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了親赴明州開拓海上糧道并附帶籌建大明海軍的事情,朱塬沒有立刻出發。
金陵還有事情,另外也要準備一下。
朱元璋對此也并不是太着急,他原本打算是讓湯和赴明州造海舟北上運糧,隻是‘造海舟’這個前提,沒有兩三個月也完不成。
因此,未來幾個月,北伐軍補給還是以河運爲主。
必要時,補充陸運。
老朱的計劃,如果能順利拿下河南……這件事因爲朱塬這個‘BUG’存在,已經确定會很順利。那麽,夏收之後,稅糧進賬,他希望下半年能往汴梁運送三百萬石糧食,以支撐北伐軍進一步向北和向西的軍事行動。
這意味着朱塬有小半年的時間準備。
當然,考慮到北方無論軍民都缺糧,海上糧道肯定還是越早打通越好。
随後幾天,除了讓人送來兩幅大字和一把樸刀,老朱沒再來後湖,朱塬卻是不得不走出家門。
要進宮與老朱讨論更多開海細節,要與太醫院諸位挑選醫學院的選址,還有自家的某個小生意,大大小小,細細碎碎。
關于售賣鋼筆的‘緻用齋’,老朱親自在城内國子學附近給朱塬批了一間鋪子。至于鋼筆的制造,總不能一直在自家院子裏,朱塬與孫守真等人挑選醫學院選址時,也順便假公濟私了一把。
兩處地點都在玄武湖北側大壯觀山的山腳下。
首先是某個名字就讓朱塬受不了。
玄武湖四周,雞鳴山、覆舟山乃至别名紫金山的鍾山,聽着都挺順耳,‘大壯觀山’算怎麽回事,這就像一群叫‘子軒’、‘紫萱’、‘梓軒’、‘芷萱’、‘梓萱’的人中間,突然多了個叫‘狗蛋’的,煞風景啊。
和老朱一提,那麽喜歡給人起名的皇帝陛下也覺得煞風景,倒是聽了朱塬的建議,按照後來的名字,禦筆欽點,叫‘紅山’。
這算隻有老祖和遠孫兩人明白的一個‘彩蛋’。
跟着……
醫學院的名字也敲定,後湖醫學院。
朱塬倒是能想到某些個讓人聽了就很提氣的名字,比如‘大明皇家醫學院’那種。
問題在于,提氣倒是提氣了,也招風。
朱塬可不想事情還沒開始就被一群人盯着,隻是因爲某個太惹眼的名字,情不自禁就想要使一下絆子。
同樣道理,朱塬也沒想過搞出一個‘大明皇家海軍’之類,大家南征北戰拼死拼活的,都沒掙着個‘皇家’名頭,你這還什麽影子都沒有,憑什麽?
真這樣,那等于一下得罪了整個軍方。
總而言之,低調,低調才是王道。
因此,自家的鋼筆作坊,連名字都沒有。
悄悄買了一座同在紅山腳下的院子,就在老朱禦批的兩百畝後湖醫學院附近,也是前朝勳貴的别院類型,隻不過比後湖島上的别院要小很多,六畝左右,因爲改朝換代,很久沒人住,幾近荒廢。
預計整饬一番,職工宿舍連帶制造作坊,瞬間齊全。
說起來,選址時朱塬才發現,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衙署也都在後湖東側。
當時就感覺很古怪了。
想想那畫面,屍體從這些衙署大牢裏擡出來,直接送到後湖醫學院解剖,一條龍。
嗯……
忙碌間,時間很快來到洪武元年的二月份。
畢竟是南方,朱塬能很清晰感受到天氣開始轉暖,還好奇翻了翻劉基負責定制剛剛頒布沒多久的《大統曆》,發現再過幾日,就是驚蟄。
今天是二月初五。
上午再次被一路擡到皇宮,沒辦法,實在是沒那體力走過去。
奉天門左的東閣。
老朱剛下朝不久,與禮部和翰林院幾位官員商讨過明日遣使赴曲阜祭奠孔子之事,結束後打發走衆人,才讓朱塬進來。
擺手阻止了朱塬見禮,老朱直接道:“那夯貨昨日已返回金陵,既是你要親自說項,稍後就去罷。”
老朱嘴裏的某個‘夯貨’,自然是華高。
華高前些日子告了假回家鄉祭祖。
當日讨論成立海軍,老朱就發了一道手令緊急召回某人。
提了一句華高的事情,老朱就讓人拿來了幾個麻布小口袋,說道:“還有,俺讓将作司找尋那石墨礦,近日已經确定了六處礦藏,你前些日子提起對此還有說法,當下說說罷?”
