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大旱連年,青黃不接。
又遭逢螢惑守心,老秦人們個個都壓着層惶惶心思,偏遭逢河渠要事的大型征發,秦國人力物力财力投入不可估量,何時才能完工也都看不到頭。
正當壓抑的無法言說時。
秦王驟然宣告大婚,六國來賀的使臣綿延不絕,商鋪酒肆賽馬俳優燈籠高挑,通宵達旦,聲色迷離,所帶來的奢靡風氣已經猶如大樹的枝蔓,悄無聲息的在樸實憨厚的秦地理紮根蔓延。
恨不得将藏在底的花花架子都擺個出來,在六國面前大肆慶賀,掏出個幹淨。
可這隻是限制于上層官吏,權貴門的沉溺。
田地荒蕪,民不聊生,老秦人面對寸草不生的田畔連淚都擠不出來,如何能普天同慶?
可甘霖就這麽降下來。
在秦王大婚之日,在秋寒之時。
淅淅瀝瀝的雨點砸到人臉上,冰冰涼涼,在煙霧彌漫的夯土大道中,在屋檐下,在鹹陽阡陌街道裏,行走的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咿呀赤腳的孩童的口中。
甚至大官貴族章服之侶介胃之臣都停止了高舉酒爵的動作,不約而同的往天上看。
那是浩浩蕩蕩的天啊。
“轟隆——轟隆——”
電閃雷鳴,将老秦人憋了兩年多的窩火全部都傾洩下來。升騰起來的是歡天喜地。
“下雨啦!下水啦!”
“哎呦,這個賊老天,終于下雨了,快幹涸死人也!”
鹹陽街道沸騰了,汪洋似海的人頭狂湧至街道,像是皂角擠出來的泡泡,争先恐後的湧出,揚起的臉不知道流的是雨水,還是淚水,有個老婦笑罵道,“什麽賊老天,不許胡說,下了雨,該是老天放我們秦人一條活路。”
“對對對,俺們感謝老天爺也。”
“老娘!下雨了!外頭下了好大的雨!”人聲沸騰中,茅草屋裏一個男人沖進去把耳聾的腿腳不便的老娘背了起來,“娘,俺帶你們看,下了大雨,喂飽田土,再等一場隆冬大雪,俺們就能開鍋了,日子盼着好哩。”
那老婦滿頭銀絲,呐呐道,“今兒個不是秦王大婚嗎?兒啊,你帶回的肉呢?”
“那一塊肉當得啥子!”男人拿小手指剔了剔牙縫,“村裏有人給俺算過命了,說俺以後幹大事,扛大鍋,大魚大肉的都吃不完,走,娘,外頭下雨了,兒背你去外頭看看。”
這下聽到下雨,老婦眼淚縱橫,“下雨.”
“下雨了下雨了,下大雨了,鄉裏親們,快把你們的大翁陶罐大家夥把式都拿出來,接雨!”外頭裏正的聲音雄赳赳氣昂昂。
老婦聽了,忙雙手攏在胸口。
感念老天爺,感念滔滔渭水,感謝死去的丈夫和父親。
裏正聽了大聲道:“劉大娘,你和你的邦大兒該感謝的是新王後捏,俺曾經聽到宮裏的華陽太後講說,這秦王後是天命之女,之前不顯,秦王後讨到這個婆娘,這老天爺一看哦,就樂呵,一樂呵下大雨了。”
“啊“劉大娘忙跪下道,“那得趕緊感謝秦王後,保佑保佑。”
男人在旁蠻不在乎道,“娘,你跪啥子跪,等過幾年,你大兒也給你讨個上炕婆娘,能下地能犁田,還能旺夫旺老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秦人久違喜慶沖刷掉了累年累月的鬧心,也沖幹淨了田地的穢物,三百裏秦川浩浩蕩蕩又活了起來,無數支蔓延的支流含着對老天爺,對渭水,對秦王後的感念,沖刷在老百姓的心裏。
相比較民間的沸反盈天。
秦王宮裏顯得稍許秩序的熱騰,升騰在一罐罐啓封的陳年蘭陵美酒上,升騰在滿朝文武百官,章服之侶介胄之臣上,更是升騰在君臣的叙話裏,變成投散的晃晃剪影。
長樂殿是新修的殿宇。
也是白桃新婚的王後殿,今夜注定是秦國最尊貴夫妻的缱绻私磨,隻見有兩個老成死闆的教習姑姑進來和她說了幾句話,詞裏行間都是什麽榻上之術,宮闱秘歡。
白桃聽得好不是滋味。
如若這麽大張旗鼓,曆經這麽多繁文缛節就要幹這一檔子事的話.
