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最後一件公事,是朱塬親自寫就了一份尋找或人工打造鳥糞島的方案,大緻叙述了一下這個項目的諸多好處,并交由屬吏明天就傳送執行下去,他離開後也會繼續跟進。
再次見了一次柳老七。
始終感激今年這一段際遇的老人堅持給朱塬磕了頭,說起明天,有風,不會太大,但也不會是北風。
可以北行。
老人說着又依依不舍起來,坦言,恨不得明日就是北風,再留小大人一日也好。
朱塬隻是笑說來日方長。
其實,明天哪怕北風,隻要不是太大,朱塬都打算啓程,還是要趕時間。
從老人這裏确認,朱塬就找來趙續和何瑄,讓他們今晚就可以開始準備,打發該離開的人提前上船,免得明早趕不及。
華高親自過來邀請。
說是給朱塬餞行,就在隔壁。
欣然趕去,沒想到,人還挺齊,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面對衆人的熱情,朱塬沒怎麽克制,依舊是度數很低的甜果酒,終于多喝了幾杯,還是華高在旁盯着,及時喊住,還帶朱塬來到内院的一處花廳。
喊了兩個婦人過來。
是前些日子差不多時間前後懷孕的華高兩位妾室,谷氏和陳氏。
都還不到兩個月,說不上顯懷,兩人說着感激話語,堅持也給朱塬磕了頭。
唉。
奪就奪吧,當給兩個小家夥了。
打發兩個婦人離開,華高摸出了一本冊子:“翰林,有個事還是要說與你……”
朱塬接過冊子,封面是《科學育兒手冊》,隻是,明顯不是之前的那份手稿,而是印刷版。
出書了?
“這不是……聽到俺老華這邊事情,就有人來打聽,俺就把書借出去讓人瞧了瞧,沒成想……那群混賬東西,不經你允許,就給刻了出來,”華高尴尬裏透着些怒意:“翰林,你一句話,俺就讓他每刻了多少就收回多少,全燒了。”
“不用,”朱塬搖頭,繼續翻着手中書本,又笑:“就是我不太想署名,伱知道,我才多大,也沒有孩子,教别人‘科學育兒’,感覺挺奇怪的。”
華高見朱塬不介意,放松些,也跟着笑:“你是奇人,自該有奇事呵。”
很快翻到最後,看到幾頁‘插圖’,朱塬又搖頭:“就是這圖……太粗糙了,影響興緻。”
“嘿,俺讓他每改改,”華高探過腦袋瞄了眼,說了句,卻轉而道:“再者,這是教人傳香火的正經書,也不可太花哨,真弄成春宮。”
說過幾句閑話,氣氛忽然沉默下來。
片刻,還是朱塬先開口:“大人,安安穩穩就好,你内宅裏,記得,科學育兒,千萬别像你以前那樣,搞一些亂七八糟,小孩子可經不起折騰。”
華高又啄米一樣點頭:“俺省的,省的。”
朱塬再補一句:“海軍這邊也一樣。”
華高跟着點頭:“等幹臣回來,海軍這一攤俺都交與他,俺就當個木胎泥塑,專心養兒子。”
“這樣也不好。”
華高一點沒主見的樣子,樂呵呵道:“你要如何做,給俺來信就行……”說着還補了一句:“……人就莫要再來了,看你這大半年,受罪呵。”
這事情,說不準。
盡量吧。
再說了一些話,天色徹底黑下,兩人離開花廳,朱塬再次來到外面與衆人告辭,便回到隔壁。
那幾杯果酒的力道泛起,帶着幾分醺然,靠在肩輿裏回到内宅,進了屋。
女人們端了熱水過來,伺候朱塬洗漱一番,寫意又說起一件事:“傍晚時,沈财主送了一些番娘過來,大人可要挑一下?”
沈茂。
沈萬三家的老三,之前在隔壁還說過幾句話,倒是沒提這個。
嗯。
那首詞,還差一個‘滴滴’。
要補全啊。
捧着一杯清茶的朱塬靠在卧室床鋪上,點頭:“帶過來我瞧瞧。”
很快來了一群。
這邊卧室本就很寬敞,卻還是擠了個大滿。
顯然是爲了區分,不同女子穿着各色不同的本族衣裳,大概掃了一眼,朱塬就認出,有高麗家的,有東倭家的,還有幾個……這衣裳太簡單,兩截布料上下一裹,露出白生生的各段,看模樣,應該是來自南洋諸國。
再就是,不用看衣裳也能分辯的西夷胡女,普遍膚色很白,高鼻深目,個頭似乎都挑選過,比東倭那種小巧玲珑,大了好幾圈的感覺。
以及……
有些多。
晃啊晃的,朱塬就沒數清,問身邊寫意:“這是多少個?”
