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抖擻個不停,尿騷不住的流,咬着舌頭勉強不讓自己眩暈。
“擊擊.擊!擊!擊!擊!”
“别動我錘子!想聽什麽我擊什麽,我就是大王您一個取樂的玩意兒,您千萬個别動氣,大王,您是要聽六代舞,雲門?還是鹹池,大韶、大夏、大濫、大武?”
孽畜挑剔道:“這都是頌揚天神,地神,山川的樂曲。”
“啥,這都不能入大王您貴耳?”他嘶笑,“莫非大王你心比天神,地神,山川還要高?”
“八方天地,四方神明,皆不在孤眼角之内。”
孽畜獠牙露出,極緻的危險感寸寸爬上了脊背,高漸離暗想要遭,嘴裏的好話還沒想好吐出。
外頭腳步響起,有人說道,“君上,王後過來了。”
那孽畜搖頭擺尾,立刻收了獠牙疏忽變回了人形。
周遭的燎爐炭火都被撤回,連幹煙也被内侍迅速的扇散,高漸離胳膊又酸又硬,猶如兩根枯木,内侍拎死人般的将他拎起,死魚樣的丢在心愛的築面前。
他無處借力,往前撲按壓住絲弦,發出兩聲顫音。
“政哥哥,你說見個樂師隻要一下,怎生還不過來,莫非是這個樂師擊的曲子好聽極了,把你絆住了不成?”
是個有着美妙嗓音的少女,她身後約莫還跟了一些人,聲音動聽得像是無邊無際綴滿星子的輕紗籠罩過來,“咿?他怎麽閉着眼,莫非是個瞎子?”
孽畜的聲音變得無比柔和:“天瞎。”
高漸離兩隻手飛快撥動着絲弦,沙啞着喉嚨道:“回大王王後,奴才就是個瞎子。”
“你擊的什麽,真難聽,跑王宮裏招搖撞騙來的?”
王後提着裙裾過去。
她身後跟着十幾個小巧玲珑,頭戴鮮花的小宮女,聽到此話紛紛捂嘴牽手貼臉咯咯笑。
她們都有着最無暇的性情,長着最通透的琉璃眸子。
“哈哈哈,姐妹們,快看他。”
宮女捂着嘴,手指指道,“擊個曲兒,渾身都在抖個不停。”
“咯咯咯,這擊的什麽呀,奴婢吹口哨都比他好聽。”
有個水靈得像是切開就能流出汁的小宮女,拿手指圈起放在唇邊,撲哧撲哧,吹了一圈口水,周圍笑得更大聲了,她無辜的問道,“難道不好聽麽?”
“小七,你吹的最好聽了。”白桃很給面,“賞。”
她向來喜歡小宮女,像養花一下,養到通曉人事後便将她們放出去肆意盛開。
小七:“謝王後!”
“王後,王後,奴婢也要賞,不許隻偏袒小七一個,好嘛好嘛。”
“好,都賞都賞。”
“謝王後!”
白桃被宮女們環繞着,笑了笑,又坐在嬴政旁邊。
嬴政狹長的眸子映滿的都是她,是缱绻的風情,比春雨還要纏綿。
他撫着她的鬓發道,“污濁了桃桃的耳朵,孤回頭将他拖出去賞幾十棍。”
“撲哧。”白桃咬着袖子笑,“明明是政哥哥自己招來的,擊的難聽還要賞棍子,好生霸道。”
嬴政揚手。
趙高畢恭畢敬的端着龍鳳紅漆盤,上頭放着柔軟而細膩的粉紅白蕊花朵。
他拿起将花簪在她頭上。
少女經過此一綴,愈發的開顔發豔,國色天香。
趙高尖尖的嗓音适時說道:“微雨衆卉新,一雷驚蟄始,這下娘娘的簪花戲算是圓滿完成。”
“王後真美!真美!美極了!”
周遭的小宮女星星眼,拍着手對着白桃由衷誇贊,“王後的美貌,就算是花神怕是也要羞煞幾分。”
“那是,咱們王後可是世人心中的神女,年年雨水都要祭拜的,能和那花神一樣嘛。”
白桃也笑,不過帶着幾分嬌矜。
她擡手摸着花朵,不看嬴政,揚起小下巴對趙高道,“可惜你們君上倒是對這些女孩家家的簪花戲不感興趣,一心隻想聽曲,算了算了,這裏乏味的緊,小姑娘們,一起去園子看看花開到了何種地步了。”
“諾!諾!諾!”
小宮女們歡天喜地,擁着白桃朝着外頭走去。
嬴政瞧着自己的小狐狸頂着個花苞頭哒哒哒就往外跑的背影,輕笑一聲。
他揉了揉眉心。
印象中,她腿還很短的小時候也是這般頂着兩個翹翹,大眼睛轉轉,小嘴抿着,就往外跑。
這麽多年了,還是沒變。
高漸離瞧見這孽畜圈着尾巴沉寂下來,收了所有的兇戾放下所有的警惕。
他手婆娑舞動,眼球的炙痛和無邊無際的黑暗,讓胸腔肺腑好似一壺沸水燒開了。
絲弦的聲音震耳欲聾,殺得那九九八十一進步。
“噔噔蹬蹬!噔噔蹬!蹬蹬蹬蹬蹬蹬!”
滿頭長發披散,他的身子,頭,和軀幹,宛如被無形的絲線牽連。
他翻着灰白的眼珠,重重的捶打,看向孽畜,“噔噔蹬蹬!噔噔蹬!蹬蹬蹬蹬蹬蹬!”
