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緊急将火器司遷往城外的事情,朱塬暫時也沒有再返回摻和的念頭,太吓人了。繼續留在宮中和老朱說起另外一件事,關于那批硝石礦,他的意見是,第一批就不要運來金陵了,而是送去福建和廣州,當肥料。
說起這個,還要提起之前的鳥糞島。
事情一直在推進,已經有更多的鳥糞島被發現,營海司也抽調了人手開始研究如何人爲地聚攏鳥群制造鳥糞島。
最初發現的那座鳥糞島,朱塬開始給的命令,是讓營海司把鳥糞運來金陵,不過,很快改變了主意,轉運去了福建和廣東。
主要是,金陵這邊,時節不對,現在運過來,要等明年開春才能用得上。
相比金陵,福建和廣東那邊,這年代已經有三季稻出現,恰好第三季稻谷就是這段時間開始播種,預計明年二三月收獲,朱塬給兩地營海分司的胡惟庸和吳良寫了信,讓兩人親自負責,挑選田地,實驗鳥糞效果。
這又有一個問題,鳥糞,主要是氮肥和磷肥。
還缺一個鉀肥。
恰好,萊州發現的硝石礦,就是硝酸鉀,這其實是一種複合肥,不僅提供鉀元素,還有氮元素。
朱塬沒想過立刻廣泛使用,沒那麽多硝石礦。但,小規模試驗一下鉀肥的效果,用事實向老朱證實自己提過的理論,還是很有必要的。
因此,給胡、吳兩人的信中,朱塬還特意提及,要選貧瘠土地進行試驗,并且做好對比安排。
北伐已經結束,短期内的戰略目标隻剩一個蜀地,這也使得軍方暫時對火藥的需求不是那麽大。
朱塬提出用硝酸鉀當鉀肥進行試驗,老朱當即答應下來,他同樣想看一看所謂的‘氮磷鉀’三元素的效果。
事情談完,又一起吃過午飯,朱塬還是沒離開皇城,而是轉去自己在皇城内的公廨,召集戶部相應官員,商讨貨币鑄造和發行的事情。
關于‘大明中央銀行’的名字,午飯時還和老朱讨論。
封建時代的貨币鑄造和發行,一般都是戶部管理,具體的鑄造,唐宋時叫‘錢監’,元朝推行紙币,錢監廢弛,到了當下,改稱爲‘寶源局’。
讨論一番,之前的‘寶源局’,還有祖孫兩個琢磨出的‘鑄币局’或者‘貨币司’,聽着都不夠大氣。
最後商定,幹脆就叫‘大明中央銀行’,至于品秩,再确定一個正三品,與戶部等同,統管貨币的鑄造和發行,直屬中書。
老朱覺得這名字不錯。
朱塬順帶又闡述了一下‘銀行’相關理念,還提出,時機合适,還可以成立負責具體金融運作的四大銀行:大明農業銀行、大明工業銀行、大明商業銀行、大明建業銀行。
曾經四大行的名字,作爲一個商人,朱塬當然一清二楚。
這次……
嗯。
還是爲了齊整!
而且,根據名字,将來相應的職能也就有了,分别針對農業、工業、商業和基……唔,該是建業。
老朱更看重的,則是這所謂的‘銀行’可以對國家經濟起到的調節和監管作用。
重點是‘監管’。
至于曾經出現過的‘錢莊’,算了,這名字或許容易理解,但聽着就土氣!
再就是,規矩也要提前定下。
銀行業務,無論現在,還是将來,都隻能國有,不許私人涉足。
金融有多麽賺錢,朱塬當然清楚。但,朱塬也從來不覺得,曾經的國家經濟金融化就比工業化更高一級,恰恰相反,這明顯是一種退步。
不過吧,因爲種種原因,掌握話語權的人将金融化塑造的很美好,以至于,給人一種金融化比工業化更優越的錯覺。
爲什麽我發達?
因爲我金融業占比高啊!
你們爲什麽落後,反思一下,趕緊的,産業升級,去工業化,第三産業,金融,搞起來!
