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吃棗藥丸

衆望所歸。

經過多年校峙,趁趙國内亂饑荒。

秦王令王翦、羌瘣、楊端和、李信爲将,分兩路再度攻趙。

此役更是以王翦爲主将坐鎮。

率大軍浩浩蕩蕩地拔師,長途跋涉派部分軍隊東出井陉牽制李牧,楊端和則率河内郡兵力,進圍邯鄲。

此消息一出,鹹陽酒肆就猶如水滴濺入油鍋。

烏拉拉亂哄哄地炸開了。

老秦人紛紛湧到了秦王宮門口,對着進進出出川流不息的馬車,脫了上衣攥在手上揮舞:“倭也,倭也,倭也!秦王萬歲,大秦萬歲!”

“秦王萬歲!大秦萬萬歲!”

“倭也!要痛打落水鳥了哈哈哈!”

“殺将那狗賊,褲兜不留,哈哈哈哈,倭也倭也。”

人人面紅耳赤,精神舒爽,一時間參軍潮流被推至高峰。

家家戶戶剩留着的男丁紛紛投名。

一張矮小蟲噬的案牍,幹涸到難以留墨的毛筆,在木牌上潦草寫上他們所不認識的——自己的名字。

“俺叫傻二愣!”

“俺叫,叫臭石頭俺娘說俺生在茅坑裏。”

“名兒?俺沒有爹娘,沒有名兒,俺可以自己取嗎?俺俺俺俺就叫大将軍!”

木牌寫字,寫字木牌。

被他們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間,頂着一張一張張青澀腼腆的臉,穿着不合身拖沓的軍服。

他們在大秦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從各家各戶的炊煙裏走出,将熱血抛給國家,鮮血獻給家人,頭顱埋葬他鄉。

“俺叫黑夫,這是俺兄弟,他叫黑土,俺們要當兵,俺們要一起上陣殺敵!”

*

秦軍兵甲精煉,分幾路兵力進圍邯鄲,抗趙之心熊熊燃燒。

趙國廟堂俱震悚駭然。

這些年來,趙國不僅秦多年對峙,還要分心抵抗燕國多次的炭中取栗。

已經前後夾擊首尾不暇,更是經曆了幾年的旱災和地震,早已經肚腹空空,再猛的老虎,也怕是難以威風起來了。

娼太後正端坐在高堂之上。

身側坐着的是約莫十幾歲的趙王趙遷。

等群臣急惶惶散朝後,趙遷吞了吞口水,撲通一下跪趴在娼太後膝蓋邊。

猶如小雞仔拱進她身下,抖若篩糠道,“娘,娘,秦人爲了邯鄲,要殺來了,我們趕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娼太後擰緊眉頭,不輕不重地踹他一腳。

在旁的郭開垂着手,見到這位舉止荒謬的君王,厚厚的嘴唇動了兩動,“王上無須憂心,秦軍屢屢進攻,李牧連卻之,料想這次也應如是,何況還有我們趙國千千萬萬名将士,誓死守衛國門,那虎狼斷不能攻進來!”

“愛卿所言極是。”

趙遷從娼後那寬大的袍擺鑽出,“全都配合李牧,讓.讓他守.”

他口中喘息幾聲,看着風平浪靜,甚至可以聽到回音的趙國大殿。

慢慢地,後怕漸漸消弭了下來,趙遷額頭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兵,糧,全給他,娘,娘,我全都不要,我隻要摟女人。”

臉頰绯紅,他眼中散發着淫虐邪光。

拼死忍耐了幾個時辰的漫長朝會,連四肢百骸都在渴求,“女人,召女人上殿,寡人要女人!”

說着,就在這曆經一百餘年的趙國廟堂公然散袍解帶。

饒是郭開也是大爲尴尬,忙撿了鞋子上前攙扶,“大王,大王,臣扶您回寝休息!”

“什麽休息?!”

趙遷搖搖晃晃,打斷他,“女人,女人!寡人現在就要摟女人!”

他愕然:“在這?”

“就在這!中不中?!”

他抻着脖子吼叫,打鳴似的朝外面重複跳道,“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

郭開看了娼太後一眼。

娼太後婀娜多姿地起身,對趙遷溫柔道,“我兒,女人自然是享之不盡,趙王宮要多少有多少,不急着這一時半會,但你說的讓李牧守邯鄲,威猛善戰的趙将何其之多,爲何偏他一個?娘實在是不贊同.”

沒等她說完,趙遷滿面渴求道,“娘說什麽就是什麽。”

她揚了揚手。

郭開心領神會,立馬拿了毛筆和皮卷,雙手奉上,“太後請。”

然後咳嗽了聲,揚了嗓子道,“宣各夫人進殿。”

很快,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女人穿着花紅柳綠的服飾,環佩叮當,風情萬種熱辣火熱地擁至這裏。

她們可不管外頭的天是何等的肝髓流野、白骨漫天,更不顧什麽國破家亡。

見到趙王便使出渾身讨好的解數來。

趙遷見着女人一進來,好似餓鬼聞着生魂,人形之下的妖骨幾欲掙脫而出,連娼太後口中說什麽都不知道。

末尾一筆在皮卷上撇長拉開了,混着女人們的尖叫聲,滾在沉沉的孽海裏。

這一筆。

宛如重錘。

砸開了趙國隙牆,使其分崩離析。

“李牧意欲謀反.”

