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又被朝堂之上一窩黨羽抵制建别宮勞民傷财,遭受群臣唇槍舌戰的林魅兒一喉嚨火氣的走在廊邊。
連着走在她身側的男人,也是一臉的愁眉苦臉。
“上朝上朝!那群老東西,每次早朝又要開始拿着他們放進棺材闆的大道理,指着鼻子罵本後。什麽聖賢之道,婦人之道,嗤。”
林魅兒掐着柔亮的聲音道,“罵完本後,又什麽要養軍要用錢,國庫無力支出了,瞧瞧瞧瞧,光本後哪個破簍子事?”
“本後就那點子開銷用度,難道還礙着他們眼了?什麽打仗,打仗又是什麽?”
“不打仗了凡人是活不了了嗎?天天打日日打,也沒見得打到HD來,花那麽多錢養那麽多兵幹什麽吃的,還不如養我的仟兒,我的仟兒如今正是需要一座靜心修身的好别宮,來好好修煉。”
腳步不停,她蹙着眉柔弱道,“若是我的仟兒修煉大成,何愁不能成就一番霸業。“
可是她的哭訴沒有用,她的盤算沒有用。
她隻是一隻雞妖,如何能懂得朝綱之争,勢如水火的道理。
又将哀怨萬分的目光投向旁邊趙王的幼時陪讀,如今的趙國丞相郭開。
她突然一個激靈,冷冷道,“如今大旱連年,本後怎麽聽到你府邸在競豪奢?”
郭開心中駭然,厚厚的嘴唇動了動。
他扶着官帽,剁了剁腳,“冤枉啊,王後,什麽競豪奢?!他們還敢污蔑開是什麽貪财受賄的貪财之人,搜刮着趙國的民脂民膏。”
指了指自己的袖袍道,“開侍奉王後王上這麽多年,效犬馬之勞,勠力同心,是何等的忠心耿耿。郭豈是此等奸佞,郭一心肝膽,爲趙國,憑的是什麽,憑的是自己的良心!是”
“說你兩句,你當在綠妓坊間裏,還唱起來了。”
林魅兒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吵吵吵,老公雞閉嘴!”
“嘿嘿,王後明鑒。”
郭開笑了兩下,閉嘴了。
“如今六十萬黃金都給了邊關戰士,那本後的仟兒用什麽,他如今是修煉的關鍵時候,哪裏哪裏都要花錢。”
林魅兒道,“那地兒我看了,日月精華,豐沛充盈,待在此處不過十年,日夜和一萬名處子調休,何愁不能登頂仙道。”
她蹙眉,“可惜,趙國一堆凡夫俗子,隻知道打打殺殺,無一人懂我營營苦心。”
按理說娼後容顔非凡,這麽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勾人懾魄。
可旁邊郭開作爲男人無一絲所動,他眼珠轉了轉,在她耳畔湊聲道,“臣有二計,不知入不入得王後聖耳。“
郭開能從一介陪讀爬上如今丞相之位,手裏還是能耍出幾個把戲。
她來了興趣,道:“哦哦哦,說來聽聽。”
郭開之計。
一是再度增收賦稅。
可趙國連年大旱,土地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增加一次賦稅後竟有衆多難民逃離至秦國境内,若是再增加賦稅,趙國境内,人口必将流失過半,屆時還有誰能爲趙國繳稅。
可他答曰:這一部分逃離之人原先就不是趙人,趙人與秦人不共戴天,無論如何,趙人鐵肝衷膽,王後不必顧慮。
二是從春平君入手。
春平君,也就是趙王的手足胞弟,和李牧各自擁兵十餘萬,盤桓在趙國的脊梁,抵禦胡人南下,抵禦他國入侵,可謂是戰功赫赫。
也因是王族,還掌管着喂養軍隊的血脈-糧草辎重。
林魅兒聽了不懂,好看的眉頭一擰緊,“聒噪,你說的究竟是哪個意思?!”
郭開:“.”
他也不說話,直接擡頭點了點走在廊中的一人,邪笑道:“諾,王後,您要的金子銀子,都喂給了他那戍守邊關的十餘萬将士,其他的,在李牧那裏。”
這會兒林魅兒聽懂了。當看到來人的那一刻。
連着心,也連着心也一點點被讀懂,讀透。
“哦哦哦,是他啊咯咯咯——”
她抻着脖子笑得花枝亂顫。
來人人高馬大,肩寬腰細,一身的腱子肉。
他闊步走進這一條條浮夢的宮牆下,連那側顔像極了趙王,每一寸寸,攪的林魅兒心都跑遍了,眼也啄瞎了。
他停在她面前拱手:“見過王後。”
林魅兒瞧着他那健壯的身軀,鼓鼓囊囊的大串肌肉,碧眼微漾,“春平君啊,夤夜奔波,勞苦了。”
春平君卻是一身軍旅氣,直接了當道:“王後,臣有緊急要事要奏。”
“哦,這麽晚了還要入宮,禀告要事啊,又是什麽要事呢?”
