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合縱破裂,春平君了無音訊,韓非在秦一手操縱的棋盤被攪的轟然稀碎,得到消息的他心裏冰冷冷一片,枯坐了良久,滄桑的如爬滿了青苔的山石。
良久,他自語道,“當真,無一國能阻擋秦國疆土,争霸天下的野心?”
底下來傳信的人鼻涕橫流,“公子,趙國如今,在内朝堂紛争不斷,在外天災綿延,怕是無心抗秦,齊國一心做壁上觀,楚國又與秦國修好,無滅秦斷然之可能不會舉兵戈,光靠魏燕韓,怕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啊!”
韓非閉上了雙眼,“不,還有機會。”
“什麽機會?!”那人豁然擡頭,跪爬過來,“如此的韓國,已是危崖臨淵,還請公子救韓!”
蓦然間,他喉嚨哽咽了,發出咕噜一聲。
韓非掀開眼皮,“我若見秦王,或許韓國可有一線生機。”
“公子,你是要去秦王?”
那人抽抽搭搭的止住哭聲,“使不得啊,往往使不得啊公子,秦國乃虎狼,秦宮乃虎狼之穴,虎豹之窩,公子你若是去了,那還能抽身麽?“
“不能抽身,非早已存必死之志。”他搖了搖頭,“我先前略施小計,瞞不過秦王的眼線,他如今知道我就在秦國。”
那人駭然,“公子,公子那我們。”
“強國易爲謀,弱邦難爲計。”他緩緩道,“如今最後能做的,就是等秦王找到我們。”
“啪啪啪!”
外頭掌聲雷動。
“韓非啊韓非啊,本小将軍早就聽說了你的名号,什麽智者近妖。今日一看果真名不虛傳。”外頭李信走了進來,他一身便衣,嘴角咧個笑,還叼着根狗尾巴草,“也不枉我堂堂一将軍,在這山溝溝裏守了你大半年。”
韓非似早已料到自己被秦王的人監視,他打量着迎面走來的小将,身材健碩,滿面糾糾昂然之氣,和韓國将軍的憋屈暗沉截然不同。
李信也在叼着狗尾巴草,一蕩一蕩的打量他。
韓非垂下視線,一顆一顆的把桌上的棋子撿起來,放在棋盒裏收好,“走吧。”
他料到秦王會過來找他。
而之所以不過來找他的緣由是在于博弈,他在暗處博弈,秦王在明處,他挑唆燕太子丹,秦王無動于衷,他大肆流言秦王囚母,不孝不忠,秦王堅如磐石。
直到他讓李玥入宮,入宮去給宮中的小主獻寶。
秦王不會不知所覺。
可他依舊沒有露面,緣何?
緣何在合縱無望之時,無計可施之日,秦王請他入宮。歸根結底他們都是一類人。在他們之中,同樣開辟的是奔騰不絕的法家之道。
乘坐在青銅轺車上,韓非子聽着耳邊秦将整齊劃一的步伐,掀開車簾看向大秦王宮,高大的城牆下站着穿着整齊精神抖擻的矛戈戰士,不似韓宮,低矮的,冷清的城牆,入目的都是荒涼蕭疏,守城将士更是無精打采。
韓國新鄭門口更無大秦鹹陽的車馬粼粼旌旗烈烈。
這就是霸秦麽?
說到底,韓國太小,彈丸之地。
韓非一路看罷,正欲放下車簾,沒料到看到個人,确切的說是個少女,那少女迎着秋寒,穿着一襲雪白的貂裘,正迷蒙着眼看他。
該怎麽去形容這一撇?
挑燈霧裏看花。
當韓非正想聚焦着眼去看。
那裏卻隻有一團光耀的火把,在即将落下天幕的深秋裏,燃燒着黑色的餘燼。
*
白桃收回目光。
她立在飛檐下,秋寒瑟瑟,深宮裏的風吹在身上尤其的陰寒,從袖子掏出了個糕點,喂在口中,黏而不化,一口咬下去,甜糯奶香在口腔裏爆開。
這是胡人朝大秦進攻的貢品馬奶酪。
塞了一個又一個,直到腮幫子鼓鼓的。
目送韓非的馬車離開後,心道,“政哥哥求賢若渴,果真将他請入宮中,面君也是遲早的事情,也不知道李斯那邊有何舉措不過,這位韓國公子,可要待得安分些才好。”
若是敢害那傻乎乎的鄭國,别怪她拿爪子撓他。
拍了拍手中的食物殘渣,白桃轉身就走。
宮檐下垂挂的宮鈴叮叮當當,如搖晃的鐵馬金戈。待走到溫暖如春的室内,宮人接過她厚厚的貂裘時,她打個嗝,一股子馬奶的奶味嗆上來,“阿秋,阿秋。”
裏面的人聽到動靜,放下漆勺,道:“回來了?”