真信了,就等着完球吧。
就像,記得曾經一位超級富豪講的一個寓言性小故事:一群金融家墜機到了一座荒島,然而,隻有很少幾個人從事生産,采摘或狩獵,其他人習慣性圍繞少得可憐的生産成果開始倒買倒賣,還搞出一堆高端的期權期貨,結果,他們都餓死了。
說起這個,除了實體産業的重要性,朱塬還從中看到了……一條毒計。
如果金融國和工業國發生了沖突,工業國有那個膽量的話,可以把金融國切開,圈在一個‘荒島’上。
那畫面……
可惜,敢想的人不多。
恰恰相反,因爲長時間的輿論灌輸,工業國的人反而更擔心被金融國圈在‘荒島’上。
原因……
金融國更高端啊,我是低端啊,我不能離開啊,萬一離開了,沒有金融,我會餓死啊!
沒辦法。
洗廢了!
不然的話,站起來,别用膝蓋,用腦子,仔細想一想,誰更可能餓死?
這時候必然會有反駁:這些東西很複雜,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不!
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來就很簡單,隻是有太多人出于太多目的,故意把事情搞複雜。
就像經濟,說到底,‘生産’和‘分配’,兩件事而已。
再多?
還說金融。
其實,商業本來也該很簡單,‘買’和‘賣’而已,再根本一些,這依舊是一種‘分配’。然而,當事情被複雜化,就有了買空,有了賣空,有了期貨,有了對賭,有了各種亂七八糟。
不可否認,适當的金融手段确實可以促進經濟的發展,究其根本,還是通過對社會資源的合理調用,刺激生産,調節分配。
然而,過分的金融手段,卻必然會把經濟搞砸。因爲那些手段,剖開了,其實就是在以不合理的方式賺取本不該有的暴利。
這是一種對正常經濟運轉的嚴重擾亂。
生産和分配,任何一個出問題,或者兩個一起出問題,經濟當然就會出問題。
甚至,在更大範圍的全球經濟盤面下,如果抛開了根本性的生産和分配,專心去攫取不合理的金融暴利,結果隻會更糟。因爲,表面上熱熱鬧鬧,内在裏,卻會損害一個國家的根本。
當一棵大樹根部完全腐朽,轟然倒塌,隻是時間問題。
總之還是一句話:立本,很重要!
召開完一次‘大明中央銀行’的成立會議,初步安排過一些事情,朱塬離開皇城時,時間已經是申時初,下午的三點多鍾。
來到城北的金陵大學,沒有去閱卷,而是又和陶安等幾位負責人先召開了一個會議,主要是關于設置學院、專業相關。
最近初步拟定了一份方案,讨論過後,明天就要公開,讓參加這次科舉的一萬六千多學子先有個概念,并可做出一定的自主選擇。
實際會分配到哪些學院哪些專業,還要結合考生的策論答卷和朝廷的具體需求,不可能你想學什麽就學什麽。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這一次,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錄取。
具體的,除了這次考試成績,還有年齡和資曆等相關,或許接下來,一些士子直接就能成爲老師,另外一些,也會直接安排職事。
各個部門的改革,各項事務的攤開,都需要大批人手。
這麽直到酉時之後,下午的五點多鍾,朱塬才終于有時間關注諸位閱卷官員一天的批卷結果。
随機抽調着親自審看一些,感覺不錯的,送去讓人謄抄,打算明天送給老朱。之所以謄抄,是因爲試卷還處在糊名狀态,等批閱完了才會一起拆封。
這麽忙碌一天,摸着黑回到家,又有好消息。
之前找來的一幹工匠,短短這些日子,就弄出了朱塬需要的蒸汽機模型。
聽到消息,晚飯都沒吃,匆匆跑去觀看。
因爲是機密,朱塬計劃把工匠們安排在大宅東邊的湖心島上,近期後湖改名玄武湖後,湖心島也都有了名字。
完全按照後來,朱塬大宅所在是‘梁洲’,東邊是‘翠洲’,還有西南的‘環洲’、‘櫻洲’以及東南的‘菱洲’。
喬旺之前還通過朱塬身邊妮子轉達,希望玻璃作坊放在翠洲上,朱塬沒同意,覺得沒必要搞得那麽神神秘秘,因此還是選在了紅山西南,鋼筆作坊附近。
這次的蒸汽機,就很有必要。
于是計劃放在‘翠洲’。
不過,翠洲當下還是荒島,整修建房都需要時間,完成之前,相應的工匠,都直接安排在梁洲上的大宅内。
