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内,朱塬摩挲着面前的超大号地球儀,假做沉吟斟酌地思緒飄飛片刻,面對一旁的一家三口,也不敢走神太過,收回注意力,很快回到剛剛的‘五京制’問題上。
将地球儀的中國一邊轉向老朱幾人,朱塬開口道:“祖上,講述五京制之前,還是先要簡單向娘娘和殿下解釋爲何如此,這其實依舊涉及經濟之學。”
聽到‘經濟之學’的字眼,本就目光好奇的朱标更打起了一些精神。
老朱之前已經讓長子接觸了不少朱塬提供的學問,包括朱塬身邊的地球儀,但還沒有把經濟之學拿出來。
當下,聽朱塬這麽說,老朱稍微沉吟,想想那元廷已滅,接下來,大明的朝政重心就是發展經濟,而長子虛歲也算十四,确實該多接觸一些相關知識。
于是點頭:“你盡管說來。”
見老朱同意,朱塬正要開口,反而又短暫卡住,需要說的太多,三兩句話根本就講不完,一時間也就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不得不謹慎。
因爲剛剛關于‘洪武二十五年’的聯想,朱塬意識到,回到這個時代,相比老朱這個明面上的BOSS,朱标才是更難纏的一個,稍微處理不好,後果難料。
因此,哪怕某個少年當下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朱塬也不敢掉以輕心。
再次斟酌片刻,朱塬終于道:“關于經濟之學,涉及實在太多,今日哪怕講到深夜也不可能說完,殿下稍後若有不明,可等塬兒今後再慢慢解釋,我暫時隻能圍繞五京制展開。”
長子還沒開口,察覺到朱塬明顯束手束腳模樣的老朱已經擺手,笑着道:“你盡管講來,就從咱倆剛剛話頭繼續,這是大學問,标兒一時不明也是正常,不需太過遷就他。”
朱塬聽老朱這麽說,又見朱标也是謙虛地附和點頭,便也故作放松地開口道:“首先要簡述一下農業時代和工業時代。自華夏有曆史記錄開始的漫長數千年時間,直到當下咱大明,生産以農耕爲主,因此稱作農業時代。農業時代發展數千年,生産力已經很難再有根本性的提高,這就導緻生産和分配的局限性越來越強,進而引發王朝的持續更替。‘生産’和‘分配’,是經濟之學中兩個重要的基礎概念,殿下就學多年,想來,隻從字面,也能大緻明白這兩個詞彙含義?”
說着看向朱标。
朱标稍稍斟酌,内心其實不太明白,畢竟朱塬剛剛話語裏的新詞太多,表面上卻還是點頭:“大緻……明了。”
朱塬接着道:“解決的方案,就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實現生産力的一個突破,這就是我給祖上構思的工業時代。何爲工業時代?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在明州進行海捕,想要捕魚,需要工匠制作船隻,需要工匠制作漁網,如此之類,船隻和漁網,因爲是工匠所造,因此可以稱作‘工業産品’,我們利用這些工業産品去捕魚,這就相當于又一種的‘生産’,不同于傳統在土地上種莊稼的‘生産’。實際上,這個例子并不貼切,但因爲已經是事實,才拿出來讓殿下進行理解。簡單來說,工業時代,就是通過種種工業手段,利用各種工業産品,最終實現遠超農業的更高效率生産的一個全新時代。”
說到這裏,面對朱标眸子裏更加明顯的疑惑,朱塬示意還被老朱按在膝蓋上的那本冊子:“祖上手中畫冊之上的蒸汽機,還有其他諸多器械,就是工業時代所必須的各種生産工具。再形象一些,工業時代,通過各種工業器具,我們能實現傳統農業時代人力一百倍、一千倍甚至一萬倍以上的生産效率,因此可以得到更多的生産成果,生産成果足夠多,也就能養活足夠多的人。隻要老百姓吃飽了飯,這天下,那怕百年千年,都不會出現動蕩。”
朱标還是似懂非懂,但到了最後,卻不由點頭。
老朱感覺到,因爲兒子到來,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的注意力就很大程度上轉向了對方,他對此沒有甚麽郁悶,反而很是欣慰,見兒子目光希冀地望向自己膝上的畫冊,笑呵呵道:“先聽塬兒說,稍後給你看。”
朱标重新轉向朱塬。
朱塬短暫停頓,示意面前的地球儀:“想要進入工業時代,一方面,是生産工具,另一方面,是生産資料,比如,最常見的一些,土地、礦産、水源等等。剛剛我和祖上恰好談到這裏,按照我熟悉的某個計量單位,當下大明控制的國土面積,其實隻有300萬平方公裏左右,但,想要确保一個全新的工業時代擁有足夠的生産資料,這30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是遠遠不夠的,因此,咱們需要向外擴張,将大明土地擴張到目前的十倍……”
說到這裏,朱塬示意一旁的地球儀:“……大緻是,北到極地,南到南海,西到西域,東到大洋。”
這一次,老朱父子沒有開口,一直安靜旁聽的馬氏忍不住道:“這……如此之大的國土,遠超漢唐,就算能打下,又需要多少兵力駐守,再說……諸如那極北和西域,都是蠻荒之地,要之何用?”