何況這種食色性也的物之常情,她早就在天爲被地爲床的野外,見過兔子,鼬鼠,野牛,見得再也不能習以爲常了,看都看厭煩了。
藏在大婚服的狐狸尾巴甩了甩,白桃輕歎一聲,“唉,好沒勁——”
“孤的王後,可是乏了?”
少女嬌歎的聲音還沒落地,外頭嬴政走了進來,他穿着和她一樣制繡的婚服,走這滿地錦繡的長樂殿,身如劍挺,面容一時偏落入雨如霰。
白桃吓一跳:“我怎麽又沒有聽到你聲音。”
“是桃桃想事情太入神了。”
“什麽嘛,明明是你走路沒有聲音。”少女撇了嘴,穿着華麗過了頭的婚服,淺颦微嗔間,更爲的極緻明豔,嬴政目光灼灼,他坐了下來,拿着一把匕首,割了面前的牲畜肉,将刀尖的肉抵在她唇邊,“嗯,餓了麽,吃些?”
生肉。
白桃眉頭一皺。
自己好久沒吃過了,印象中小時候吃生肉,被阿兄提起後脖頸就是幾下。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輕輕咬了一口。
見到生肉上的狐狸齒痕,嬴政唇一勾,将刀尖上的生肉遞進口中,喉結滾動幾下咽入腹中,而後拿起一個瓢舀起酒來,也是一口飲了就湊了過來。
白桃見他吃肉喝酒一氣呵成,還正納悶文武百官是否苛責了他,來這裏這麽又餓又渴的,緊接着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他按住,唇腔裏彌漫的都是酒的苦味。
眉頭一皺,白桃嗆了幾口,“咳咳咳。”
嬴政放開她的腦袋,含笑看她。
“怎麽又是生肉又是苦酒的。”她眼睛都嗆濕潤了一圈,“莫非被你養着,日後都得茹毛飲血。”
他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傻桃桃,這是同食肉合卺酒,代表你與孤夫妻一體。”
白桃還是覺得嘴巴苦澀,拿袖子抹了又抹。
這也不能怪她,入了凡世被君王嬌寵的她,是一點苦都沒吃過。
見到少女唇畔粉紅,淚眼盈盈,嬴政狹長的眼尾一拉,冷靜自峙多年,本就是血氣方剛的男人,何況現在心頭好,掌中妻就在眼前。
他的大掌慢慢的搭在她的細腰上。
又軟又柔,不值盈盈一握。
“嗯哼,癢。”少女察覺到了他的侵略氣息,舔了舔被揉得發麻的唇角轉頭看他,含着嗓子叫出這麽一句,百轉千回般的。
嬴政當真就想立刻将她化爲手中的一灘水。
“政哥哥,我聽到你心跳的好快。”
他薄唇抿得緊了,拼命壓抑沸騰的情感,“嗯。”
“你手捏得我好緊,政哥哥,我疼.”少女在他身上亂動,水眼汪汪的,“身上硬邦邦的,咯着我了,疼。”
“.嗯。”
他又放了手,閉上了眼,可腦海的依舊是心浮氣躁的畫面,揮之不去,深入骨髓:“那合卺酒當真有這麽苦?”
“真的,我以前可從來沒有喝這麽苦的酒。”
少女似找到人告狀,小腦袋湊了過來,還巴巴的往他身上貼,生怕他不信,扯住他袖子晃來晃去,“真的,真的。”
嬴政的大手徒地收緊,呼吸不可抑制的粗重。再度看向她之時,眉眼的侵略一覽無餘,“孤嘗嘗。”
“嗯唔。”
白桃還沒反應過來,兩手隻來得及抓住他的臂彎,可惜遲了,外頭圓月暴雨,裏面的男人像是一點點的禁锢住屬于自己的獵物,扒皮,拆開,吮入骨髓,徹底霸占。
曾經,他是她的政哥哥。
如今,懷裏是他明媒正娶的秦王後。
紅燭帳暖,春宵一度。在第一抹晨曦與鹹陽城的天際冉冉升起時,白桃在錦被中率先醒來,稍稍一動,就察覺到軟腰貼着一隻大掌,嬴政閉着雙眼,唇角的弧線,勾勒出的精緻剪影。
就這般被他抱在懷裏,是被包裹住的安心和蜜意。
想起昨夜的瘋狂,白桃粉腮飛上了兩朵紅雲。
這.嗯。
約莫比她以前見過的兔子,鼬鼠,野牛.還刺激的多得多。
也常聽别人講欲多而不知節止傷身,他明明是克制情欲,博覽通曉的君王,卻又如今的放縱至極,情至天明。她翻了個身,貼了貼他的脖頸,心中某種動西燒開了似的似滾滾熱水往外冒泡。
起初越不知爲何,而後心裏的東西越來越燙,好像要燙穿了四肢百骸,七經八絡。
熟悉的感覺襲來。
白桃瞳孔一震。
嬴政這時也醒了過來,見到自己的王後這麽貼近自己,嘴角挑了起來,下一瞬間感受到了她異于尋常的溫度,長眉一皺:“桃桃?”
