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很早歇下,新的一天,朱塬依舊睡到九點多鍾才起床。
太累。
連續被老朱拉着談各種事情,朱塬一點都不輕松,不隻是很多事情都關系到這個國家的未來,還有一點,哪怕老朱把他當至親對待,朱塬也不忘時時自省,避免得意忘形。
謹守本分,這才是與帝王相處的長久之道。
因此,很多話語,表面看似随意,其實也都是經過斟酌後才會開口。
燒掉太多腦細胞,身心俱疲。
即将立冬的金陵城,上午還是個不怎麽好的多雲天氣,起了北風,溫度也不怎麽高,昨晚睡下時,就感覺屋裏已經燒起了地龍。
早飯的時候,寫意提起,将作司卿單安仁、禮部尚書錢用壬、太醫院左使孫守真等一些朝廷官員早早就打發了人過來,詢問朱塬何時有空,希望上門拜訪,商談一些事情。
朱塬知道,一個是關于工匠安置,一個是即将到來的科舉,還有一個,是後湖醫學院相關。
除了這些官員,還有其他各色人等。
比如寫意和留白兩家的一些老人,青娘家的一些長輩,還有緻用齋的幾位大匠,乃至老朱最初賞賜朱塬後來被朱塬主動退回那塊田地上一幹堅持認朱塬當主家的佃戶,如此等等,希望來拜見一下。
這些都是依附朱塬的人群。
再就是,很多趕來金陵準備參加科舉的讀書人,學着前朝慣例,跑來朱塬這邊投卷,希望提前得到賞識。
對于這些,寫意特意提到了一個,來自福建漳州古家的古仲仁,之前在定海時拜訪過朱塬,當下也已經在金陵,帶了一幹後輩過來參加科舉。
聽寫意大緻說完,朱塬就想到了某個畫面,若是自己放開了交際,那肯定是門庭若市。
對此,朱塬想到的卻是藍玉。
洪武二十六年,藍玉案爆發前,這位本在外地練兵的大将被召回,一時間,涼國公府門庭若市,每天各色人等出入,足有上千人之多,這也因此成爲藍玉試圖謀反的一條罪證。
這當然是扯淡。
封建時代,做到了藍玉那種位置,其他不說,以涼國公府本身假子仆從數千的規模,每日出入人流量超過千人,很正常。
延伸聯想一下,同一時期得以善終并傳續的其他功臣,曹國公李文忠,魏國公徐達,武定侯郭英等一些公侯之家,絕對不會比涼國公藍玉寒酸多少,更别說老朱那一群被分封各地的兒子們。
因此,事情的根本,顯然不在那個門庭若市。
不過吧,明白歸明白,沒能拿到某個郡王爵位之前,還是要低調一些。
更何況還有個來日方長。
長啊。
隻是老朱這邊……照曾經計算,都還有三十年。
想到這裏,朱塬甚至都覺得,活太久,還挺沒意思的。因爲吧,自己在老朱這裏,隻要不腦抽了坦白某件事,其他肯定是沒問題,但,再往後,可就不一定。
朱标不是個好相與的。
嗯。
這是曾經。
這一次……還要看情況再說。
想着曾經,朱塬甚至都覺得,将來,老四即位其實也是個挺好的選擇,至少,某人對宗室,對功臣,都很不錯。
這麽胡亂想着,吃過飯,就不再多想。
推掉了所有拜訪請求,寫意對家裏的一些安排,暫時也不想聽,就打算逛一下院子,活動活動。
占地130畝的宅子,有多大?
朱塬之前看圖,是沒有太多感覺的,走起來,才感受到,實在是……不小。
東西南北都超過半裏地,與自己曾經的大學不能比,但,卻是比他前世容納兩千多學生的高中還要大不少,依稀記得,那座高中總面積也才堪堪一百畝。
再說當下。
内宅兩側,分别是兩個相當于占據了四座兩邊偏院的花園,都是15畝左右,恰好與早前東南角那座别院的花園相當,就是朱塬之前直到離開金陵,都沒體力好好走一圈的那個。
這一次,有兩個。
嗯。
算上前面的,是三個。
左花園,右花園和前花園。
這次也沒好多少,朱塬在西側的右花園裏逛了半圈,來到西牆邊依牆而建的長長的兩層書樓,就再也不想走。
書樓南北橫亘兩層院落,類似大宅最北邊那一排照房,不過,比照房還要短太多,同樣都是兩層,照房完全鋪滿了後牆,達到88丈,這邊隻有27丈,上下總計隔出16個大小不一的房間。
東邊,還有同樣的一個。
進去走了走,寫意她們已經提前搜羅了很多書本進來,還有朱塬及身邊女人們的各種手迹,不過,還遠沒有達到填滿的程度,這讓某個強迫症很有些不舒服,于是又出來。
今天也沒有看書的念頭。
思緒倒是又偏離出去。
想到了曾經遊覽恭王府時看到的和珅藏寶樓。
自己這……西邊藏書,東邊藏寶,似乎,也不錯啊。
嗯。
不對。
今天爲什麽不是想到藍玉就是想到和珅?