寫意道:“16個。”
看來沈家,應該還有傅壽,之前也見過,對這件小事也挺上心的,就像……其中幾個,明顯熟透,卻依舊容顔駐留。
軟肋啊。
朱塬這麽想着,覺得就不選了,示意道:“你們,全是滴滴。”
當是姓氏。
加個原本名字當前綴就能區分了。
這一群有聽懂的有聽不懂的,卻意識到某個小少年在說她們,紛紛低頭躬身地施禮。
吩咐完,便讓寫意把人帶下去。
今晚可沒空。
轉向留白,示意旁邊的書桌:“最後一天,有始有終吧。”
留白剛還在爲自家小官人又攏了一群奇奇怪怪小小吃醋,聞言卻道:“小官人喝了酒,不若就歇了罷,明日再補?”
“明日複明日……額,我就要現在。”
坐在床腳的洛水輕笑起來。
留白瞪了眼洛水,還是走到桌邊,拿出紙筆。
朱塬稍稍整理思緒,按照今天做的事情,對于營海司,說了一些關于人事、财務等方面的想法。
嗯。
還有……
因此延伸,打算回程路上,好好做一份述職報告。
給老朱,也給自己。
不是爲了邀功,做了哪些事情,總要理清楚。
另外,主要是承前啓後。
雖然當初在過了一道大檻之後很有些稀裏糊塗地就主動請纓來到明州,但,忙活了大半年,到底是自己的心血,還是很在意的。
朱塬希望這邊的一切都能更好的走下去。
還有,海軍方面。
朱塬的期望其實更大,隻是,不能急,來日方長。
若是自己另外關于屯田的想法能夠順利執行,兩三年,或者,最多三五年,北方那邊就會有起色,對南糧的需求也不會再那麽高。
到時候,海軍也能騰出手來。
非常發散的一篇日志,不同于當初來時在船上的第一次,事情多了,也就很難集中,好在,主脈一直清晰。
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提高生産,促進分配’。
經濟之學!
寫完了日志,朱塬便歇下,今天還有些早,才是戌初時分,不到八點鍾。
營海使府邸内。
隻有朱塬一個得以歇下,這邊看自家小官人睡過去,留下青娘帶兩個丫頭一起守着,寫意幾個繼續爲明天啓程的事情忙碌。
說起來,能收拾的,主要還是人。
不知不覺,相比來時,多了很多。不隻是自家小官人搜羅的各種花瓶,還有傅壽、沈茂等持續不斷悄然送來的其他仆役。
當然,這邊也不白要,都是按市價。
不缺錢。
按照自家小官人的習慣,寫意專門列出了名單,内宅丫頭的,内宅仆婦的,外院丫頭的,外院仆婦的,還有一群婆子小厮,另外,大人看中的漂亮花瓶,還有近日的番娘胡女,也都單獨列開。
除了經常在自家小官人身邊的六個。
寫意覺得,她們總是特别一些。
小官人允諾了的。
總之,算上希望一起跟随去往金陵的仆役家人,林林總總,竟已是超過了三百。
寫意也不覺得多。
當初……沂州王家,那可是有上千的。
寫意覺得,自家小官人可要比不識時務的王家強太多。
除了這些仆役,寫意也關注着其他。
另外一個,是趙續帶領的将近五百親兵。
隻剩五百了啊。
當初可是兩千的。
寫意想着也有些埋怨自家小官人,好好的把人放出去,還引的當初陳甯的那次禍事。
當時寫意聽到消息,感覺自己魂都要飛了。
再者,那陳甯……直到當下竟還是沒有抓到,若不是謹守着内宅女兒的本分,寫意都想催一催,甚至斥責一下負責此事之人,都這麽久了,吃白飯麽?