反正宅子夠大,總計28個院子,挑出兩個安置工匠,綽綽有餘。
乘坐肩輿來到大宅南邊一個院子。
果然已成。
全銅制作的小小鍋爐,小小氣缸,還有傳動連杆,往複轉輪,乃至朱塬之前設想用來打鐵的一個小錘子,好像完全從圖紙上搬下來一樣。
隻需要一根蠟燭,加水點燃後,很快,類似後來加特林……嗯,反正就是那種迷你蒸汽機模型的小東西,開始哒哒哒地運動。
乍一看,朱塬覺得不可思議。
稍微想想,聯系之前見過那内部結構要比這簡單蒸汽機模型複雜很多倍的鍾表式‘刻漏’,對于這年代最頂尖的一批匠人來說,給出了原理,給出了思路,甚至連圖紙都給了出來,照貓畫虎,實在是信手拈來。
說到底,還是那句話,古人的智慧一點都不比現代人差,他們缺少的,隻是一個明确方向。
這恰好是朱塬更能給出的。
親自擺弄片刻,朱塬先是沖動,随即暫時打消明天立刻拿去給老朱看的念頭,打算更進一步,當場和一幹工匠商議,再提出一些設想,計劃讓他們做出幾樣‘成品’出來,再拿給老朱。
簡單的打鐵模型和某些實用性成品,給人的感覺是不同的。
這麽吩咐完,朱塬還當場賞賜了諸位工匠每人10兩黃金,并且畫餅,成品做出來,讓皇帝陛下滿意了,接下來,高官厚祿都不會缺他們。
内心亢奮之下,随後還去看了看另一個院子裏正常尺寸蒸汽機的制造進度,同樣非常順利,然後才終于在何瑄和寫意的不斷催促下返回内宅。
吃罷晚飯,繼續拟寫了一些金陵工業大學和金陵軍事大學的創建方案,浏覽過一份樓蘭送來的‘瑪格麗特·細雨個人傳記’樣稿,再和洛水聊了聊全新‘倩女幽魂’故事的創作細節,終于歇下時,已經臨近亥正,晚間的十點鍾。
大概是昨天關于蒸汽機的好消息緣故,新的一天,依舊早早起床。還忍不住讓人把那模型拿來,早餐時一邊吃飯一邊擺弄。
這是十月初五。
今天沒再去皇宮,隻是讓人送了幾分試卷抄本過去。
上午待在家中,卻不是休息,而是處理最近幾天積累的一堆公務文件,升任從一品中書平章之後,朱塬的一堆正三品,也一個沒能甩掉。
就連老朱的那把佩刀,當下都還在朱塬這裏。認祖歸宗後,被鄭重地供奉在了祠堂裏。
每一個職位背後,其實都是各種事情,相應部門每天都會送來一堆的文件,更别說還有屬官會直接找上門,即使退掉了大部分,一些有正事的,還是要見一見。
摞得高高的文書裏,朱塬今天比較關注的一個,是明州那邊正式開啓的冬捕。
當下已經是小雪時節。
根據朱塬離開明州之前的安排,上個月,九月十七的立冬之後,冬季海捕準備就正式開始,船隊陸續出海。
朱塬手中的文書發送自九月三十那天。
方禮執筆。
按照當下人在海上的方禮叙述,九月下旬,嵊泗列島開始出現帶魚聚集,營海司的團隊各處查探跟進,确認魚群位置,九月廿九,正式開捕。
主要是之前确認的張網和下鈎兩種方式,爲了避開淺水的幼魚,捕捉到深水區域的成年帶魚,下鈎海釣的比重還要更大一些。
隻是九月廿九當天,營海司今次出海的1300餘艘大小漁船,粗略估計就獲魚6000擔左右。
這一次,統計的隻有官捕。
按照往年經驗,帶魚汛自嵊泗列島附近聚集,沿着舟山群島外海劃一個弧線直到象山附近,整個過程将持續兩到三個月。
首日進魚6000擔隻是試水,單日高點肯定能超過1萬擔,算上漁汛預計持續兩到三個月,方禮那邊給出了大緻估算,這次冬汛,營海司保守估計的捕魚量也将達到50萬擔左右。
甚至,一切順利的話,七八十萬石都不是沒有可能。
朱塬清晰記得另外一個數字,之前的夏汛,兩個多月時間,官捕和民捕相加,總計也隻有43萬擔。
這次冬汛,肯定是要超過。
再說明年的200萬到300萬捕撈目标,或許,不需要福建、廣州、山東等幾大營海分司發力,隻是浙江一地,明年就足以實現。
看完方禮的報告,喜悅的同時,朱塬甚至有些擔心。
擔心營海司那邊又會亂搞,竭澤而漁之類。
當即回信過去,反複叮囑方禮,重要的不是數量,而是質量,一定不能爲了追求産量就大小魚不分。
叮囑過後,還同意了方禮的提議,送一批帶魚來金陵,展示營海司的捕撈成果,也算邀功。
營海司做得那麽好,炫耀一下,是應該的。
因此批準那邊送一船過來,到時候,不隻是皇宮,文武百官,也都贈送一些。
這麽處理完積累的文書,臨近中午,朱塬趕到後湖醫學院。
太醫院左使孫守真和戴三春已經說過幾次,作爲太醫院右使,朱塬對自家部門可是有義務的,不能甩手啊!
