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标這透着幾分少年天真的問題,朱塬笑了下,耐心道:“太陽的溫度,來自于咱們能感知到的宇宙中最高效的一種能源,叫做核能,太陽核心一兩千萬度的高溫,相對于其他恒星,其實還是非常低的。哦,恒星,就是咱們晚間望天時看到的那些星星,每一顆,都相當于一個太陽,但因爲它們距離我們太過遙遠,才看起來隻是一個星點。至于太陽用什麽盛裝,還是在咱們能感知到的範圍内,太陽是懸浮在虛空中的,也就無所謂盛裝。”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不隻是太子朱标,連跟在三人身後的李善長、楊憲、傅瓛、陶安、錢用壬、鄧愈等一幹文武重臣都感覺長了見識,又跟着生出各種大疑惑。
朱标就先抓到了一個疑惑:“塬兒,爲何你總說‘咱們能感知到’,難道,還有諸多咱們無法感知的東西麽?”
朱塬擡了下手,做虛托狀:“殿下,你說我手裏有什麽?”
朱标笑道:“這俺知道,看過你那些學問哩,這是空氣,唔,其中含有氮氣、氧氣和二氧化碳等物。”
“殿下說得很對,但,這其實隻是最表層的,”朱塬沒有收回手,繼續保持着托舉姿勢邊走邊道:“空氣之外,咱們無法感知的層面,其實還有東西,比如,時間,殿下,伱覺得時間是什麽?”
朱标陷入思索。
跟在朱塬身後的李善長等人也不由動起思緒。
老朱本來微笑旁聽兩個孩子對話,見長子凝眉斟酌,略微遲疑,打斷道:“塬兒,太深的東西,就莫要和标兒講了。”
當初對此有過讨論。
老朱覺得,還是不要太沖擊自家兒子的三觀爲好。嗯……三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這也是朱塬給出的概念。
老朱這麽說,朱塬便點頭答應。
身後一群不由都有些遺憾。
時間啊,這應該是頗爲奧秘的東西,李善長想到在涉及朱塬的諸多相關裏,自家主公總是遮遮掩掩的态度,甚至想歪,覺得這是皇帝陛下不想讓他們知道,才會打斷。
朱标見自己父親這麽說,也主動跳過,卻沒有忘記剛剛事情:“那,塬兒,再說說太陽,它爲甚麽能懸浮在虛空?”
“嚴格來說,并不是懸浮,”朱塬道:“太陽、地球、月亮,如此種種,都是時刻保持運動的,比如,地球圍繞太陽旋轉,太陽給地球一個萬有引力,地球圍繞太陽的旋轉,又産生一個離心力,二者形成了一種平衡。同樣的,月亮圍繞地球旋轉,也形成了一種平衡。更大尺度上,太陽也是圍繞咱們所在的銀河系中心旋轉,同樣産生一種平衡。哦,銀河系,就是夏日裏能看到的天河,其實是數不盡的恒星,構成的一個星系。”
朱标再次啧啧稱奇,還想深問,想想父親應該會打斷,就轉回之前:“你說,太陽那一兩千萬度的高溫,來自核能,這究竟爲何?”
“這個啊,”朱塬頓了下,透着玩笑語氣:“事關重大,私下再和殿下講。”
對于核能,哪怕當下說出來,想要實現,也已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不過,無論如何,出于謹慎,還是不說爲好。
朱标頓了頓,眸子有些亮,卻也聰明地沒有繼續追問。
中間的老朱也微微挑眉,再次有些小感慨,當自己以爲已經從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這裏知道足夠多東西的時候,沒想到,總是還有更多。
相比兒子的感受,老朱意識到,這個‘事關重大’,是真得很重大。
因爲,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從來不是一個敝帚自珍的人,反而更傾向于把各種老朱都覺得應該保密的學問廣泛散播出去。
沒想到,還能從他這裏,聽到一種‘事關重大’的學問。
默默跟在身後的李善長等人,又不由産生了某個念頭。
這……還不想讓他們知道啊。
路過又一處考場。
老朱緩步,在士子輕微的騷動中又走到人群裏,查看了幾位學子的答題進度,等離開這邊,朱标還是繼續剛剛話題:“塬兒,那太陽溫度,俺就想……那怕是知曉了,照你說法,能夠量化,又有何用途?”