“回來了,我就在外頭透個風兒。”
白桃屈膝坐在他面前,見嬴政拿着漆勺舀起馬奶子酒盛在青銅爵裏,又倒了秦酒勾勻,看他如此難得的雅緻,自個兒也不打擾。
乖乖坐着摸漆案上的獸紋。
那紋路一圈圈的,倒像是上古的神獸,至于什麽神獸又不認識.要是能夠見到活的就好了.
“出去偷吃了什麽?”
“啊?”
白桃反應過來,收了手舔了舔唇,發現自己回來的時候明明毀屍滅迹成功了啊。
“都說了奶酪不宜多吃,容易積食。”
“噢……”
嬴政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遞給她,“馬奶酒,不烈,你嘗嘗。”
“馬奶酒?這是什麽?”
白桃接過聞了一下,皺了皺眉頭,“不好聞,酸酸的。”
他白皙的手指,沾上了一點奶漬,道:“這可是個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白桃嫌棄臉。
“想當年,秦昭王抱着‘韬略示天下’的國策,厲兵秣馬,胡服騎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個馬奶子酒就是他當初從胡人那引進的,趙酒太烈,而馬奶滋補強身,加一融合,但出酸味,将士們帶着一皮囊,能夠日夜奔騰三日。”
嬴政徐徐道,“趙武靈王,敢冒文明風華之大不韪,變古之教,易古之道,才能帶領趙國走向昌盛。“
又帶着對幾分英雄末路的感慨,“可惜,趙武靈王後,趙國一代不如一代,直到趙遷,聽聞他玩心入骨,淫穢不堪,竟還建造别宮搜刮民女轉供成仙之道。”
白桃自幼就在紫山長大,對趙國還算熟悉,“變法功成又如何,落在纨绔子孫身上,遲早要從棺材闆闆裏氣的冒頭。“
嬴政爽朗大笑,“趙國,不足懼之,不過,還差最後一點火候。”
白桃想起他召韓非入宮,說道,“那韓國呢?”
“韓國。”嬴政把白桃抱起來坐在自己膝上,用指尖撚了撚她的下巴,道,“入口之肉。”
*
韓非入秦,秦王好生招待,卻不召之。
鹹陽百姓在口中揣摩來揣摩去,也隻認爲秦王惜才,這是招攬賢才的手段之一,畢竟韓非心高氣傲,要想一心侍秦,必得先殺殺他的銳氣。
韓非這兩個字在鹹陽并不陌生,在鹹陽酒肆裏更是大肆吞咽搖擺。
畢竟韓非乃法家之巨,著作的《韓非子》一書,将人性的貪欲和對權勢的渴望刻畫的淋漓盡緻,不僅如此,他還寫了如何用法律約束民衆,如何用權勢駕馭民衆,如何用術數來操控人心。
他的令行禁止,懲罰之嚴酷。
讓人看了如同被剝皮挖心般毛骨悚然,卻想要試圖構造出一個“強不淩弱,衆不暴寡,天下共享太平之福”的盛世。
崇尚法制的鹹陽人是敬歎的,秦人是由衷的敬佩的。
可在秦國邊陲的韓國,方一得之韓非如此大才入韓。
韓人卻高興瘋了,大擺三日筵席慶賀。
原因無他。
韓非要去秦人行間去了,韓非在韓國就屢屢想坑害韓國,想坑害韓人,什麽獎勵耕戰,什麽修明法制,什麽求士任賢。
聽聽,聽聽!簡直就是妖言惑衆,要不是韓非是王子,早就誅九族,滅滿門了!
若不是韓國當初聽信申不害那個妖道變法,如今的韓國早就入主中原成爲一霸,術士亡韓啊。
如今秦國要走韓國的老路。
幾個老臣高興的手舞足蹈。
老巫師蔔卦,也呈現大吉的卦象,并對這一群沉疴朽木,道,“如今天将降祥瑞于韓國,待我稍一拜天地,定能施法讓秦國水災泛濫,個個變成小魚小蝦,讓大家大飽口腹之欲。”
韓人聽得喜不自抑,又是一頓重賞。
摩拳擦掌,他們又商讨出一計,鄭國行間,韓非行間,可這群人隻在廟堂,不在後宮,如果能夠進獻給幾名美人給秦王,到時候再生出韓人血脈。
那秦國豈不就是韓國的了?
妙!妙!妙!
商讨罷了,立馬從他們彈丸大的地方遴選十幾個美女,帶上寒酸的珠寶。命人日夜兼程的送往秦王宮,名曰慶祝秦王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