再就是其他。
那些個鑄币的、磨鏡的、燒玻璃的之類,連帶同樣有人要攜親帶眷,總數也超過了兩千。
還有船夫。
除了自家小官人要乘坐的那艘5000料大海船,營海司和海軍都督府另外還給出了十艘都是一兩千料的大船,隻是船夫就要三千。
寫意知道自家小官人不喜歡張揚,不過,如此五六千人的隊伍,怎麽能不張揚?隻是,自家小官人爲這明州……甚至爲這大明,做了恁多,張揚一下,又如何?
寫意都覺得,還要更張揚一些。
問心無愧。
這麽一夜無眠,等第二天五更時分,天還黑着,城門已開,寫意便開始打發将人和物往東城外碼頭運去。
直到天光大亮。
内宅這邊,好似如同平日一樣,青娘和洛水早早開始爲自家小官人準備早飯。
昨夜睡得早,朱塬起得也早一些。
辰正,八點鍾,已經坐到了餐廳,相比身邊大小女人,前世天南海北地各種出差,朱塬早習慣了遠行,内心裏更是沒有太多波瀾。
寫意卻以爲自家小官人會有波瀾,主動說起事情,一副想要轉移朱塬注意力沖淡自家小官人離情别緒的模樣。
說了說回程的準備事項,想想又主動提起一個:“小官人,明州這邊的宅子,要如何處置?”
朱塬小口吃着一塊海鮮肉卷,聞言擡頭:“這邊,本就不是我們的,還給官上,做其他用途吧。”
反正也不怎麽想再回來。
雖然吧,大概率還是會再回來。
到時候再說。
寫意卻搖頭:“都是咱家的,”說着見自家小官人疑惑,寫意主動解釋:“奴和小官人說過,這邊住不下,要添些住處,當時……就一起買下了,這定海城内,算上這邊,一共大小三套宅子,都是按照市價付了錢的。”
朱塬:“……”
想想這定海以後會越來越重要,房産價值也會水漲船高。
嗯……
呸呸呸。
都穿越了,還想着炒房,病得不輕。
自嘲笑了下,朱塬也無所謂,說道:“那就随便安排人看着就是,也不能荒着。”
寫意答應。
說着吃過了早飯,因爲自家小官人的狀态,周圍一群女兒家反而都放松了不少。
爲了避免再像來時那樣被圍觀指點,天不亮時,宅子裏大部分姑娘都已經提前送去了船上,這邊飯後啓程,就隻有朱塬一行,以及趙續帶領的護衛。
華高親自來送。
騎着馬跟在朱塬轎旁,倒像個護衛。
還有一把刀。
朱塬來時想要一把尚方寶劍,實用主義的老朱給了一把樸刀,當年親自佩戴,砍過人的。
不想張揚,卻依舊很是排場的隊伍。
來到東城外碼頭,已經是巳時初,不出意外,再次有百姓聞訊而來,比朱塬抵達明州時要多太多。
另外還有昨日餞行時見過的明州上下官員和各地富紳。
雖然有萬民,但沒有萬民傘。
這小小念頭閃過,朱塬也隻是一笑,本就不期待。
站在通往大船的跳闆附近,最後與華高道别,朱塬沒有轉身,而是朝捧着老朱佩刀的趙續招手,取過了那把入手沉重的鋼刀。
抽出樸刀,把刀鞘遞給趙續,朱塬朝衆人展示着,朗聲道:“記得來時,我不止一次和大家說過,祖上給了我這把佩刀,就是用來砍人的,刀帶了出來,沒有沾血,回去不吉利。”
這話說完,周圍人表情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
這……
雖然不敢無視,但,因爲朱塬從未動用,還真是有不少人忘記了這把刀的存在。
朱塬也繼續:“事實是,現在該走了,還是沒有沾血,我其實很欣慰。過往大半年時間,明州軍民的付出,我都看着,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這是所有人的功勞。最後要說的是,明州局面來之不易,希望大家再接再厲。”
周圍衆人紛紛稱是。
朱塬忽然又笑了下,轉而道:“既然不沾血不吉利,就由我來吧,我希望沒有下次,或者,如果有,還是我來……”
這麽說着,不等身邊人反應過來,朱塬已經将左手掌心湊在刀刃上,輕輕抹過。
周圍一片驚詫。
朱塬朝衆人舉起開始流血的手掌,還未長成的少年人那細嫩掌心,一片觸目驚心。再次提高聲音:“諸君,共勉!”
鴉雀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