“殿下這問題又直指核心了,”朱塬笑着道:“太陽的溫度,涉及我剛剛說過的核能,暫時不展開。殿下首先要知道一點,咱們大明若想要擺脫曆朝曆代的王朝更疊,從農業時代跨入工業時代,是一條必經之路,而想要實現時代的跨越,對能源的利用,就是一個根本。能源,包括化石能源、生物能源、風能、水能、地熱能等等,其中,除了地熱能源,其他一些,究其根本,都能追溯到太陽能層次,太陽的能源,其實,就是核能。”
朱标意識到,這都是事關家國的大學問,不由追問:“何爲化石能源、生物能源……諸如這些?”
“化石能源,最典型的,就是煤炭。爲何稱爲化石能源,因爲煤炭是遠古時期的森林被埋入地下,經過千百萬年的轉化而形成,因此稱作‘化石’。呵,這是一個動詞,千百萬年的滄海桑田之後,化爲石頭。生物能源,最簡單,咱們日常使用的木材,它們沒有被埋入地下轉爲化石,直接就是植物的莖身進行燃燒,因此稱作生物能源。至于風能、水能這些,想來不用解釋,江畔的那些水車,殿下有時間,咱們可以一起去看看。再說這些化石能源,要麽來自動物,要麽來自植物,嗯……這又要涉及到一個生物鏈的概念,狼吃羊,羊吃草,草生長需要陽光,大概就是這種,當然,又遠遠不是這種,哪怕寫一兩本書都不夠,而且,這恰好也是殿下必須知道的一門學問,這個……接下來,我會專門編寫出來。”
等朱标點頭,朱塬轉向老朱:“說起來,祖上,塬兒之前提過編寫通用教材的事情,這次考試之後,我覺得,就可以開始了,按照小學、中學和大學三個層次。”
老朱也是點頭,卻道:“事關重大,要仔細斟酌。”
朱塬朝身後示意:“諸位大人也該參與進來,對了,不隻是這些文理學問,祖上,塬兒覺得,也該再籌備一所軍事學院,嗯,而且要劃到大學層次,相應的學校規格,這也是需要讨論的問題,高等教育的大學,也要有區分,就以品秩決定,比如金陵大學,祖上認爲幾品爲好?”
老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沉吟片刻,說道:“這啊……俺回去斟酌斟酌。”
“還有,各部的改革重組,這次科考後,咱們會擁有一批相當充裕的人手,部門的改革也就可以展開了。”
朱塬提到這些,身後一幹文武重臣都打起了精神。
李善長的心情尤爲複雜。
之前提過設置六部,被自家主公按下,他就想到,肯定是某個黃毛小兒從中作梗。
果然啊。
隻是,又難免有些很不好的預感,不知道自家主公接下來會怎麽做。
就像之前,明明有了司農司,又搞出了一個營田司,而且都是正三品,再加上營海司,還有太醫院……這都幾個正三品部門了?