林魅兒視線直勾勾的盯着,一绺绺金黃頭發絲勾纏着雪白的指尖,好像在春平君身上纏繞了一圈一圈似的,
“湊近些,說來聽聽。”
春平君被如此熱辣的目光看得大是難堪。
旁邊郭開朝他扯開皮肉笑,行了禮走開了,“王後和春平君商量國事,郭先告辭。”
“人都走了,昌平君還不開口?”娼後單指捂嘴說道,“虛,是這裏說話不便麽?”
她扭着婀娜的身軀,逶迤着裙擺,單手勾着春平君的衣領,媚眼如絲,“那就過來,來本後的宮殿,那裏沒人,私下說。”
“王後!”他乍然被扯衣領,怒,“王後請自重。”
“叫個什麽?本後隻知道要死的蟲兒才拼命掙紮。”
瞧着臉色鐵青的他,林魅兒笑道,“難道你還怕本後把你怎麽着?你一個豪粗大男人,一身臭汗,怕本後一個呆在深宮的婦人,說出去,你還怎麽統兵禦敵?别怕,來啊,本後隻是一屆婦人,什麽也做不了,隻是想被你統禦,和你一齊商讨國事。咯咯咯咯咯咯咯。”
說着,她松開他的衣領,挪着步子,繞了他周身一圈,像是打量着獵物。
男人很是警惕的看着她。
他微轉身,直肩闊背,肌肉群塊壘壘分明,脖頸上如蛇一般吻纏的是他的刀疤,眼睛像是野狼一樣,好像随時準備反咬一口。
“你比去之前,瞧着黑了些,也壯了些。”
他冷臉不答話。
“咯咯咯咯。”
林魅兒見他這副堅毅樣子,看得尤其開懷,猛地往他身上一撲。
春平君哪能料到,況且後背就是柱子,如若他躲開
還沒想完,林魅兒嬌軟豐腴的女兒身軀就撲在他身上,猛地在他身上深吸一口。
“是男人,活的,酸的,臭的,壞的緊的,就偏生本後就喜歡。”
瞳孔急劇收縮,春平君靠着多年征戰的警惕,往身下一摸。
他的王族玉佩被林魅兒順走了。
擡頭一看,隻見林魅兒身子如春燕穿柳消失在廊庑的盡頭,“來呀,别怕,春平君,快來呀,不然小叔子的玉佩在嫂嫂這,你朝着這外面萬千的趙國子民,這可怎麽說得個清。”
後面春平君堅硬如鑿的輪廓,終歸塌陷下來。
秉承着國事爲重,小事爲末,如步入陷阱似他終于步入了王後的閨閣,那裏一匹步那一織錦說不清的暧昧不明,連着他禀告事情,都雜夾着擾人心的消彌。
說完後,春平君心都攪了起來。
在紅雲漫天的王後寝殿,在王後的嬌嗔中,他的心似架在火上的孤燈,數完他金戈鐵馬的那段日子,最後滴滴答答的落下。
林魅兒趴在床榻上打滾了似的笑,“合縱,咯咯咯,咯咯咯,你們還要合縱?咯咯咯咯咯咯,還是韓國和燕國,合縱要錢嗎要糧嗎,你看看趙國咯咯咯,哪拿的出來這麽多錢,哪拿的出來這麽多糧,哪裏還能打得起仗,民間都要看好天氣再出門,你看看這天氣,太陽大的,哪裏适合打仗。”
滑天下之大稽。
什麽時候打仗還要看日頭!
春平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如今虎狼秦國也大旱連年,又加之修渠勞民,趙燕韓聯手合縱,擒虎殺狼,趁此之時,奪彼之命,蔫能不報我趙國三十萬同胞的血仇!”
“報仇?報什麽仇。”
林魅兒道,“你們人殺來殺去,你殺我我殺你,做的都是些牲畜的行當,不如你占那邊,我占這邊,當兩個山頭的山大王。兩不生事,多好。”
和此等婦道人家商談國事,春平君已經是心痛難忍,“趙國和那等虎狼,不共戴天,若不蕩平秦國,我自于九泉之下謝罪三十萬名趙将冤魂。”
他再也不說,豁然離開。
“站住!”
林魅兒厲聲叫住他,“你再敢踏出本後的寝宮一步!”
春平君步伐毫無滞澀。
林魅兒陰沉着臉道,“春平君莫是忘了,這是趙王宮,你走出本後的寝宮簡單,可你想出去,衆目睽睽之下,春平君的名聲。”
話音莺轉,她舌頭卷起往着嘴裏一壓,黏黏纏綿,“那可要刻鑿上本後的烙印了。”
春平君步伐頓住。
“天下看秦趙,秦乃趙國最大的勁敵,你當本後不想滅秦麽?”
她眼尾拉開,冷笑道,“隻可惜合縱要錢,哪哪都要錢,你瞧瞧,趙國如今窮的有錢麽?那幾十萬士兵張一次口都能把整個趙國拆之入腹!本後原先還有些微末積蓄,還算能夠填補你。”
“隻是不久前秦王大婚昭告天下,其他五國搖着尾巴獻禮,尤其是燕國,又割地又獻寶。哼,大臣們逼着本後去周旋,還說此乃國之邦交,本後就這點底子都被他們這群茹毛飲血的宗室給掏空了!”
