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秦國廟堂正陷入無休止的權術周旋中,而他們所周全架構的秦王正在陪着王後在骊山狩獵。
骊山是秦王室的私家園林,禁苑之地。
坐落在秦川中部,離鹹陽不過百裏之距,又兼骊山山脈深青泛黑,是崇尚黑色的秦人心目中的朝拜之地,别看如今的骊山風景秀美,風平浪靜,曾幾何時,這是當初的秦國被六國合縱逼倒的絕地。
也曾在此埋葬了多少秦人铮铮傲骨。
也曾在此見證了世代秦人的變遷佳話。
而在此時,山林中出現名騎着麋鹿的俊美男子,高馬尾末梢晃蕩起伏,深邃的雙眼遙望天邊,其中的侵略之氣就像是未熬熟的猛鷹。
天邊有一群遷徙的大雁飛過。
他雙腿輕輕一夾,身下雪白的麋鹿就像是離弦之箭沖了出去,于此同時,他徒然一個松手,靠着腰腹之力撐住身體,手掌幾乎貼着草皮,像是要去抓什麽東西。
鹿蹄聲踏踏中,男子腰腹猛地帶力,隻見不知何時他手中抓住了一把弓箭,電光火石間,快的令人匪夷所思。
“咻。”
“噗嗤。“
天上的兩隻大雁,旋轉着翅膀急速下落,尖利的叫聲擦着地面不絕。
男人一隻手提起一隻大雁,似乎在掂掂重量,似覺滿意,才往回走去。
竹屋裏,白桃正望着面前的一堆髒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自從上次她被嬴政一句又一句纏綿悱恻的出宮出宮忽悠的頭昏腦漲的,連續三天,她真的就在骊山這座新修的竹屋住下了。這山裏空曠安靜脫離塵世,竹屋裏什麽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唯一和宮中的區别在于,這骊山安靜的可怕,且能看見的除了野獸飛禽就沒什麽。
似乎天大地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是相依爲命的那種。
政哥哥則每日出去狩獵,而後帶來一大堆的獵物。有點像是深山獵戶的做派,不辭辛苦養着家裏小嬌妻的感覺。
而她。
就是每日巴巴的等他會來,爲的就是吃上一口肉。許是住在宮裏久了,白桃開始老以爲這又是什麽陰謀陽謀,他整治廟堂禦下的權謀,打造的局中局。
一開始自己也是緊繃的,連吃肉的時候,都會在幻想,萬一有個什麽刺客,什麽勢力派,什麽政哥哥想甕中捉鼈的人,趴在屋頂上打算謀殺大秦君王,或者在朝堂上漏出真面目,露出馬蹄腳,她是裝作沒發現呢?還是裝作不知道呢?
還是直接爪子抹抹淚哭倒在政哥哥懷裏。
不過這種事情,真的是極爲複雜的政治問題,白桃好吃好喝想了兩天,想破狐狸腦袋都沒想明白,幹脆不想了。
趁着他出門。
她現在翻出一堆穿過沒洗的衣服,打算盡職盡責的扮演政哥哥的嬌妻小媳婦。
他想演什麽三十六計,她就陪他唱到底。
水剛打到桶裏,正拿着一桶子髒衣服不知道哪裏下狐狸爪爪的時候,嬴政就打獵歸來了,他站在竹屋門口,無數落葉蕭蕭下,手中提着兩隻大雁,見到她這副洗個衣服如臨大敵的樣子,薄唇微勾。
白桃看到他也差異。
以往政哥哥可謂是一派秦國霸主的積威和氣魄,哪像現在,頭發上沾了草屑,身上沾了泥巴,真像個俊俏獵戶。
她裝着模樣道:“郎君,你怎生在外面待着,何不進來?”
少女聲音嬌嬌弱弱,甜蜜的能黏糊死人。
嬴政手抖了抖,兩隻大雁也齊齊抖了抖,他咳嗽了聲道,“爲夫這就進來。”
“.”