再就是,某個少年的從一品中書平章。
那天聽到消息,李善長回家就摔了滿屋子的物事。
這是一根刺啊。
甚至,這怕就是祖上準備取代自己的。
李善長能明顯感受到,自從某個少年到來,自家主公對他這個左相是越來越不滿意了。隻是,被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取代,他實在是不甘心啊。
大家邊走邊說地從南走到北,時間也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朱塬不得不主動提起,自己走不動了。
老朱又半是調笑半是關切地埋怨幾句,還是在一處花圃亭中歇了下來,再談了一些,老朱便帶着衆臣啓程回宮,日常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不能總待在這邊。
沒讓朱塬送。
等皇帝陛下一行離開,這邊也到了交卷時間。
當收卷的鑼聲響起,負責監考的官吏和兵卒先吩咐考生起身,離開考場,然後将卷子按秩序收攬起來,當場進行裝訂糊名,這才彙聚到一起。
稍後是一個時辰的午飯和休息時間。
不過,無論是監考的還是考試的,都沒怎麽休息,一邊要整理試卷并準備下午的考試,一邊吃過飯,大部分人就重新回到考場自己的座位上,一些人,也難免開始更多的聯絡起來。
如此到了未時。
下午的一點整,第二場考試開始。
這次隻有三張空白試卷。
當卷子發放文筆,提前一刻鍾響起可以閱卷的鑼聲,監考官員将中午才臨時寫就的考題用架子挂樹起來,舉着在考場内走了一圈,并照例朗聲誦讀三遍,最後安放在考場前方。
對于一些研究過前朝科考的士子來說,這是一道很特别的題目:《谕中原檄》中有言,‘驅逐胡虜,恢複中華’,今胡虜已逐,請士子以如何‘恢複中華’爲核心,給出十條建議,可涉及文教、禮儀、軍事、農業、水利等方方面面。
同時還有兩條要求:
第一條:限3000字以内。
第二條:可用炭筆、鋼筆、毛筆等自由書寫,但行文需加标點符号。
這當然又是朱塬和老朱私下商讨過後又經過幾次修改最終拟定的題目。
無論是題目本身,還是額外的要求,都有着不同的用意在其中,比如題目中特意提及可涉及的諸多方面,朱塬特意加了‘農業’、‘水利’兩個,就是希望考生能放開思想,朝經濟之學的‘生産’層面考慮,而不會隻限于傳統的‘文教’、‘禮儀’之類。
還有,3000字這個。
朱塬不想看到從三皇五帝開始的滿篇廢話,3000字,十條建議,每條平均300字,考生就隻能上幹貨。
當然,那些習慣改不了的,花2900字強行廢話一番,最後100字列舉十條……嗯,這應該也是人才了,不能錯過。
朱塬對此和老朱有過商議。
這道題目,考生答什麽,提出了哪些建議,将來,就會針對性地把人往哪方面去用,因此,相比數學,這道題目,其實很大程度上會決定在場一萬多考生将來的前途。若是有人滿篇廢話,那也隻能當成廢人處理。
這年代,能寫字的‘廢人’,當然也是很有用的。
再就是書寫用具,這主要是爲了普及炭筆和鋼筆,就像上午的數學,考生隻能使用炭筆,也是一樣目的,朱塬爲此還專門做過一些細節上的工作。
主要是握筆的姿勢,硬筆和軟筆是不同的,想要保證效率,握筆姿勢就需要調整。
結果很好。
上午的考試中,朱塬觀察,考生握持炭筆的姿勢,基本上如同後來,而不是當下拎毛筆的狀态。
最後的标點符号,這個更重要。
提前在《數學基礎》等相關上,已經在普遍使用。而且,這年代,也不是沒有标點,隻要讀過書的考生,基本上都能理解。
傳統有句話叫‘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其實就是說沒有标點的壞處。
你不會斷句,哪怕識字,也讀不了書。
朱塬對此也和老朱有過讨論。
想要産業升級,進入新的工業時代,就需要大批人才,這一方面是加強教育,另一方面,就是要降低讀書的門檻。
如何降低?
私下裏已經開始讓内宅女人們操作的漢字簡化是一個。
再一個,就是這标點。
兩相結合,朱塬相信,如果原本讀書的門檻是‘10’的話,直接就能降到‘3’的程度。
下午的考試是兩個時辰,四個小時。
上午陪同老朱走了一遍考場,朱塬已經累到不行。見他如此,陶安和錢用壬還勸他可以先回去歇息,朱塬婉拒,另外兩位,陶安59歲,錢用壬更是已經年近七十,兩人都在考場上,自己一個少年卻退了,不像話。
最終撐到了考試結束,等收完了卷子,還親自檢查了一番,直到夕陽已經沉入地平線,朱塬才離開大學校園,返回後湖上的家中。
當然沒結束。
總計一萬六千餘人的考卷,數學隻需要量化,還算好。另外一份策論,說小了關系考生個人前途,說大了,那就是國家的未來,一點不容馬虎,因此,後續的閱卷也是一個大工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