如果不是照顧這大殿裏三個男人的面子,馬氏差點都要說出‘勞民傷财’、‘好大喜功’之類的詞彙。
朱塬很能理解馬氏的反應,又不得不耐心地将各個區域擁有的各種資源詳詳細細分析了一遍。
不過,等朱塬話落,馬氏依舊道:“就算你說都是事實,這些個‘石油’、‘鉀礦’甚麽的,數萬裏之遙,如何能運來我中土?”
朱塬微笑着耐心道:“娘娘,答案就在祖上手中的畫冊上。不說後續的其他,隻要實現了最基礎的蒸汽機,造出蒸汽火車,通過到時候貫穿全國的鐵路網絡,就能将當下三月時間的路途,縮短到三天之内。”
三月路途縮短到三天?
這完全脫離了馬氏的想象範疇,她不由質疑:“如何縮短,還能飛不成?”
“如果飛的話,”朱塬依舊耐心道:“可能隻需要三個時辰,而方法……塬兒也附在畫冊裏了。”
妖言惑衆!
這是馬氏的第一個念頭。
朱标則是再次看向父親手中的畫冊,越發好奇。
面對馬氏的質疑,朱塬不得不對老朱道:“祖上,還是把那蒸汽機的圖樣給殿下和娘娘看看吧,我順便講解一下。”
老朱點頭,獻寶一樣笑呵呵地翻開冊子,放在坐在夫妻倆中間的兒子膝蓋上。
馬氏和朱标一起看來。
朱塬也開始講解:“蒸汽機的原理其實非常簡單,利用水氣化時膨脹爲水蒸氣所産生的力量,反複推動氣缸活塞,形成一種可以循環的往複運動,這種向外輸出的動能,再通過傳動系統,可以實現很多具體的機械運動,比如車輛和船隻的前行,再比如,用來打鐵,或者,制作成抽水機,從低處向高出抽水等等。”
這次是朱标開口,擡頭望過來:“水燒開了化爲水……蒸汽,這俺知道,隻是,翰林,這水蒸氣,能有你說那種推動車輛前行之力麽?”
“當然,”朱塬朝周圍示意:“殿下,咱們周圍到處都存在空氣,體内體外都一樣,形成了平衡,因此您才不會覺得什麽。但,液态水轉爲氣态水時,産生的力道,其實是非常龐大的。嗯,其實另一種更形象,火藥。殿下,所謂的火藥爆炸,就是固态的木炭、硫磺和硝石粉末在一瞬間轉化爲相當于他們體積成百上千倍的氣體,産生了強大的沖擊波,因而傷人毀物。聯想之後,再看這水化爲氣,相對于火藥,其實是一種比較漫長的溫和的轉化,但它的轉化力量依舊在,因此可以供咱們使用。”
“既如此,”朱标又低頭看了眼面前圖樣,其實更想往後翻翻,卻沒動作,重新擡頭:“翰林,你能造一個蒸汽機給俺嗎?”
這下,老朱和馬氏也一起看過來。
老朱剛剛還想着稱呼的問題。
兩個少年,一個喊殿下,一個喊翰林,他覺得有些疏遠。不過,再想想,這樣也不錯,畢竟朱塬的身份,本就是他強扭來的,若讓兒子喊朱塬侄兒,或者反過來,喊叔叔,反而更别扭。
這樣剛好。
聽兒子問道這裏,也有些期待地看向朱塬。
朱塬稍微斟酌,點頭道:“隻是制造一個蒸汽機模型的話,應該沒問題,不過,想要實現廣泛的應用,沒有十年二十年的積累,恐怕是不行的,因爲這首先就需要成千上萬台的蒸汽機。”
老朱見朱塬說可以,立刻道:“那就趕緊造一台出來俺看看,呵,這次帶回了幾萬的工匠,本就是要讓你安排的,都給了你。”
哪裏需要幾萬人啊。
不過,朱塬也沒有拒絕,點了點頭:“可能需要幾個月時間。”
老朱很期待,聞言又壓下性子:“你慢慢着來,事情多,也不需太急。”說着頓了頓,又示意一旁的畫冊:“還有個,内燃機,能造麽?”
朱塬這次就隻能搖頭:“内燃機的原理,其實還是燃油的氣化提供動力,不過,這比蒸汽要激烈很多,類似火藥,其中還涉及到很多的技術問題,關鍵一個……祖上,大明當下國土上,也沒有石油。”
老朱還有些不太想放棄地追問:“其他油不可麽,讓人多熬些豬油牛油?”
