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早飯,朱塬來到東院,第一件事還是開會。
今天主要多了一個吳祯。
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讓姚封分出人手盡快對吳祯帶來的大小海船進行詳細檢查評估,挑選出近期簡單修整就可以快速出海的船隻。恰好船廠缺少麻料,工匠民夫可以轉向修船。
第二件事,關于對吳祯帶來兩萬人手的分派。
雖然之前各地民夫一直在向明州彙集,但始終不夠用,這下一次來了兩萬人,也就可以做更多事情。
不過,首先還是要從各方挑選出第一批北上運糧的隊伍。
大緻讨論結果,預計第一批運糧所需的一萬人,吳祯帶來的天興衛百戰精兵壓陣,出三千人。
其中兩千人分散在糧船上,既就近看護,也主導操舟。天興衛成立于長江畔的江陰,很大一部分也是水軍,操舟不是問題。剩餘一千人駕駛戰船随行,處理可能出現的意外,諸如緊急救助,或者遭遇海寇。
其他七千人,沿海征調漁民和方禮近期召集的方氏舊部各占一半。
另外,朱塬還會從營海司及諸多海商那裏組織一批技術性人才,負責導航、醫護、測繪等方面事務。
再之後,朱塬擺出輿圖,與衆人商讨加大伐木儲材規模的事情。
這也是吳祯帶來人手的另一個主要分派方向。
近期征集可以直接使用的陰幹木料,其中一項置換,朱塬已經派人沿甬江而上,從甬江上遊各支流兩側山中,或者明州外海各個島嶼,采伐合适木料,捆成木排運來定海。
然而,這遠遠不夠。
朱塬希望從東南沿海各地的江流出海口順水而上,進入山中更大規模地采伐造船木料,并且在杭州、定海、台州、溫州直到南部的福州、泉州等地,都建立官方的造船木料陰幹儲備倉庫。
這不僅用于近期的置換操作,還有爲将來考慮。
朱塬甚至想到了将來諸事不那麽急迫,騰出人手,采伐的同時還必須大規模植樹,形成良性循環。
因爲無論是海上運糧,還是發展海軍,乃至朱塬接下來的其他開拓海洋計劃,都将對船隻的消耗極大。
沒錯,是‘消耗’。
旁觀者看海事,就拿最常見的捕魚來說,難免會疑惑,海就在那裏,魚又那麽多,漁民駕船下海,大撈大捕不就得了,爲什麽這年代大部分漁民,甚至比農夫還不如?而且,又爲什麽,海洋中那麽豐富的資源,曆朝曆代都好像看不見?
原因就在于,船隻,漁網,乃至其他種種,都是成本不低的消耗品。
或許用朱塬前世網絡遊戲中的一個名詞來解釋,更加貼切。
耐久。
船隻,漁網,不僅制造需要成本,而且還有‘耐久’,木船下了海,受到風吹浪打,無論是表面塗抹的桐油和灰麻,還是船隻木材本身,都會被不斷侵蝕消耗。
更别說漁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說的就是這年代麻織漁網非常不耐用,打一趟魚回來,就要仔細清潔晾曬一番,而且哪怕小心維護,這些天然纖維織造的漁網還是會在一段時間後逐漸被海水侵蝕腐壞。
因此,無論是船隻,還是漁網,當‘耐久’降爲零,漁民就必須重新置辦。
想想那部《駱駝祥子》,忙忙碌碌了一輩子,祥子都隻爲了一輛屬于自己的黃包車,最終卻求而不得。同理,古代漁民想要置辦一整套船隻漁具,也絕對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這也是爲何,定海知縣薛戍前些日子與朱塬說,明州漁民一年八成的魚獲,都來自四月份的一次大黃漁汛。
因爲其他時間下海,捕魚收獲,或許還不夠彌補自家船隻漁具所消耗的‘耐久’,更别說下海這件事本身的危險性。因此,這年代很多臨海地區,漁民每年隻在魚汛季節打一季魚,其他大部分時候,隻能靠給人做工或務農爲生。
朱塬之前讓自己帶來的大型海船下海嘗試捕魚,遭到華高反對,原因同樣也是這麽做會消耗‘耐久’。
近期收集到的諸多元朝海運資料中,其中一項不起眼的記錄,關于元廷在海運巅峰時期要求地方每三年都要組織建造一批大型海船,也說明了海上運糧對船隻的消耗有多大。
這年代的木制帆船,高強度海上運糧,每年兩次往返,平均隻能用三年。
朱塬與姚封讨論過。
姚封表示,若是得到良好的維護,一艘帆船用五年以上是不成問題的。
這又回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這年代,造船容易修船難。
特别是大型海船,想要維修,必須臨港挖出一個大船塢。海船駛入,封閉船塢,将大船支起,空水,花費一些時日晾幹。然後,工匠們才能接着開始檢查更換腐朽過于嚴重的木料,重新用灰麻填縫,再刷上防水桐油。
這一連串操作下來,與造一艘新船花費的時間也差不了太多。更何況,即使經過維護,到底也是一艘舊船,安全性不如新船那麽高。
因此,如果木材等原料充足,還不如直接造新船。
大船在岸上開造,完成,下水。
三步走。
簡簡單單,幹脆利落。
畢竟這年代木船不耐用是真,相對運糧來說,造價不高,也是真。
朱塬之前就得到過一份具體數據。
元仁宗延祐年間,就是大概50年前,明州這邊有商家專門造船爲朝廷運糧,千料海船,造價寶鈔90錠,折合1500兩白銀左右,因爲當時元朝給的‘運糧腳價’很高,每石約爲寶鈔8兩,千料海船一次運糧1000石,隻跑一趟,一切順利,就能賺回160錠。
不僅一趟就回了本,去除人力等其他開支,還有賺。
這其實也從另一層面說明了這年代的船隻造價不高,隻相當于那一船糧食運到北方後‘身價’的一半不到。
因此,這年代的船隻,就是消耗品。
其中造船需求最大的木料,隻是沿海森林裏的儲備就足夠豐富。相對于封建時代的采伐速度,幾乎可以說是取之不盡。
三件事商讨完,又分派一番,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稍後還有一堂課。
朱塬與華高、吳祯說着話走出明遠堂,恰好看到左七攙扶着一位六十多歲的伛偻幹瘦老人走來,身後還跟着三個年齡不一外貌倒是與老人有幾分相似的漢子。
見到這位,朱塬立刻笑着上前:“柳老,做出決定了?”
老人正是昨天朱塬在第一堂課上說起的柳老七。
對于氣象觀測,這世上有着不少憑借經驗做出判斷的能人,但同樣,也有着一些幾乎是憑借某種天生本能預判天氣的人,而且後者的預判往往比前者更準。
柳老七就是後者。
這種寶貝人才難得一遇,不隻是朱塬,連華高見到老人也都露出笑臉,跟着走上前來。
和大家招呼幾句,柳老七才又轉向朱塬,躬身說道:“大人啊,老漢俺……拿不定主意,就把三個兒子都帶來,與大人看看?”
朱塬要給柳老七一個正八品官職,昨天又讓劉琏親自去談,帶回結果是老人希望把這個官職授予自己兒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
朱塬稍微考慮,就答應下來。
聽柳老七這麽說,朱塬正要轉向他身後三人,顯然就是老人的三個兒子,左七卻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看向老人臉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