朱塬上前從口袋裏掏出礦石查看,确認無誤,問道:“礦藏具體在何處?”
老朱找出一疊文書遞過來,說道:“其中一份還是徐達送來,俺這邊傳令下去,他也關注了此事,很快得知山東萊州就有此種石墨,還遣人去當場驗看,說是儲量很大。”
朱塬翻開最上一份文書,發現了一個表格,羅列了礦藏地點,礦石品質,還有諸如距離金陵多遠之類的備注。
而且,不同于這年代習慣性的豎版。
還是橫排的。
嗯……
我不奇怪了。
朱塬甚至很想建議自家祖宗給自己起個别号,再刻個章,就叫‘舉一反三’。
朱塬沒說話,老朱卻注意到他的表情,笑着道:“伱這甚麽表格,俺越看越是實用,近日打算遣人往浙東重新丈量田畝,俺已吩咐,讓他們也做一份表格,印制幾千份帶過去,該如何填就如何填,一目了然。”
朱塬附和點頭。
沒再畫蛇添足,攤開太多。
大緻翻了翻手中幾分文書,朱塬稍稍斟酌,對老朱道:“祖上,關于石墨礦,或者,所有礦藏,首先,塬兒認爲都應該嚴格收歸國有,不許私人擅自開采。關于此事,塬兒記憶中,祖上就放得太寬了,以至于後來,本該爲國所用的各種礦藏都被私人占據,還拒絕繳納賦稅。塬兒記得萬曆時國家财政緊張,想要征收礦稅彌補國用,結果從上到下一起抵制,還搬出了祖宗之法,鬧出一場大風波,最後還是作罷。”
當下這邊隻有老朱同志和小朱同學兩個,說話也不必太隐晦。
老朱一聽也明白。
萬曆,是《天書》中自己某個不肖子孫的年号,二十幾年不上朝的一個。
聽朱塬這麽說,老朱稍稍斟酌,就點頭道:“俺會慎重考慮此事,你抽空也給俺拟一個詳細章程出來。”
朱塬點頭。
都不太記得已經欠了老朱多少個‘章程’,反正,欠着吧,有時間再說。
于是又道:“其次,再說這石墨礦,除了制作炭筆,石墨還是一種耐熱材料,可以用來制作冶煉金屬的容器,在後世,石墨礦屬于戰略物資。我建議祖上下令封存所有已發現石墨礦,隻取距離金陵最近的一處開采,制作炭筆。祖上,礦藏不像莊稼,今年收了明年還能種。任何礦藏都是有限的,挖完了,就再沒有了。因此,咱們應該考慮的是百年千年之事,絕不能一兩代人胡亂揮霍完了,讓後世子孫隻能吃土,這也是我剛剛提議必須收歸國有不允許私人亂采的另一個原因。”
朱塬這番話,老朱準确抓住了兩個點。
石墨在後世是戰略物資。
戰略物資,這是個新詞,但隻聽‘戰略’二字,就必然事關重大。
第二個,就是‘百年千年之事’。
如果剛剛關于礦稅還隻是讓老朱有所觸動的話,這一番話,讓他徹底下定決心,說道:“俺稍後就召集中書省臣,立刻議一議此事。”
朱塬道:“既如此,塬兒就沒有其他要說的了。”
老朱微微點頭,又忍不住道:“每次和你說話,都能讓俺耳目一新,真不想讓你去明州呵。”
朱塬笑道:“祖上,明州距離金陵并不遠,通信很是便捷。”
“寫信終究不如面談,”老朱又說了句,倒也沒有反悔,而是轉向另一件事:“俺近日想了想,你那甚麽‘尚方寶劍’斬‘貪官污吏’,很是動人,既如此,就再給你加個職銜兒,東南按察使,也按了正三品算,東南各省文武官員,皆在你監察之列。如此,你再用俺那樸刀砍人,也算名正言順。”
朱塬拱手推辭:“祖上,要不就算了吧,塬兒身上職銜已經夠多,再加上這職位……我可能會被整天盯着,連事情都做不了。”
除了原本的正三品翰林學士、正三品明州衛指揮使和從三品太醫院副使,最近一番讨論,朱塬又多了兩個官職。
正三品的東南轉運使。
隻聽‘轉運’二字,很好理解,還是負責運糧。
再就是,祖孫兩人商讨之後,計劃新設一個‘營海司’衙門,這隻從字面也能理解,實際上是來自唐時的‘營田使’官職,這也從字面就很好理解。
剛剛打下應天那幾年,老朱讓諸将屯田,康茂才所部取得的屯田成績最好,老朱就封了康茂才一個‘營田使’的官職,讓他統管屯田之事。
這次是開海。
作爲規劃中的千年大計,朱·舉一反三·元章很容易就受到朱塬的啓發,計劃成立一個名爲‘營海司’的新衙門,朱塬擔任第一任營海使,秩正三品,與各部同級,但不歸中書省管轄,直接向老朱彙報。
朱塬也能從這個細節上看出,老朱已經在悄悄布局,避免再出現淮西勳貴一家獨大的局面。
這同樣是對雙方都好的一件事。
總比野草藤蔓纏滿了主幹不得不連根拔除要好。
見朱塬推辭,老朱直接搖頭,還微微瞪眼:“你放手做,俺就是要看看,有那些人會跳出來,擋你做事。”
朱塬:“……”
我就是那黑夜裏吸引飛蛾的明燈呗?