果然,肯定有什麽政治目的。
白桃覺得自己想得很對,融入得更得勁,“郎君狩獵辛苦,先去屋内歇息,那裏有妾身煟的熱茶。”他奇怪的看了她兩眼,一雙墨玉般的眸子定在她身上,不動了。
見他沒走,她低頭道,“這些瑣事妾身來就罷了,郎君快快”
“刷——”
清澈的水面上被濺起水珠,一條皂角悠悠沉了底。
“夫人好生歇着,爲夫來。”嬴政放了兩隻綁了的大雁,過來坐在她的位置上,撸起袖子,娴熟的搓衣服。
白桃正覺得這幾天好似活在夢裏。
她覺得自己肯定沒睡醒。
他則道:“夫人何必如此驚訝,爲夫幼時在HD做質子,什麽活都幹過。”
這麽一說,白桃真記起來了,他小時候還陪爬樹掏鳥蛋,給她拿吃食,連他自己的衣服都是自己補好的,隻是待在秦王宮這十幾年,連她見着這般不容人觸犯的秦王,倒是模糊了曾經的記憶。
想了會兒,也沒什麽好幫忙的。
她去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旁邊托腮看他洗衣服。
偶爾會有洗衣水在他線條驕傲的下颚墜下,直到他手中的旌旗在晾衣架上獵獵展開,她還是覺得這個貌似天神的人皇,本不該吃如此的苦,做如此活計。
白桃遞了陶罐給他。
他接過,清水咕噜噜下肚,這般側看脊背腰線尤其的漂亮,肯定能吸引很多俏寡婦的那種。喝完後他看向呆呆的白桃,“夫人看呆了?”
白桃咬着袖子,崇拜道,“妾身覺得,郎君能識文斷字,又武藝高超,怎麽什麽都能做得這般好。”
“嗯哼。”
他揚眉,唇角的笑意壓不下,“做你夫君自該如此。”
白桃眯眼笑。
他看着那一對大雁,對她道,“新給夫人獵了兩個玩意,夫人看看如何?”
那兩個玩意?
白桃早就看到了那兩隻大雁。
大雁她實在不喜歡,隻會咕嘎咕嘎的叫,肉又少又不肥嫩,若是拿來塞牙不如野雞來得肥美。白桃瞅着那四隻小眼睛看了小會兒,那兩隻大雁似乎覺察到她這隻狐狸精的威壓,雁脖子都縮在雁翅膀裏面,活像兩隻鹌鹑。
也因這麽一動作,白桃才發現它們翅膀擦破了皮。
除了翅膀,毫發無傷。
嬴政負手問她,“嗯?夫人覺得如何?”
“這兩隻大雁完全是被吓下來的,又是領頭雁可以窺得射箭之人箭術高超,箭速之快,臂力也頗爲強悍。”白桃的分析非常給面子,“嗯,這兩隻大雁生得又肥又大,看着就喜慶。”
男人被誇的很是受用,語氣微微停頓了一下,“嗯,這兩隻大雁就歸夫人養,閑來喂些谷物和水。”
“自是要好。”
白桃邊開心的抱起兩隻大雁,邊在心裏揣摩着男子送女子兩隻大雁是什麽由頭?又或者是什麽計謀?
還在她思考中,懷中的大雁吓得連羽毛炸開了,吓得不輕的同時瞳孔呈發散狀,嬴政在旁見自己的女人抱着自己狩得的兩隻大雁,後背負着的手在摸索扳指,似乎心情愉悅到了極點。
晚上燃起篝火,架上獵物。
嬴政一下一下的抿着蘭陵美酒。
這時的星夜逐漸低垂,蒼穹浩瀚。
白桃躺在他腿上,毫無睡意。
隻數着天上一顆顆的碎星,就像是想數透君王的心思。
好端端的,他不在鹹陽城内待着,若是什麽計謀,演到現在也着實不太像的樣子,那這是帶她出來幹嘛的?就這般整天帶她出來遊玩狩獵,還這般的膩在一起,含情脈脈摟摟抱抱,萬一傳到朝堂上多不好,還有那麽多鹹陽子民看着,他個君王倒沒事,她一隻百年的大狐狸精羞的尾巴都要露出來了。
到時候,怎麽解釋。
心緒跌宕起伏。
白桃一股腦的爬起來,撐着兩隻手在他旁邊,道:“政哥哥,政哥哥。”
嬴政一雙修長但手指骨節突出的手掌,輕輕壓在膝蓋之上,似在思索,聽到她喚她,半張俊美的臉轉了過來。
靠的近了,白桃甚至都能聞到他唇角的撩香酒味。
他道:“嗯?”
