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天外來客

“政哥哥這麽早就過來,亥兒校考的如何了?”

見到政哥哥歸來,白桃嗷嗚一聲就掂起腳尖撲在他身上,顯然他親自參與下場比試,身上有股土腥味道還有兵器的鏽味。

以及一股——

陽剛渾厚,充滿男人魅力的汗漬味。

小狐狸朝着他全身上下嗅了個遍:“唔,沒有别的母狐狸近身,不錯不錯。”

他敲了下她腦袋。

白桃傻笑不停,索性這裏沒人,拿八條尾巴擋住自己桃花面,一口咬住尾巴尖尖,婉轉勾勾的瞧他。

嬴政挑了她一眼。

後坐下。

利落的黑色胡服都遮擋不住全身緊實有力的肌肉,細長黑眸蘊藏着銳利瞧着越發不遮掩的小妖精,将手上的護腕左右摘下。

小妖精翹着尾巴去給他端水,“政哥哥,喝水。”

男人接了,白桃順勢軟軟的躺在他懷裏,雙螺髻揚起,“好嘛好嘛,怎麽了,快說說,亥兒沒有受傷吧。”

“沒有。”

“那他怎麽沒有一起跟來?”

白桃唧唧歪歪,扭頭去瞧外面,“尋常他準是要過來黏着我的。”

“關心則亂,爲人父母該是要計之長遠。”

他不輕不重的揉着她的手,“亥兒大了,他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做父母的,管教不過。朕給他尋了個老師,李斯。”

“李斯?”

“李斯師從荀子,教他**王之術,治國之道,統禦天下最好不過。”

“好叭。”

白桃承在他的掌中,像是朵嬌花,嬴政瞧見如瀑的秀絲黏着她飽滿的唇畔,便将其撥開。

她甩了甩腦袋幹脆又露出兩個狐狸耳朵,聽到外頭動靜抖了抖,“政哥哥,我好似聽到亥兒的聲音了。”

“他若來,太監宮女自會通報。”

“不是。”

白桃繼續朝外邊望,樹葉洋洋灑灑,細細的雨絲砸下,鼻尖滿是濕潤冰涼的味道,“政哥哥,亥兒真的來了,下雨了,他在外頭喊我這個母後呢。”

“殿門沒人。”

“我真的聽着了,政哥哥,我耳朵可靈可.”

白桃扭頭就瞧見嬴政雙唇緊繃似銳利的薄刃,耳朵瞬間失落的耷拉下來,她埋進嬴政的胸膛,此刻也明白了不可說的苦衷,“我一定是聽錯了。”

“爲什麽本殿下不能進去!我要找母後,找死!你們誰敢攔我。”

小胡亥在外頭咬着牙,宛若一隻斷了尾巴的小獸,拖着舔砥不能的傷痛,在雨中急于尋找安心的歸處。

蕊兒站在殿門口給他撐着傘,歎息一聲低低道,“皇上在裏面。”

“.”

胡亥溺水似的顫抖了一下,暗淡着眸子,終于拖着滿身傷痕走了回去。

“轟隆——”

“嘩啦啦——嘩啦啦——”

蒼天巨樹經曆了幾夜的夏雨,變顯得濃墨般的蒼翠,碧葉風搖,就是如濤如海的綠色寫意。

白桃跪坐樹下拿起毛筆寫字。

一筆一祈禱。

她将寫好的紅布條束綁上銅鈴,搖着脆脆叮當聲将其挂在樹枝上,其中不乏有“政哥哥長命百歲”

“政哥哥安康順遂”“政哥哥福壽雙全”“政哥哥吉祥止止”

“政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夫君。”

阿兄的則是“阿兄最厲害”“阿兄最俊俏”“阿兄最美”“阿兄萬事大吉”“阿兄莫要忘了小家夥”

“阿兄萬事如意”“阿兄平安歸來”

胡亥的則是“崽崽别和你爹犟”“崽崽吃嘛嘛香”“崽崽最乖”“崽崽百福俱至”

“崽崽聰敏可愛。”“最好的崽崽。”

燕南在旁仰頭看她寫的東西,問道:“你有家,政哥哥是皇帝,崽崽是小殿下,那阿兄又是誰?他也住在你家嗎?”

“我阿兄不在這裏。”

白桃随口敷衍,在系另一個布鈴的時候,瞥眼就瞧見燕南的側臉,風撫起他滿頭銀絲垂腰,清秀的脖頸線順滑至那分明的指尖。

再細看時。

他那張臉卻不是阿兄那般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恍然如夢,指尖停頓許久。

燕南步步走到那樹枝下,搖動着布鈴說道,“阿兄沒有在你身邊,就是不完整的家,你一定很難過吧。”

“叮當——”“叮當——”“叮當——”

搖的那個布鈴寫的正是“阿兄平安歸來”

鈴铛聲像是某種呼喚。

燕南搖完,雙手合十低頭祈禱:“阿兄平安歸來。”

他身上有種浩瀚且柔和的空靈之氣,是清風裏,是柔波中,是翠鳥飛過落下的那片羽毛。

白桃微愣,問道,“你也要祈點什麽嗎?”

