱塬當下看時,已經成了一種,輪船類型,一尺長的木質船身,兩側各裝有一隻槳輪,依靠一台蒸汽模型帶動。
當場演示,已經可以很好地在屋内水盆裏行進。
當然,轉彎行止之類,是不能的,開始動作,如同上了發條一樣,隻會直奔向前。
朱塬要的也就是這種結果。
畢竟想要個遙控的……當下……隻能等晚上……
夢裏啥都有。
另外的螺旋槳類型,其中一款也基本成型,明天就可以下水測試。
驗看一番,朱塬覺得,可以開始爲展示給老朱做準備了。
随即來到隔壁院子。
這邊……
說順利也順利,說不順也不順。
順利的是,基本的全尺寸模型,前些日子就已經弄出來。不順的是,模型做出來是一件事,能不能好好運轉,就是另一件事了。
這也是之前看迷你抽水機爲何會感慨。
還是兩個字:耐久!
水燒開了,機器動起來了,但,轉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因爲各種各樣的問題,機體漏氣啊,部件斷裂啊,如此之類……總之,同志還需努力。
不急。
兩邊都看過,想起之前,朱塬又讓人喊來金三護,帶着他一起來到大宅東南的外院花園,也就是朱塬最早在這邊的居處。
老朱當初撞開的地方,當下修成了一道月亮門。
朱塬第一次見,還想過,該起個名字,嗯……‘禦臨門’什麽的,不過,現在大宅還是連匾額都沒有,包括内裏的各個正堂,也都空着,這道小門想要名字,就過分了。
于是作罷。
說起匾額之類,之前已經和老朱提過,求禦筆啊。
被拒絕了。
說等着罷,免得将來還要換。
朱塬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關鍵是……按照朱塬現在的品秩,準确的個人宅院應該稱‘第’……想象一下……‘朱第’……感覺怪怪的,似乎哪裏聽過,不像什麽好話的樣子。
就等着吧。
帶着金三護來到這邊花園,朱塬下了肩輿,沿花園内人工湖畔漫步着走了走,一邊擡手比劃,對金三護道:“這邊,沿着湖邊……嗯,環湖就過頭了,也沒必要。反正,你們看着,在湖畔鋪上幾十丈的軌道,到時候一次性放上幾輛火車模型。再就是湖裏,輪船和槳船,都要有,熱鬧一些。還有之前看過的抽水機,多弄幾台,放在湖畔抽水。你自己看看,這兩天先構思一個方案,然後開始去做。”
金三護恭敬答應着,還是疑惑:“大人,這是作甚?”
“給祖上看。”
“啊!”
朱塬見金三護瞬間呆怔的模樣,笑着道:“不隻是祖上,到時候,我會把太子殿下、各位皇子和中樞重臣都邀請過來,所以,做好了,你一步登天,但如果搞砸了……嗯,你會遊泳嗎?”
金三護腦子裏還纏繞着某些畫面,呆呆搖頭:“小的……不會。”
“那趕緊學學,”朱塬半帶玩笑:“免得搞砸了,我把你扔着湖裏,直接就沉下去了。”
金三護連連點頭:“小的……小的……”
朱塬停步,想要拍一拍金三護肩膀,可惜對方哪怕微微躬着身子還是比他要高不少,隻拍到了手臂:“别緊張,你是做時鍾的……應該也見過至正帝吧?”
金三護搖頭:“沒,家兄倒是見過,小的……”
剛要說‘沒這福分’,忽然記起當下已是改朝換代,連忙打住,還驚起一身冷汗。
朱塬見他不知爲何臉都白了,沒再調侃,收起表情認真叮囑道:“總之,你好好做就是,多放些模型,到時候有趴窩的也不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