這思想很危險啊。
要反思!
來到花園隻有一丈多高假山頂的小亭裏,反思出來結果。
該吃飯了。
寫意吩咐一個丫鬟去傳午飯過來,一邊蹲下幫自家小官人揉着小腿,想起一件事,說道:“小官人,梧桐那……風衣做好了,還有新靴子,要看看麽?”
這時提起梧桐那胡女,是察覺到自家小官人興緻不高,擔心胃口也會不好。寫意覺得,把某個很能吃的喊來,或許也能讓自家小官人多幾分胃口。
朱塬點頭:“還有其他,都喊來我看看?”
寫意答應着,示意蹲在另一邊的留白。
留白假裝看不懂地眨了眨眸子。
不去。
寫意無奈,隻能扭頭,吩咐旁邊某個被從‘虞美人’改成了‘醜奴兒’的漂亮丫鬟:“奴兒,你去前面院子,喊梧桐她們換好了衣裳過來。”
丫鬟又答應着離開。
朱塬等寫意說過話,擺了擺雙腿:“好了,不用揉了。”
兩女便站起身。
當下恰好面南而坐,朱塬手撐着下巴支在石桌上,居高臨下地望着前方層層疊疊的院落,忽然笑了下:“太大,都有些冷清了。”
寫意在旁聽着,頓了頓,說道:“那……奴日常再喊多些人在小官人身邊?”
之前在定海是沒辦法,回了這邊,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寫意、留白、青娘和洛水幾個,就把其他一群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很分散地安排在距離自家小官人内宅較遠的院落。
其實就是朱塬當下眺望的前面幾重院子。
畢竟是自家小官人身邊用過的,也不能安排太遠。
朱塬點頭:“我喜歡熱鬧些。”
說着再看周圍,寫意,留白,以及,另外兩個丫頭,大概分辨出,這是木蘭花和清平樂,剛剛還離開了兩個,一個是點绛唇,一個是醜奴兒。
青娘和洛水在廚房那邊。
嗯。
于是又問:“麻袋和暖娘呢?”
寫意道:“魚兒回家探望爹娘了,暖娘……小官人吩咐的,讓她回了金陵,繼續當先生,今日一早就去了北邊的醫學院。”
“魚兒……”朱塬想起來:“……他們一家本來是住在這座島上的吧,現在呢?”
寫意朝南指了指:“在前面島上,那裏也建了一些院子,陛下賞賜的湖民從戶都安排在那,還有一些家丁和侍衛,以及,家裏的騾馬船隻,也都在那邊照看着。”
寫意說完,見自家小官人再次點頭,旁邊的留白插口道:“小官人,這湖上,東邊和東南還有兩座島哩,照理說也是咱家的,要抽空歸置一下麽?”
朱塬向東看去,不夠高,視野被層層疊疊擋住,沒看到,隻是笑問:“怎麽弄啊?”