“燕南想能永遠有個家。”

“那就讓燕南永遠有個家。”

她松了手下樹枝跳下,也站在樹下和他一起祈禱,羽衣飄舞,唇綻櫻顆的狐妖在樹下閉目時渾身籠罩着薄薄的聖光。

竟隐約有趨與神明的神性。

撐天巨樹蓋那綠色的莽荒也發出了動靜,無風起浪般,樹葉撲簌簌搖晃不停。

“啊——嗚——”

吟長悠遠的哈欠。

紅發妖顔的山鬼披着淩亂的衣袍,咧着張能吃人的紅唇,從裏面爬起還帶着睡顔,道:“聽聽,大聲點,讓本山鬼聽仔細,下面的,一個個都許了什麽願望?”

說着,他就勢蹲撐在樹蓋上,啧啧說道:“找顆樹幹什麽,找山鬼爺爺我啊,祈福福緻,禳患患除,拿命抵命,拿壽換财,誠心則靈啊,誠心則靈啊。”

他的到來。

小狐狸并不感到驚訝,隻是拿起旁邊的紅布條,順勢問:“你有沒有想祈禱的?”

“哎呦,都朝我祈禱,本山鬼朝誰祈禱啊,小狐狸家家的,見面要懂禮貌,快喊本山鬼叫哥哥,你不喊一聲哥哥,本山鬼在這蹲着都不得勁,”

山鬼挑着嘴唇,邪氣的看着她一眼,又瞧着樹下疑惑瞧着他的燕南,“這娃娃是誰?”

燕南也問道:“你爲什麽長在樹上,莫非你是從鳥蛋裏孵出來的嗎?”

“.”

“爲什麽剛孵出來你就有那麽多鳥毛?”

“.”

山鬼噎住,轉了轉眼珠子,又不好反駁,實在是憋的胃疼。

下方的小狐狸崽崽也不搭腔解釋解釋,光顧着在那裏收拾筆墨了,做出一副沒看見過他的樣子。

想當初他堂堂山鬼那一出場,必定得是大場面。

他抻着脖子喊道,“喂喂喂,本山鬼大老遠跑來,莫非你連句好哥哥也不喊,你個小沒良心的啊,學你阿兄那死樣學得一套一套的。”

白桃手下不停。

山鬼歪站着從樹上倒下來,而後在半空中像隻山獸一般翻騰挪移,散發賞心悅目的原始野性,踩着悄無聲息的腳步靠近。

他見白桃手腕上還戴着那山鬼花錢,道,“啧啧啧,戴着本鬼的本命花錢,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

“還給你。”

白桃說着就要解手腕的錢串。

他連忙道:“别别别,潑出去的東西,反水不收啊。再說了,花錢在這裏本山鬼多得是,想要哪串本命就是哪串本命,本鬼的命,本鬼說了算。”

搖着身上叮叮叮的錢挂子,說道,“你還沒找到那短命鬼阿兄嗎?”

白桃咬牙,折着一沓紅布道:“你再不寫我就要收拾完了。”

“收拾完就收拾完。”

“你身爲山鬼,凡人百妖都朝你跪拜索求,想得到你的福佑,垂憫和憐愛,你既有我朝你喊哥哥的訴求,難道就沒有什麽得不到,又渴望的嗎?”

小狐妖崽崽說話時,神色風吹不動,這種做派倒是越發像那隻老謀深算的黑心狐狸了。

山鬼眯了眯狹長眸子,混不吝道:“哎呀,你倒是把本山鬼問到了,那就求狐狸崽崽能喊本山鬼一聲哥哥吧。”

這樣子,套不出什麽話。

白桃垂下眼,暗藏的神色沒有洩露出一絲裂縫,拿刀裁布條時,隻微微顫抖着肩膀,牙齒輕咬粉嫩的唇角,晶瑩的淚水如露珠清灑:“好哥哥。”

“等等等。”

這麽突然!

山鬼如遭雷擊,渾身如蚱蜢般的離地,帶着滿臉見鬼的古怪蹦開三尺遠。

身旁的燕南滿手的泥土,端着放了四五條扭動蚯蚓的盤子給他,“吃吧,别客氣,你既然是在我家,就和那大刀螂一樣。”

“本山鬼英俊潇灑,舉世無雙,居然就和那大刀螂一樣?”