郭開喃喃,自己雖接受了秦國重金賄賂,散布此等謠言,但看到趙遷那寫在皮卷上螞蟻爬的字迹,嘴唇還是免不了煞白。

又讀完最後一句,駭然道,“太後,您這是要趙蔥和顔聚代替李牧、司馬尚爲将!”

“是啊。”

娼太後加蓋了王印章,又吹了吹皮卷。

她藍色的瞳孔似有無數種的幻影交雜變化,“怎麽?你這麽激動做什麽,趙國的主将想讓誰上就要誰上,這是當王的權力。難道不可以麽?”

周遭的叫聲,令人難以入耳。

郭開豁然負手背過身,胸膛起伏不定,然後轉過身來,面皮撕了下去,“荒謬!異想天開!秕言謬說!愚蠢!你.”

他本就是天下數一數二操權弄術的邪佞。

對人和勢的拆解堪稱鞭辟入裏。

幾十年來。

他無一日不在享受權力登頂的滋味。

老廉頗是怎麽被他“一飯三遺矢”陷害的,趙國上下通透的清楚,可自己已至高位,手握大權,誰能奈我何?

可今時不同往日啊。

皮将不存,毛将附蔫?

他冷冷看着她道:“太後,李牧死,趙國亡。”

“咯咯咯咯咯咯咯。”娼後卷着頭發,笑道,“還有什麽啊,都說來聽聽,是不是郭開亡,趙國興;娼後死,天災絕咯咯。”

“此等行徑,不亞于自掘墳墓,太後自行,老夫就不奉陪了。”

郭開睨視般地看着面前這個愚蠢的女人,甩袍就走。

“站住!”

娼太後豁然道,“你别以爲哀家不知道你幹出的那些腌臜事!”

又諷刺道,“你居然還有臉皮說起那什麽趙國千千萬萬名将士誓死守衛國門,趙地饑荒,遍地牛毛不生,那些僅有的糧草,怕是十有五六進了你這個丞相的府邸裏。”

“糙米兌水,米裏含沙。餓得那些千千萬萬名将士可還拿得起刀握得住劍?怕是連路都走不了!咯咯咯咯.自掘墳墓的可不隻是哀家,還有你!”

前面的紅袍頓住。

娼太後紅唇一勾,“你就算現在走出宮,攜着你的家當也飛不出邯鄲,就算你不私扣那些糧食,邯鄲也支持不了多久。并未是李牧死,趙國亡,隻是天要變天,趙要滅亡,早亡,晚亡,還不如快亡的好。”

*

“李牧反了?!”

“反了?”

“真假?你們聽誰講的,你們莫要瞎扯蛋!李牧是誰,擺了俺們秦國好多道,怎麽可能反咧?”

鹹陽酒肆的老秦人叽鼓叽鼓,嚼着泡馍表示将信将疑。

緊鑼密鼓的迅速逮着問最先說反的那個人。

那人被十幾雙手按在地上,吓了一跳,忙道,“俺也不曉得!俺就是聽俺村裏邊的二嬸子的老娘的遠房親戚的大兒子的媳婦的哥哥講的,那人給當官的做事,說現在那個李牧,連趙王的話都不聽,保準兒就是反了。”

“你莫是在講白日話.”

李牧,武安君。

名字粘連着榮譽,榮譽帶着尊敬,尊敬帶着向往。

是打斷骨頭連着筋脈,怎麽割也割不斷的。

哪怕是敵人,但他在如此逆境下依然爲趙國尋求生路,且大敗秦軍兩次啊!穩住四面漏風的趙國邦土,挽狂瀾于既倒之中。

有多少大丈夫想活成他這般鐵骨铮铮的樣子。

如今秋收時節。

本來各家各戶應該正在田裏馬不停蹄地收割沉甸甸的稻穗,将田畔小路堆滿了草垛,谷倉堆滿糧食,可在如此繁忙之下,因爲對李牧反叛藏着疑窦。

還是有不少人陸陸續續撂下活計,去往張大嘴處。

依舊是提着鳥籠子,一襲粗布大袍,頭上戴了根木簪,抖抖羽扇嘴一張一咬就是一出好戲。

他波光雙眸掃向下面盤腿坐着的一群人,“這李牧反了?又爲何要反?反了又如何?父老鄉親們,還聽俺給你們細細道來。”

今日說評,正真撓到瘙癢處。

下面的老秦人或坐或卧,通身舒泰,手握拳揮舞,“彩彩彩!”