留白顯然考慮過,說道:“東邊的,奴覺得可以建一個大些的花園,家裏這幾個都太小了呢。東南……玻璃作坊很是緊要,或可把工坊建在那裏,不虞被外人窺探。”
“你倒是想得周到,”朱塬笑了下,卻搖頭:“還是不要折騰了,隻是這座宅子,已經有人在彈劾我。”
留白聞言,還要說甚麽,注意到寫意眼色,便打住,輕輕嗯了聲,不再提起。
青娘和洛水與一群丫鬟拎着各色食盒來到這邊。
飯食鋪開,朱塬拿起筷子,卻是接着道:“不過,這幾座島也該有個正經名字了,還有這湖,我一直覺得後湖不好聽,還是該叫玄武湖。另外,家裏各個廳堂的匾額,抽空讓祖上給題些名字。”
朱塬也是很喜歡起名字的。
不過,有些事情,從老朱那裏讨過來,比自己弄更好。
皇帝禦筆。
還能有另一個稱呼,叫護身符。
想到這裏,朱塬又記起一個,對洛水道:“明天是祖上生辰,下午你幫我參謀一下,都有哪些禮節。”
這件事,從定海啓程返回之前,朱塬就有所考慮。
回程一路也有所準備。
不過,還是要再完善一下。
洛水謹慎道:“小官人,不若找個禮部官員詢問罷,奴怕想得不周全。”
朱塬想想也是。
這是大事。
古代皇帝的生辰,叫‘天壽節’,與‘元旦’、‘重陽’、‘冬至’等節日重要性是一緻的。
不容馬虎。
于是道:“飯後讓何瑄和趙續去禮部那邊,問一下,最好能請個人回來,仔細和我說說。”
這邊說着話,之前離去的并不醜的醜奴兒帶着一群和這處中式古典花園非常不搭調的姑娘過來,不同膚色,不同外貌,以及,最大區别,不同的服裝。
不隻是來自北歐的梧桐、細雨和點點幾個,還有其他各種,朱塬都示意身邊姑娘幫她們制作相應的服飾,無論是自己曾經給出那些,還是這些姑娘本來的民族服裝,反正,好看就行。
爲此花多少錢耗費多少材料都無所謂。
不差這些。
當下一看,除了醜奴兒和另外跟過來的樓蘭幾個,其他一行,呼啦啦的幾十個姑娘,朱塬記得,是38個,22個從‘尋尋覓覓’到‘點點’,後面還有16個‘滴滴’,太多,于是一直沿着假山小道排向了地面回廊。
不說萬國展覽,也是五花八門。
這下真熱鬧。
其中特意被帶到近前個子高高的梧桐最是顯眼,不說其他,隻是一件修身款的駝色風衣,配合超過一米八的身材,還有這次還多了一頂牛仔帽,還有腳上硬派的黑色短靴,頓時一個英姿飒爽的洋妞躍然眼前。
如果此時再扛一把雙筒獵槍,簡直完美。
嗯。
抽空試試。
這麽剛勾勒完,朱塬還沒來得及滿意點頭,某個大個姑娘就已經湊到他身邊,順從跪下,揚起被牛仔帽遮掩的臉龐,帶着希求地笨拙喚道:“大人……”
朱塬:“……”
你這……開口前好歹把口水咽下去啊,都從嘴角流出來了。
流出來了。
出來了。
來了……
又一次,瞬間破滅。
朱塬差點脫口而出,感覺帶走,送去拉磨。
好吧。
無奈地呼了口氣,朱塬把旁邊跪着也幾乎追上他坐着高度的姑娘頭頂牛仔帽拿下,遞給一邊,這才看了看面前餐桌,指了指其中一盤薄餅。
洛水忍着笑端起來,放在一旁石凳上。
某個如願的洋妞瞬間忘記了面前的‘大人’,轉過去,低頭開始吃。
啊嗚啊嗚。
咦——
這怎麽還護食呢?
朱塬想要伸手過去探一下,怕被咬,隻能也開始吃,一邊示意旁邊排到山下的姑娘們:“都走過來我看看。”
寫意她們開始安排。
伴着一旁的‘啊嗚’聲,還有流水一樣秀色可餐的異族女郎,朱塬很快吃過了午飯,讓她們把剩餘分下去,沒有多待,便起身返回正院。
事情太多。
上午稍稍放松一下,下午還是要開始忙。
除了爲老朱明天的生日做準備,其他,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想做的話,永遠做不完。
不想做也不行。
正院主屋西側的小書房。
朱塬到來,這邊已經積累了一摞文書,都是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陸續送來。
首先注意到了一份來自定海的。
明州那邊,朱塬之前吩咐過,營海司很快就找到了一座鳥糞島,随同文書而來的,還有一幅實地繪圖,大概是一片海島崖畔,密密麻麻,全是海鳥。
文書中還給出了估算。
那一片海島懸崖,積累鳥糞甚多,一次少說也能采集五六船,嗯,大概是标準500料海船的規格。
朱塬稍微算了下。
還是按照100斤一擔,一船500擔,算六船的話,能有30萬斤。
乍一看,挺多。
不過,不能這麽算。
換一換,按照一畝地施肥100斤鳥糞計算,這30萬斤,其實隻能滿足3000畝地而已。
頓時又杯水車薪。
不過,雖然少了一些。卻是一個不錯的開始。朱塬稍微斟酌,便回信過去,讓營海司把島上的鳥糞全部采集送來金陵。
打算做實驗。
雖然之前和老朱說過,但,終究要眼見爲實。
如果不讓老朱和朝廷諸臣看到效果,營海司那邊,還有朝廷,都難以放手去不遺餘力地投入。要知道,這個項目可不隻是單純采集鳥糞那麽簡單。确認有效,朱塬還計劃人爲打造鳥糞島。以及,這件事還會涉及到養鴨産業鏈。
所有這些,都需要很大的投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