山鬼張口就是反駁,見到那蛄蛹蛄蛹的長蟲,和燕南那缺心眼子的懵懂,轉眼想想他堂堂山鬼,跟個二愣子計較個什麽勁。

遂一把抓起蚯蚓塞嘴裏,嚼吧嚼吧甩手,“行了行了,味道不錯。”

燕南招待完一個新客人,眼睛開心到透亮。

白桃在那裏拿筆寫字,邊委屈抹淚:“阿兄不見了,我怎麽找也找不到,好哥哥,你說阿兄爲什麽不肯見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他就不要我了。”

山鬼又抖了一下,被這句好哥哥給擊麻了。

又細聞她溢出的那聲百轉千回的哽咽,琢磨着這不過是隻百來歲的塗山幼崽。

上回見到也是哭,這回也是哭。

山鬼放下心中隐約的奇怪和警惕,走過去一看,那筆尖淌出切切盼望的“阿兄要記得回家。”

他裝作不經意間回頭瞥了燕南一眼,滿頭銀發的少年,通身幹淨純粹,就像是雪域上的天空,誰也料想不到裏面藏着的是隻嗜血猛獸。

“撕拉——”

白桃拿刀削去一截長發,将它絲絲纏繞在銅鈴下方,“我是阿兄的妹妹,若是上蒼有靈,阿兄一定會通過着斷發鈴感知到我在尋他。”

山鬼扶額:“你們凡間花樣真多。”

她回眸道,“好哥哥,你既是阿兄故友,也是和他相聯的人,可否能舍去一截斷發,和我一起尋找阿兄?”

狗屁的故友!

跟那大妖做故友,還相聯,隻怕是要聯在一起白白遭天譴。

山鬼隐隐覺得牙疼,可能是蚯蚓吃多了蛀牙,正準備張口就是一頓反駁,小狐狸這時擡起頭來,粉面桃腮上傷感不止的難過,宛若遭受摧折的花骨朵,引入不禁心疼和想要好生呵護。

“好哥哥。”

嗓子含蜜餞,泅入心頭間。

山鬼又是叮當叮叮的一抖,“給給給給給給給。”

指尖一削,一截火紅如絨的斷發就這麽滑落。

白桃拿着火紅的斷發繼續纏繞,眼一瞬不順的瞧着,輕輕挂在樹枝上。

山鬼歪着身體看着,總覺得自己大老遠過來就給那老狐狸祈福,到底算個什麽事啊。

燕南又在旁邊對他道:“爲什麽你的紅色胎毛要挂那麽高?”

“.”

山鬼額頭青筋一跳,“你能不能閉嘴,嘴巴還是那麽毒!”

白桃從樹上下來,身姿出塵無雙容顔絕世,倒像是從天上走下來的缥缈女仙,他指着她身上那飄飄羽衣,對燕南說道,“你難道就不覺得她才是從蛋裏孵出來的嗎?”

“不是,我才是她孵蛋孵出來的。”

燕南還記得自己深埋地下時候,那絲絲穿透的天光以及從黑暗中她伸出來的手所替他帶來的光明。

她把他帶回來,她給了他一個家。

山鬼:“你難道真的就沒有功課嗎?”

“我去給你挖點蚯蚓。”

“記得多整點,别老是蚯蚓。”

“好。”

白桃走下來問山鬼:“你來大秦,要去拜見政哥哥嗎?”

“那是自然。”

山鬼轉了轉眼珠子道,“皇帝泰山封禅在即,怎麽能缺席本山鬼這個大巫師。”

“你一說本山鬼就記起了,走了走了,下次再見啊小狐狸崽崽。”

山鬼來去恣意如風,說完化作一道殘影,樹蓋滾湧間,就已經消失不見。

山鬼走後,白桃臉上有隐隐有謀算之色閃過,瞧着這萬裏晴朗無雲的天空,已經預感到了其中即來的暴風驟雨。

攤開手心,赫然出現了紅色的斷發。

魚餌已經入水,鈎與線已經整蓄待發。

能釣出什麽?

阿兄。

山鬼。

以及她自己。

将山鬼的皮毛好生的收進衣襟,白桃抿唇輕哼:“綏綏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來賓爲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于茲則行”

走到門口見着蕊兒,她道,“蕊兒,去備把傘,我要出宮一趟。”

蕊兒說道:“娘娘要去哪裏?”

“城外東北角。”

這時燕南抱着一個黑漆匣子,滿目慌張道:“那隻紅毛大鳥呢?”

白桃道:“飛走了。”

燕南有些失落,抱着匣子,連跑出來的呆毛也蔫了下去,“他是不願意來我家做客嗎?是不是燕南做的不夠好,他好像有點讨厭燕南。”

“怎麽會有人讨厭燕南。”

白桃半蹲身,對視着那雙燕南精緻柔和的眸子,軟軟道,“給我吧,這些好不容易找來的蟲子,還是會有客人喜歡的。”

燕南歡喜:“那會是什麽樣子的客人?”

手中接過梅花油布傘,狐妖神色氤氲撩魂,短暫地思索了下:“唔,也是隻鳥,不過是隻五顔六色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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