“這都幾天了,你不去上朝真的好麽?”
“無礙。”
“那不怕那些以頭搶地的老東西口誅筆伐。”
“今日之朝堂,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廟堂,而是孤之朝堂,桃桃倒是說,這群老家夥該如何口誅,如何筆伐?”
他直接躺了下來,沐浴着星辰夜光。
白桃蛄蛹蛄蛹挪動了兩下,乖乖趴在他胸口,“嗯”
嬴政表情清冷慵懶,偶爾篝火裏噼啪的火光跳動起來,一寸寸的親吻着他停擺的眉峰和尖銳的喉結。
“我也不喜歡聽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她道,“你知道的,一講學我就犯困,一犯困保準到了講學,何況什麽幾大家的,幾大家的,東派西派南北派的,如雨後春筍的冒,還要連帶辯論,哪那麽多事情,我吃個燒雞都不會搞辯論,真是诘屈聱牙極了。”
他捏了捏她的臉,“孤是領教過了,就張小嘴能詭辯。”
“哼哼。”白桃哼了兩聲,“反正阿兄說了,别人能吃虧的,自己不能吃虧,自己能吃虧的,也要别人吃虧。”
“你阿兄說的沒錯。”嬴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孤也絕不會讓世人對着孤的女人口誅筆伐,千罪萬孽,由孤一人承擔。”
“你好似和我阿兄說的話不一樣,但是芯子感覺還是一樣的。”
他沒說話,指尖挑住她的下巴,指腹不輕不重的按壓她的唇畔。
白桃這樣子被撸的很不舒服,還不如摸摸頭。她小眉頭一蹙,剛想咬他一口,沒想到男人的唇欺壓上來,鋪天蓋地的烈酒燒喉,“孤不是你的阿兄,是你的男人。”
*
次日醒來,白桃也不是很理解這句話。
阿兄也是男人,政哥哥也是男人。
阿兄待她好,政哥哥也待她好。
兩個男人又有何區别?
怪就怪在小狐狸入世未深,能知道明曉臣子和太後不能暗通曲款的世俗道理,但是不知道這般親情與愛情細微不同的簡單區分,索性她也不是個執拗着一根狐狸筋想破問題的。
掀了被子,她自己給自己梳了梳毛。
才剛把自己打理完,推開門就見嬴政正在喂白鹿,在雲氣蒸騰的深山,空靈鳥叫,白鹿舒舒服服享受着人皇的投喂,那鹿角真的是要翹到天上去了,四隻蹶子也不安分,哒哒的踩着,非得踩出幾分炫耀的樣子。
“醒了?”
塞完最後一把草,嬴政回頭看她。
隻不過他明顯的愣住了一下。
朝霞照耀着的少女,膚色雪白,被清晨的山泉水一淋,是掐出水的潋滟晶透,尤其是那雙圓溜溜的狐狸眼,望着人的時候,好似要把人望化了。
緊接着,嬴政眉頭一皺。
白桃還在順着他的目光瞅着自己的腳,忽然天旋地轉間,被他寬闊的肩背扛起,就像是被一匹惡狼看管圈養的獵物,他語氣也是冷淡的,“山裏不比宮裏,你的殿裏鋪的都是暖玉,山中陰氣濕重,還敢光着腳。”
“.”
你到底見過哪隻狐狸精在山中撒個歡還穿個鞋子的啊!
白桃很想爲自己辯駁幾句,然而瞧着他的臉實在是黑,默默閉了嘴不吭聲,“知道了,我錯了,我下次不會了。”
反正下次不給你看見。
她這隻狐狸精,長着三條狐狸尾巴,稱一稱算上可有三斤的逆骨。
穿好鞋後,白桃如獲自由,略過他就哒哒哒的去抱白鹿,白鹿算是見證了人皇居然抱着一隻狐狸精走過去的不可思議,它濕漉漉的眼睛撲閃撲閃,連嘴裏的草料都沒消化完,就見小狐狸來看它了。
還抱它。
被幸福籠罩的差點要跳起,有點興奮的它還沒反應過來。
鹿屁股就遭到一隻大掌一拍。
它的男主人道:“走,該下山了。”
小狐狸女主人則回道:“下山回宮嘛?”
“是。”
“那你來上山幹嘛的?”
“迎秦王後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