朱塬:“……”
見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有些無語的模樣,老朱咧嘴一笑,擺手道:“算了算了,就先把這蒸汽機做出來給俺看看。”
掰扯了一堆,朱塬終于能把話題轉回剛剛:“再說五京制,工業時代,不同于依附土地的農業生産。工業生産,可以集中,因此,在廣袤的3000萬平方公裏土地上,設置五座京城,一方面可以集中相應區域的資源進行工業生産,這是經濟層面,另一個,就是政治層面,可以加強朝廷對相應區域的控制。”
剛剛解釋了那麽多,朱塬這麽一說,無論是朱标和馬氏,也都聽懂了大概。
老朱道:“你具體說說,這五京,該設在哪裏?”
朱塬直接點向一個位置:“首先是中京,塬兒的建議是大都。爲什麽不是金陵,剛剛和祖上說過,金陵的位置……”
“莫再說了,死門,聽着晦氣……”老朱打斷,轉向旁邊疑惑的母子兩個:“……這金陵城呵,咱不能久待。”
朱标還沒反應過來,馬氏已經挑眉道:“夫君要遷都,這可是大事?”
見妻子模樣,老朱都能猜測她要念叨甚麽,又擺手道:“不急,俺也不急哩。”
這邊夫妻兩個說着,朱标看向朱塬,問道:“翰林,爲何不選汴梁?”
朱塬示意面前的地球儀:“殿下請看,一方面,汴梁的地理位置,雖然有黃河阻隔,但周圍一馬平川,實在不适合作爲都城。另一方面,若從我規劃的3000萬平方公裏國土來看,大都,才是偏向中心的一個位置,而且,大都兩面環山,屬于天然屏障,東邊又有出海口,也便于發展海軍,開拓海洋。”
老朱安撫住妻子,此時也看過來,說道:“俺以爲你會把大都作爲北京哩,這……若是大都爲中京,北京該是在哪?”
朱塬手指向北,劃在了一片大湖畔:“這裏,咱們可以在北海畔,建造一座全新城池,控厄廣袤的極北之地。”
北海,就是後來的貝加爾湖。
不等老朱等人發問,朱塬就繼續:“北海是一座很特别的湖泊,一方面,它非常的深,傳統湖泊能有十丈深度,就算是深水,而北海的深度,卻能達到200丈以上。另一方面,北海還是一座淡水湖,水乃萬物之根本,而咱們這座地球上,淡水資源其實是非常匮乏的,因爲足夠廣袤,又因爲足夠深邃,隻是一座北海,就占有了地球上所有陸地淡水資源的五分之一,因此,這是大明絕對必須守護的一份資源。”
這番話出口,老朱是品味,馬氏是疑惑,朱标又直接問出來:“翰林如何知道這些?”
這……
朱塬看向老朱。
老朱回過神,對長子道:“塬兒經曆頗爲離奇,以後和他學習諸多學問,你隻管相信就是,莫要追尋這些來處。”
朱标乖乖點頭:“爹,孩兒記得了。”
嘴上這麽說,朱标倒是又想到了父親書房裏的那個大銅櫃,想來,秘密就該在那裏。
朱塬接着道:“再說南京,塬兒有兩個建議,一個在這裏,廣州,另一個,在南海之上,這裏有一片海峽,是從南海離開咱們這片大陸的唯一水道,名叫馬六甲,猶如潼關、居庸關那樣的戰略要道,将來,咱們或可以在這裏,建造一座都城。這些,就需要祖上,還有殿下,将來定奪了。”
認真傾聽的朱标注意到最後一句,下意識點了點頭,感覺心裏很舒服。
老朱卻沒怎麽在意這個細節,隻是斟酌:“這……還是要從長計議呵。”
“出海口很重要的,”朱塬又看了下地球儀,說道:“不過,等将來收回了雲南,在一路南下,那馬六甲,也就不會是咱們在南邊的唯一出海選擇了。”
等老朱又微微點頭,朱塬接着道:“再說東京和西京,與南京和北京類似,都要脫離咱們以往的考慮,西京,塬兒建議将來在西域挑選一座城池,重點經營,至于東京……”朱塬手指在日本列島上比劃了下,最後點在一處:“這裏,最适合作爲東京。”
這個東京,當然就是曾經的某個東京。
老朱也當即追問:“爲何要在那日本島上?”
朱塬道:“還是兩方面,一方面是資源,塬兒之前和祖上說過,舟山漁場,是咱中國的第一大漁場,但,若說咱們整片大陸外海的最大漁場,不是在中國的臨海,而是在這日本的外海,叫做北海道漁場,這是世界四大漁場之一。”
說着在日本海外一片區域畫了個圈,朱塬又繼續:“另一方面,短時間内,呵……我是說,未來一兩代人的時間,咱們想要抵達大洋對岸的另外一片大陸,隻有一條可行通道,就是沿着日本外海出發,向北,繞一個圈,才能夠抵達,因此,東京,也就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交通樞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