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糾結了一下稱呼的事情,想想既然是老朱命令,不可能再把四個小宦官趕走,朱塬暫時不提,轉向其他。
何瑄又送上老朱的一封信。
朱塬當場拆開。
老朱先表示各種信物已收到,然後以命令語氣要求朱塬注意身體,不得勞累,以後日常也必須由四個小宦官照看。
随後是正事。
第一件,關于征集造船木料。
老朱送來了白銀十萬兩,還附帶又擠了十艘海船過來,并且再給了朱塬一個便宜行事,讓沿海居民可用木料抵扣今年賦稅。
讨論造船相關時,朱塬也想到了以稅作抵。
不過,一方面,這不是他能随意決定的,需要老朱拍闆,就像之前漁民征調免稅一樣。另一方面,因爲已經有了想法,打算從海商身上薅羊毛,也就不需要動用稅賦。
這段時間轉來明州的各方海貿商船,完成稅務收繳,營海司進賬累計折合白銀已超過4萬3000兩,考慮後續計劃,哪怕沒有作爲補充的置換方案,朱塬也能完成木料征集。
沒想到,老朱還是替他想到。
不僅又給了一個便宜行事,還送來了10萬兩白銀。
隻這10萬兩銀子,再加一個抵稅,朱塬哪怕沒有之前的方案,也同樣能把征集木料的事情搞定。
等于老朱又幫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把一件大事給辦了。
不僅如此,老朱大概也意識到了某個問題,還在信中表示已經給南征各軍去了信,嚴令諸位将領再有繳獲海船,不得私自扣留,必須全部送來明州。
朱塬讀到了這些,再次忍不住感慨自己的‘系統’,自己的‘老爺爺’。
不。
是祖宗!
那歌怎麽唱的。
世上隻有祖宗好~~~有祖宗的孩子像個寶~~~
像個寶啊!
然後才繼續往下讀。
第二件,關于朱塬的工作日志。
老朱要求不得再用之前的驿傳,他專門派了一隊拱衛司軍卒過來,以後來往信件,都由這批人負責。
朱塬讀到這裏,又短暫停頓。
看來,即使到不了《天書》層次,老朱也把他那些工作日志看得很重。
想了想,确實也很重要。
口述的時候,除了沒有直接點破某個事實,朱塬說的很多事情,對于看過《天書》的老朱而言,一眼就能明白,那就是‘今後’幾百年的各種事。
确實不宜傳出。
至于讓身邊女人代筆的事情,老朱沒提。
這是好事。
畢竟怎麽提,讓皇帝陛下誇她們幾句?
不合适。
不提就算默認。
書信來到最後,老朱又叮囑了朱塬一番,讓他不要急切,也不能累着,安安穩穩最好。
就差明說了事情辦砸也無所謂。
讀完這封信,朱塬越來越感受到,老朱是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二十三世孫。
要知道,說得不好聽一些,對于下屬,老朱就是在當自家騾馬一樣使喚,這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老朱也是這麽對自己的,幾十年如一日‘百僚未起朕先起’。
但對于子孫,老朱又是個典型的中國式家長。
表面上對孩子們或許嚴格一些,但,能給子孫的,老朱恨不得都塞過去,這一點,從那個同是正一品級别的‘親王’與‘大臣’一個年俸五萬石一個年俸一千石的強烈對比就可見一斑。
大部分人都知道‘五萬石’的典故,但可能不知道,之後其實還有長長一串,甚至連兒孫們家裏的馬料都考慮到了,專門列在俸祿清單裏。
朱塬明顯感覺,自己正越來越受到類似的待遇。
想着這些,朱塬把那封信裝回信封,鄭重收好,又看向何瑄:“還有其他嗎?”
何瑄接着說起。
除了信中提到的十艘大船和十萬兩白銀,另外還有一批水晶。
将作司近期确認了一片非常廣泛的水晶礦床所在,地點位于淮安府的海州境内。
朱塬細問幾句,确認位置。
後來的連雲港東海縣,大名鼎鼎的水晶之鄉,前世購置水晶器皿時偶然聽人說過幾句。
又聊一會兒,事情談完,朱塬便讓寫意先帶何瑄幾個去安置下來。
趙續和左七都開始帶兵,還已經是正五品的千戶,再讓他們一直負責大宅裏的各種瑣事也不合适,既然老朱把幾個小宦官送來,倒是可以培養成外院管事。
至于内宅。
朱塬又沒有真得縱欲無度,就不讓幾個小宦官摻和進來了。
實在不能習慣。
随後又見過那位随同何瑄一起過來的拱衛司百戶,名叫聞造,一個身材矮壯的三十歲左右男子。
朱塬當然清楚拱衛司的性質。
老朱派聞造來,除了負責送信,應該還會打探一些消息。當然,自從趙續和左七升任千戶,并向朱塬坦白老朱的一些交代,朱塬就知道自家祖宗已經不再監視自己。
更何況,哪怕監視,也無所謂。
除了某個最大的秘密,其他,朱塬真沒什麽需要對老朱隐瞞的。
談過今後送信的細節,打發走聞造,天色也暗了下來。
朱塬吩咐直接在花園這邊的廳堂裏擺下晚餐,又讓人喊來青娘的兩個弟弟。
見到人,朱塬再次生出某種古怪感覺。
當初見到綠茶姑娘的那種。
因爲青娘所說的‘圭兒’和‘臬兒’,一個29歲,一個23歲,兩人都已經成家,屬于孩子可以滿地跑那種。
好在,朱塬隻是少年皮囊,内裏比兩人都大,倒也隻是古怪一下。
見禮過後,大家落座。
何瑄四個很快進入狀态,主動過來負責招待,擺放餐具,傳送菜品,很是娴熟。
黎圭和黎臬畢竟是讀書人,根據服裝和其他細節,隐隐感覺到了四個小宦官的身份,又不敢确定,畢竟依照禮制,這怎麽可能?