見到他突然醒來,白桃吓得渾身狐狸毛都要炸開,急忙滾落至床榻。
“桃桃。”
嬴政豁然起身,墨發傾洩在胸膛,長指虛虛攏住,似想抓握住她。
“撕拉——”
錦帛刺耳的撕裂聲。
少女披上錦帛,烏發掩蓋住半個身體,慌亂逃竄,嬴政眉頭皺得緊了,起身去追,沒料到她帶着哭腔道,“别過來政哥哥.”
嬴政疏忽立住。
“别過來”
布料摩擦聲響起,少女蹲在屏風後面,瑟瑟發抖。
“好,孤不過來。”他站住不動,寒星的眸子看着殿内落地青銅燈照射的影子,垂下眼睫道,“桃桃.”
白桃竭力的用錦帛蓋住自己整個部位,又覺得這燃燒着鲛魚脂蠟的長樂宮,明亮的無所遁形。她左顧右盼,惶恐不安,隻能大睜着眸子。
她身後的狐狸尾巴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長出來了。
一想起方才政哥哥興許識破她是妖精.
她牙齒發顫。
嬴政還立在她的身後,他目光沉靜的看着她的背影,也不開口說話,仿佛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消磨,過了會兒,他慢慢道,“孤錯了。”
“.”
聽到如此冷淡的聲音,白桃緊張如鼓。
“孤昨日不該如此放肆,害的桃桃如此懼怕孤。”
“沒有.”白桃解釋道,“沒有,不怪你。”
他沉默了會兒,道,“怪孤昨日太過肆意妄爲,不顧及桃桃的感受。”
白桃心頭一顫,“也沒有,我很喜歡。”
“.”
男人似乎也搞不懂了,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白桃小臉埋在錦帛裏,埋的深深的,聽到後面好長時間沒有動靜,她大着狐狸膽子,一點一點的挪着步子探頭往回看。
嬴政還站在原地。
直肩闊背,肌肉群塊壘壘分明,胸膛有着深深的刀疤,那是再明顯不過的爲她心頭血所剖的痕迹,而後就是手臂上,窄腰的抓痕。
是昨夜白桃震顫時一爪子一爪子撈出來的。
白桃看見他的一瞬間,他也低頭看向自己。
勾住,纏繞。
小狐狸瑟縮了下腦袋,半縮了回來,等過了會兒再探出腦袋,用那雙琥珀色的狐狸杏眼去看他,他依舊看向她,那雙狹長的雙眼帶着不可抗拒,赫赫威儀。
竟被這雙眼熏的神智迷離,她這下沒有躲。
“桃桃。”
他慢慢慢慢地靠了過來,像是一寸寸的試圖進入她的領地,白桃後面的狐狸尾巴縮成一團,極盡全力的遮掩,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隻大掌,“桃桃,全天下都可以畏懼孤,唯獨你不可以。”
白桃擡眼,迷茫了一瞬。
她歪着頭看他。
他蹲了下來,大掌又細細的沿着她的脊梁,慢慢地摟住她的肩膀,少女的肩膀因他的撫摸而戰栗不止,他又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桃桃,别怕。”
“嗚嗚嗚。”
眼底酸澀,白桃好似漂流在汪洋的旅人,急于尋找一個溫暖的桎梏,撲進他的胸膛,大掌落在她的脊背,他輕輕拍了拍,像是小時候那樣,“桃桃,有孤在,别怕。”
“唔”
喉嚨裏發出一下一下小獸的嗚咽,白桃心中如溺水般不能呼吸,她的脊背還是顫抖的,卻神奇的在人皇的安撫下,慢慢恢複平靜,直到長出的尾巴慢慢縮了回去。
他吻住她的耳垂,極盡柔情。
白桃放松了下來,徹底陷入了他的懷抱。
在珠玉重寶,積襲成山的長樂宮内,鲛魚油長盛不滅,伴着冉冉升起的朝陽,這對秦國最尊貴的夫妻在青銅燈下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