今天終于抽出一點時間,過去商讨一下太醫院和後湖醫學院接下來的規劃。
中午就在後湖醫學院用餐。
下午,來到金陵大學,依舊不是閱卷,先是與将作司卿單安仁碰面,商讨在太平開采鐵礦并建造鐵廠等相關。
随後是火器司郎中韓預,讨論接下來的火器研發。
當一天又要結束的時候,才終于能履行作爲主考官的職責,浏覽一些試卷。
隻是,剛開始沒多久,就有人找來。
康茂才。
大都督府從一品都督同知兼正三品的營田使。
康茂才昨天抵達金陵,上午見過老朱,下午就趕來這邊。
雖然曾經就擔任過營田使,但這一次,全新的營田司,肯定和曾經不同,而且,這部分事務還被老朱劃歸給朱塬分管,曾經把陳友諒坑了個大跟頭的‘老康’就跑來和朱塬商議具體該怎麽展開。
這是大事。
已經感覺疲憊的朱塬隻能放下手中的試卷,打起精神應對康茂才。
曾經本該最近幾年去世的康茂才當下其實才55歲,常年征戰的緣故,身體也不是很好。
乍一看,很是瘦削的一個中年人,于是,朱塬給出的第一個建議,就是讓康茂才先修養一段時間。
營田司短期内的主要經營方向在北方各省,當下已經入冬,要種田,也要等明年開春。
提前準備當然也是要的,但不急。
身體重要啊。
兩人之前在山東那邊也算有過遙相配合,見了面,很是熟絡地關切一番,還是要說到具體。
朱塬對此當然也有過考慮。
金陵大學,紅山半山腰一處屬于朱塬的辦公室内,爲了顯示親切,兩人在會客間對桌而做,朱塬捂着一杯溫茶,侃侃而談。
“……屯田,說到底其實就是三件事,人,地,物。傳統屯田有軍屯和民屯,不過,爲了提高效率,這一次,咱們全部實行軍事化管理,算是軍屯,這也是祖上把擔子交給你的一個原因。屯田的人手将會從各軍抽掉,還會陸續聚集全國各省的無地流民……”
“……至于土地,中書會在近期開展新一輪的土地确權登記,主要是剛拿下來的北方各省。這之後,凡是沒有登記的土地,都會劃歸屯田範疇……”
“……最後是物,耕牛,農具之類,同知,你接下來可以負責收購耕牛,中書會給出足夠的預算,農具方面,太平那邊恰好要建立鐵廠,初期将會全力打造農具……”
大緻說了說自己的思路,兩人又開始斟酌具體的細節。
大概是累了,說着說着,朱塬覺得頭有些暈,好像要飄起來一樣。
最近幾天太連軸轉了,得歇歇,歇一歇。
内心念叨着,某個瞬間……似乎……嘎嘣了一下。
嗯?
什麽斷了?
剛剛端起茶水想要送到嘴邊喝一口,提提神來着,那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響聲之後,隻覺得茶杯那麽重,脫手掉在地上,沒碎,咕噜噜地滾遠。
歪倒之前,朱塬隻依稀看到對面康茂才蹭地一下起身,慌忙朝自己扶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