上菜間隙,朱塬也注意到,兄弟兩個都是一身的舊衣。
想想之前第一次見到寫意和留白兩個妮子家人時他們還算體面的穿着,傅壽應該不會在這方面厚此薄彼,卻隻是笑笑。
沒覺得什麽。
朱塬從來沒有道德潔癖,更相信不管任何性格類型,用好了都是人才。
問起一路情形。
果然還是拖家帶口,黎氏周邊的七大姑八大姨,總計九十六人,除了朱塬交代的黎圭和黎臬兄弟兩個,其他都去了金陵。
還說起,傅壽又給了安家費。
不過,大概吸取了上次被退回的經驗,這次一家隻給了十兩銀子。
朱塬想想也沒說什麽。
水至清則無魚。
朱塬希望的是身邊人能有分寸,而不是一定要做清水裏的魚。
于是一邊用餐,一邊轉向其他各種日常話題,朱塬很快摸清了兄弟倆的大緻性格。
老三黎圭有些‘迂’,卻還不到‘腐’的程度,謹慎,守禮。老四黎臬心思就很活絡,朱塬猜測兄弟兩個穿舊衣來見自己的想法應該就是黎臬提出的。
晚餐快要結束的時候,朱塬喝着一小碗雞湯,終于問兩人道:“今後有什麽打算?”
剛剛一頓飯時間,黎氏兄弟兩個隻覺得朱塬說話方式……都能大概聽懂,又都感覺古古怪怪,卻也不敢質疑。聽到這個問題,兩人一起放下餐具,同時起身,作爲兄長的黎圭道:“大人,黎氏親族感念大人救命恩德,我兄弟二人無以爲報,隻願任大人驅使。”
這麽說着,兩人又一起跪下,行了大禮。
朱塬沒有阻攔二人,他小胳膊小腿,攔不住,對于這種事已經放棄掙紮,等兄弟兩個起身,雖然注意到黎臬表情裏多少雜着些其他,還是假做不知地點頭道:“既然如此,明天就開始做事吧,我恰好也缺人手。”
召兄弟兩個過來,除了看看人品之類,主要也是爲此。
兄弟兩個又是一禮。
晚餐結束,朱塬喊來左七,讓他帶兩人去安頓下來,順便再給他們一份《素描技法》和《數學基礎》的教程,要求盡快學會。
這邊餐盤剛撤下去,戴三春就帶着一個玉器匠人崔慎一起趕了過來。
因爲聽說又送來了一批水晶。
這些日子,戴三春一直念叨顯微鏡的事情,計劃卻總被朱塬打亂。
老朱早前送來的那一批玉器匠人,本來是打算專爲太醫院服務的,老朱因此還在太醫院旗下設置了一個器械局,任命跟随戴三春一起過來的崔慎爲器械局主事,正八品。
朱塬這次把那一批匠人全部帶了過來。
然後,不隻是前些日子這些人一直在磨制望遠鏡需要的凸透鏡片,最近幾日,又被朱塬拉了壯丁,磨制水力鋸台所需軸承裏面的滾珠銅球。
不得不說,相比一般銅匠,讓這批能夠制作各種精巧玉器的工匠來磨制銅球,嗯……更圓。
直到朱塬後續又想到了另外的方法,崔慎等人才得以解脫。
很簡單,車珠子。
記得前世有一陣非常流行各種木制珠串,其實稍微了解就可以看出,幕後有人在專門推動炒作,就像炒茶、炒花、炒鞋甚至炒蔥、炒蒜一樣。
炒的有些過頭,車珠子還因此成了網絡流行語。
萬物皆可車珠子。
簡單的手搖車床被做出來,也就不需要再勞費最頂級的玉器匠人做這種小事。
朱塬今天還吩咐在河邊搭建一個水力車床,到時候效率會更高。
戴三春本來是個古闆的醫生,現在卻像個古闆的大學老師,帶着厚厚一疊圖稿,還有炭筆尺具,以及最新做出來的一支遊标卡尺。
類似助手的五十多歲崔慎更是拎着一個木箱,裏面是鏡片等各種相關。
遊标卡尺,是前幾天朱塬想到的。
想要鏡片匹配,首先要進行更加精确的測量,這年代,最精确的測量方式,朱塬能想到的,就是遊标卡尺。
遊标卡尺的原理其實非常簡單。
就像曾經那種,主尺刻度爲1厘米,副尺刻度爲0.9厘米,兩個都分爲十份,利用其間的差距将精度縮小到0.1毫米。
當下的一寸太長,朱塬給出建議時,還提出可以将一寸一分爲二,再繼續精确。
于是戴三春手上的遊标卡尺很自然地得名:半寸卡尺。
爲了做出顯微鏡,‘大學老師’戴三春不斷從朱塬這裏挖掘信息,當下已經可以算是這個年代的一個‘光學專家’,同時還在鑽研數學。
這些天,戴三春更是發現了一個确定鏡片焦距的方法。
其實也很簡單。