“彩彩彩!”

“彩彩彩!”

張學舌一抖羽扇,羽扇正面的“一彩三連”豁然映入眼簾,遮住半張臉道,“李牧出生寒微遊牧之家,不過天賦了得耳濡目染,精通匈奴語,體魄矯健如虎,兵法韬略如神,還擅管理财政。”

下面的人驚呆了:“打個仗,還要這般會,斯哈斯哈,這将軍,好生厲害!”

“不過他并不受重用,最初隻是在趙國駐守北疆的代郡和雁門,屢屢抵禦匈奴入侵,卻因爲‘膽兒小’還險些遭到趙王罷黜。”

“膽兒小?哈哈哈哈。”

“膽小,他要是真膽小,看到俺們大秦的鐵騎,早就吓得屙溝兒跑兔子了,你快講講,這個李牧,是怎麽個膽兒小。”

張學舌道:“你擅長突襲,他擅長固守,但你要是想和他打架啊,嘿,他還偏不和你打,就像是隻老母雞,在邊城裏窩着,準備窩出個蛋來。”

“哈哈哈哈哈哈!”

繪聲繪色地講說,老秦人紛紛想起自家的老母雞,好像是那個模樣。

“出戰,數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

文绉绉的補了一句,聽得老秦人們睜大個銅鈴眼,張學舌又道,“他窩着不出,你心癢癢,你就死勁撓他,可他還是不出來,專心窩蛋,等窩的蛋一多,害,把一兩個壞蛋丢出來引得你去搶,這時候繞到你後方,一舉殲之,啄得匈奴十餘年不敢南下牧草。”

“彩彩彩!彩彩彩!彩彩彩!”

“這不是膽兒小,這是那啥子謀勇,是好男兒大丈夫!”

秦國也是不停遭受過這種遊牧民族燒殺劫掠的,體驗的痛苦滋味不比趙國的少,“那匈奴,就是逮着人吸血的水蛭,打死都扣不下來,李牧實在厲害如斯!”

“彩!若是俺們也得個李牧這樣的大将就好了。”

“俺們也有啊,蒙家幾個将軍,俺們的将軍不比趙國那狗雜地養出來的差!”

“對對對!”

張學舌停頓了好一會兒,見浪潮下去了,接着道:“李牧愛惜士兵,和士兵同吃同住同睡暫且不談,不吃趙國一粒米将士兵養得膘肥體壯,弓馬娴熟,勇敢善戰,在抵禦匈奴的大大小小戰役中,但逢出手,絕無敗績,實在是大得軍心的将領。”

“彩彩彩!”

“彩彩彩!彩彩彩!彩彩彩!”

搖着“一彩三連”的扇子,他又道,“可惜在朝毫無根基,在朝有樂毅之子樂乘,趙奢之子趙括等名将之子,這些暫且不說,先說單單大破齊軍,攻取陽晉,固守長平,抵禦秦軍的廉頗,還有縱橫大家,曾擒殺燕将劇辛合縱五國伐秦的龐暖将軍,哪一個不比他耀眼?”

“一飯三遺矢!”

有個小屁孩,咧開乳牙大笑。

在場老秦人面目肅然,無人起哄。

這個小屁孩的母親當場将這小屁孩的腦袋一腳摁在地上,揍屁股跟揍孽畜一樣,“瞎說啥子!小兔崽子,毛都沒長齊,老将軍豈是你能亂講的!”

衆人爲這敵國老将感到深深歎息。

真正的英雄不分國界。

“唉,那趙王有眼無珠,錯把珍珠當泥丸,爲趙國打仗,老廉頗心酸得咧。”

張學舌道:“這廉頗啊,風光過,沒落過,風光是憑借着一身肝膽報國之心,勇猛無雙之力,老成穩辣之謀,可是沒落卻隻是單單中了小人讒計,輕而易舉地抹去了大半輩子的功勳。”

“對,那個趙國大陰人。”

“郭開那厮,膽敢誣陷此等大将軍。”

老秦人務實,崇拜英雄,崇武尚功,個個正義凜然,說着郭開的奸行,對此等惡人之行唾罵紛纭。

但因是敵國懷種,他國瓦上雪。

也隻僅限嘴上抽空罵罵。

張學舌笑笑,丹鳳眼上勾,“要說起李牧之反,必離不開郭開,娼後,韓倉三人,這一個貪财,一個淫婦,一個人妖。”

大家問道:張學舌,你是什麽人,能咋曉得這麽多呢?

張學舌搖了搖羽扇,遮住半張臉:諸位,想知道麽?

大家:廢話,不想能問你。

張學舌:真想知道?

大家:有屁快放!

将“一彩三連”扇面翻了個面,赫然寫着“求票求推薦求支持”。張學舌細眉一挑,雙手握着扇子作揖,“諸位看官老爺,求求了。”

籠中小鳥揚起喙,興奮得蹦蹦跳跳:“叽(求)!叽(求)!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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