“噔噔蹬!”
高漸離看到一片暗紅的鮮血,聽到一聲黏黏的脆響。
是腦袋被砸蹦出了血漿。
極度的興奮讓他臉部扭曲,幾欲嘔吐,“嬴政!妄圖宰割天下,你——”
手中高舉的築落了下來。
高漸離直挺挺的倒在後邊,砸出了沉重的悶響。
趙高還在恭恭敬敬的端着漆盤。
高漸離嘴唇溢出鮮血,胸口被插了把匕首,手還死死張開,想要攥着什麽東西。這般慘狀和濃烈血腥與方才的香花慢慢嬌聲細語是兩個極端。
“君上好準頭。”
趙高道。
男人放下手站起來,看向高漸離的屍身。
幾十年内來匕首從不離身,隻因他未曾信任過任何一個人。
在他年幼時,高漸離也還是一個世井小童,小童沒什麽壞心眼,但他對着姬丹的奉承,使得他對其他任何人都帶着捧高踩低的輕賤和蔑視。
“站一邊去,我要練築了,以後聽我擊築要給很多很多金子的,你掏得出嗎?”
“你隻是個質子,你不和我們太子在一起,你哪能活命呢。”
“你得感恩戴德聽到沒,你這樣臭着臉不說話,不像我,我還會擊築合琴,你舞個劍吧,不然我們不帶你玩。”
“趙政,你娘是真的被一萬個人睡過嗎?”
打過兩個照面後,他憎惡這世的靡靡之音也憎惡極了樂師。
嬴政也總以爲自己忘記了,回憶卻像一隻不安分的螞蚱,披着當年盛夏的蟬蛻,拖着影子生龍活虎的蹦過來。
可他如今才發現自己。
早已不在乎。
這段回憶已經被個小姑娘鑽進來,搖着尾巴耀武揚威。
他道:“去命幾個武士出宮去深山守着,采幾棵盛開的桃花樹,種在你們王後的花殿裏。”
趙高領命,“諾。”
嬴政負手走了出去,唇角一勾:“喂野狗,一同挖個棺材葬了。”
*
白桃和小宮女們玩鬧一上午。
收到了一封威震天帶來的信。
——“姬丹人頭,此乃贈給君上,王後的第一道賀禮。”
字迹沒有整肅的緊張,反而帶着悠然閑适的自幄。
很難想象那位女子如今在滿是對手,稍不留神粉身碎骨的敵營。
“虎毒還不食子呢,怪不得那老姬喜毒起來連親兒子的人頭都能端來送,原來如此啊,不過”
白桃摸着下巴說道,“第一道賀禮?莫非還有第二道?”
吊得狐狸胃口越發的期待了。
燒了信,白桃單攜了蕊兒去了王城正在擴建的外城。
繼滅了兩國後,無數的富商豪紳被遷往了鹹陽,不僅鹹陽正在加速擴展,連王城的宮殿也一座座的拔地而起。
梁山宮,蘭池宮,宜春宮,曲台宮,望宜宮,雍門宮等等。
均展示着大秦的氣魄和不可一世的雄偉。
最直觀最豐富最輝焊的篇章。
白桃贊歎之餘,又走到了一座半完善正在建造的宮殿面前。
一群子戴着沉重鐐铐的奴隸們滾着一圈圈滾木和石頭,他們面黃肌瘦,沉重的苦役讓他們的脊被被壓彎呈現出病理的扭曲,厚如鐵的腳掌,傷痕累累的鞭痕。
風吹起了沙子,讓人迷了眼。
見到一群戴着鐐铐的小孩子,在角落裏面目沉靜的壘着石頭,再由那邊的人用推車推走,尋了個間隙,白桃走了上去。
小孩子們見到這位衣服盛極的少女。
眼睛紛紛睜大,一雙雙眼睛又先看着那邊正在被官吏督促幹重活的大人,重新又看了回來。
“你是誰?”
“你是怎麽過來的。”
“這是重地,不能擅闖,小心你被打鞭子。”
“打鞭子很疼的,還會給你吃馊食,我最怕打鞭子了。“噓,小點聲,别被那邊聽到了。”
小小年紀,展現出不一樣的穩重和滄桑,他們在這裏被磨滅了天真連說話都是直直木木,仿佛在自說自話。
白桃摸了摸稍年長小女孩的頭,見到那幾分熟悉的眉眼:“你是不是還有個姐姐?”
小女孩髒污的臉部有表情變動,驚訝道:“你怎知?”
“不會挨鞭子的。”
白桃說完,往回走去,蕊兒跟在她身後,聽她道,“将他們腿上的鐐铐解了,請個教書先生過來教他們,以後不必幹苦役,就住在鹹陽城裏。”
蕊兒思忖了一下,提醒道:“回王後,這些都是周朝遺民,他們暴亂過.幾十次。”
“日後還會暴亂麽?”
她不假思索:“會!”
“反正都會暴亂,不如讓他們先明明是非,懂懂事理。”
白桃走在樹林底下,暖光便從林隙中穿過,灑在她的身上變成金色的水波,碎碎搖晃起來,“你說,凡人是不是很奇怪,有的人總會念着于祖先的過去,卻也有人去改變子孫的未來。”
目前諸國被滅順序。
韓(已滅),趙(已滅),魏,燕(追擊中),楚,齊。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