對光,聚點,然後測量距離。
朱塬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記憶中的标準凸鏡焦距,但也不得不佩服戴三春的細心,很平常的一個現象,他之前還用放大鏡給大家演示過陽光下引火。
當時還很沖動。
想抓一隻螞蟻。
這時節螞蟻還沒出窩,逃過一劫。
不過,卻是沒想到焦距的問題。
兩人在廳堂内剛剛用餐的圓桌上鋪開各種圖紙,思維發散地讨論着,根據戴三春的發現,又确認了一點,或許,凹鏡的焦點,忘記有沒有了,但也可以用類似方法測量,或者推斷。
畢竟無論是凹鏡還是凸鏡的弧度,都隻是圓的一部分。
現在有了遊标卡尺,測量精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因此可以嘗試制定一套标準。
兩人又寫又畫還現場找出鏡片做演示地讨論了大半個時辰,再次刮幹了朱塬在這方面的靈感,戴三春就回到了正題,現場又組裝起了顯微鏡。
類似朱塬記憶中的模樣。
不過是簡單的直筒。
當下做折射鏡片,不是做不出來,而是太麻煩,沒必要。
挑選不同的目鏡和物鏡,各種嘗試,但還是沒結果,最好也隻是一些沒有任何内容的光點。
朱塬也在旁邊琢磨着,記起前世做過水滴顯微鏡,那确實是能看到東西的,正要把鏡片從圓筒鏡頭上拆下來,重新組裝一番,看看周圍,發現一個問題:“太暗了,要再點幾盞燈……”
這話說完,朱塬突然愣住。
太暗了……太暗了……太暗了……
再看戴三春正在擺弄的那台顯微鏡,目鏡對,物鏡對,載玻片也對,然後,再往下……不對了。
少了個什麽。
那什麽
什麽……
“反光鏡!”
幾乎要開始揪頭發的時候,朱塬終于拍着桌子喊了出來。
并且記起,能夠進入顯微鏡内的光線很弱,因此,需要一個反光鏡進行補光。
怪不得一直都是黑乎乎的,偶爾能看到亮點,也沒有内容。之前一直以爲是焦距不對之類的問題。當下終于反應過來,就一個字,太黑了。
嗯。
好吧……這是三個字。
戴三春和崔慎見朱塬突然拍着桌子大喊,同時疑惑地看過來,目光裏還透着擔憂。
可别……又發病了啊?
朱塬沒理會兩人的古怪眼神,正要解釋,門外傳來一個細聲細氣的男音:“大人……”
是何瑄。
結束與黎氏兄弟的晚餐,朱塬就打發了他們去休息。
怎麽又回來了?
這邊答應一聲,何瑄與另外一位小宦官一起掀簾進來,躬身道:“大人,已是亥時,該歇了。”
才九點啊。
朱塬也沒有拒絕,擺手道:“稍等一會兒。”
轉向戴三春和崔慎,卻隻見二人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不同于黎氏兄弟,戴三春兩個卻是非常清楚皇宮内宦的穿着,隻看一眼就能确認。
這……
某人家裏怎麽有宦官。
大罪啊。
朱塬一眼就明白兩人的心思,正要解釋,何瑄已經又道:“大人,亥時人定,正是該讓身子休歇之時,陛下嚴令你可不能再累着。若你有甚麽差池,奴……小的幾個就不要活了。”
這下……不用解釋了吧。
聽到是老朱命令,戴三春和崔慎也放松下來,隻是,看向朱塬的表情裏依舊透着怪異。
就算某人得寵,竟然派宦官來伺候,這也太不合禮制了啊。
今年五十多歲也算閱曆豐富人老成精的崔慎還想到了另外的地方。
朱塬。
朱……
‘朱’啊。
不得不說,他想對了。
沒獎勵。
朱塬見自己如果不去休息,何瑄大概要化身唐僧不斷念叨的模樣,隻能點頭。
最後轉身朝戴三春面前的顯微鏡示意:“下面,缺少一個補光的反光鏡。做一個,嗯,平面或者凹面的鏡片,鍍上銀,或者磨一個小銀鏡也可以,裝在下面,明天在光線充足的戶外再看看。就這樣,我去歇了。”
飛快說完,朱塬在何瑄又要開始念之前,與戴三春兩個簡單施禮,便離開了廳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