新鮮出爐的‘朱明燈’同學還能怎麽辦,新鮮出爐的‘朱明燈’同學隻能接受啊!
算了下。
翰林學士、太醫院副使、明州衛指揮使、東南轉運使、營海使、東南按察使。
已經六個頭銜。
忽然有種蘇秦挂六國相印的趕腳。
話說……
蘇秦什麽下場來着?
這回去一定得好好查一查。
拒絕不了,‘朱明燈’同學打算得寸進尺,少年人特有的幹淨黑眸認真望向老朱:“祖上,既如此,那太醫院副使,也幫我往上提一提呗,算作正三品?”
老朱剛翻開一份奏折一心二用,聞言擡頭:“甚麽?”
朱塬道:“孫兒有強迫症,其他都是正三品,就太醫院副使是從三品,看起來不齊整,難受。”
老朱:“……”
眼看自家二十三世孫那雙純潔無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老朱直接擡手趕人:“去去去,三十六的人了,莫在俺面前裝小娃子,俺看了也難受,都不說挑個健壯的來。”
朱塬:“……”
還念着這事兒呢,還好不夠健壯,要不然就不是當毛驢了,肯定得做牛做馬。
等朱塬離開,這邊隻剩下老朱一個人,顧自搖頭笑了笑。
又看向朱塬離開方向。
突然再給朱塬加了一個東南按察使,不是老朱心血來潮,而是最近幾日認真考慮的結果。
剛剛和朱塬說的就是原因。
這次開海,建立海軍,成立營海司,老朱都故意繞過了中書省。
金陵這邊有他親自坐鎮,沒甚麽可擔心,但地方上,老朱也真是想要看看,有些人會不會跳出來。
畢竟這些年派遣下去的地方大員,基本也都是中書省推薦。
老朱并不忌憚某些人的‘舉賢不避親’,但他必須确認,下面人是否能幹事。如果隻剩下攬權,卻幹不了事情,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氣。
因此,朱塬這次确實就成了他故意放出去招引飛蛾的一盞‘明燈’。
這麽想想,還真有些對不住自己的寶貝二十三世孫。
再琢磨朱塬剛剛的要求,就一個‘從三品’,确實不齊整。
而且,按照朱塬當日所說,這醫學發展對于他朱氏江山的傳續可謂至關重要,太醫院的正三品……暫時不适合提升,畢竟各部都是正三品,不可能一個邊緣的太醫院提到二品級别。
至于……
三年後再說。
當下的太醫院也好辦。
中書省有左、右丞相,大都督府有左、右都督,禦史台有左、右禦史大夫,以此類推,太醫院也能有左、右院使啊。
都正三品就是。
恰好太醫院也要分工,孫守真主要還是負責太醫院的日常運作,兼任後湖醫學院院長,呵,‘院長’,不是那國子監的‘祭酒’,倒也更貼切。
調整後,孫守真擔任太醫院左使。
朱塬要兼任後湖醫學院副院長,職銜往上提一提,擔任正三品的太醫院右使,也理所當然。
這樣再看,齊整了。
老朱打定主意,便大聲喚人,不是太醫院那邊,這不急,還是先召集中書省臣讨論礦藏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