“各國來賀啊,咯咯咯。想當初本後嫁給大王時,也不過就是個人人喊罵的娼夫人,從未受過如此尊榮。”
又哭又笑又羨慕,她掩面而泣好一會兒,又賭氣似的一掃長袖,“罷了罷了,也怪本後肖想,你自出去就去,要怪就怪本後偏對你生出了副女兒柔心。”
春平君疲憊轉身道:“王後,你想如何?”
“本後想如何?”
林魅兒聽到他的關心,忽的掩住唇畔笑了。
色轉皎然道,“本後當然是想如何就如何,如今的趙國,何人敢攔我?”
她起身大步邁過來,捏着蘭花指給他輕輕理了理衣裳,“你可别以爲本後是個女人就看輕了女人家去,本後能夠承受這世上最毒最恨的罵名,堂堂春平君可想不到吧?”
“咯咯咯,郭開韓倉那幫大陰人,被民間指着脊背唾罵大傷陰德,可他們罵的最很的還是本宮,罵本後是人盡可夫,萬人騎的娼婦,恨不得本宮入軍當軍妓是不是?”
說罷,她手下猛地一用力,拉緊春平君的衣領,“這是不是就是最毒的評價,和最歹的詛咒。由你們趙人說出口的。”
春平君冷冷的看着她。
“你也一樣,也是如此看本宮,看輕,看賤。”
她也不惱,半嬌半怨笑道:“本宮想如何?本宮又能如何?這外頭的天多大,太陽多烈,是是非非,還不是你們男人說了算的。“
“本宮隻是一介後宮的女人家,守着丈夫,守着孩子,守着這一畝三分地,年年月月日日,日日月月年年,就這麽過去了。你們是趙國的兵,要帶兵打仗,要去打哪裏,如何打?什麽兵法謀略,本宮一概不管,又何曾阻攔過你們,你們要加賦稅,本宮也都沒有坑過聲,兵勝兵敗乃兵家常事,你們打得如何,本宮沒有指點過哪怕一句嘴,可每次胡軍騷擾邊關,邊境滋生深事端,再加上這兩年莫名的旱災,不詳之時,本宮就聽到好多陰溝裏的故事。”
“那一句句娼婦,娼婦,娼婦,惡報,惡報。本宮啄食一樣,分開來嚼,掰開來咬,咬得本宮都不在乎了。”
“反正都是歸咎在本後頭上,本後何曾怕過?”
林魅兒挑動着眼角恩波,咯咯咯大笑,“既然世人如此評說,那本後就是淫亂朝堂,構陷忠良的妖後咯,咯咯咯。”
說完後,她輕擺着肩梢和腰肢,風情萬種的靠在他胸膛。
指尖在他的胸膛上一挑,“你說呀,春平君,本宮還能做什麽?”
随着她的動作,春平君眼中的神采被她攫取的一點點暗淡下來。
“當然是,要做什麽就做什麽!”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華麗的趙國寝殿,呓呓語語,笑笑言言,動靜大得連殿頂都差點掀下來,幾經翻飛中,紅色的帷幔下。
林魅兒糾纏的身軀若隐若現,随着叫聲,呼聲,弄聲,揚聲,就此駛入了滾滾孽海。
動靜之大,還在偏殿裏養病昏迷的趙王不知道何時醒來。
他嘴唇發白,踉踉跄跄的循着聲音靠過來,“水,水,水來人,來人.”
當他走進寝殿時,糾纏的兩具身體映入眼簾,緊跟着外頭的一縷曉光刺入眼底。
趙偃瞳孔睜大,手指伸出來,顫抖不停。
臉色青紫,呼吸急促。
從他口中吐出的鮮血落在胸前噴濺的猶如炭灸一般,“娼娼婦“
叫罷,怒極攻心。
他重重倒了下去,下巴朝天,頭顱砸向地面,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殿頂。
“咯咯咯咯——”
趙王宮的公雞昂頭挺胸的打鳴了,太陽從東邊緩緩升出。
可照着寸方的日光,仿佛是一把刀鋒,轟然劈開,唯見的冰冷的日光,将一切都割的皮開肉綻。
趙王殁了,趙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了權利的更疊。
趙太子忏上位,也就是趙國最後一位君主趙幽缪王,趙幽缪王。
這個缪字足以刻畫出這位君王諷刺的一生。
胡娼林魅兒被封太後,不理政事,一心隻爲趙忏建别宮,搜刮民女供她的兒子陰陽調和以榮登仙道。春平君也徹底陷入了她裙擺下的陰影裏,如傀儡一般的任由擺布。
趙忏爲王,郭開當政。
趙國的軸心圍繞着這狐鼠一倉轟然倒塌,也恰好在如此動蕩不安之時,趙國除了遭受百年難遇的大旱,更是發生了地震,稀疏田地搖搖欲墜,饑民如處水深火熱之中,又恰逢瘟疫橫行。
可趙國的廟堂對百姓的遭遇不管不顧,依舊玩權弄術。
“趙爲号。
秦爲笑。
以爲不信。
視地之生毛。”
民謠迅速在趙國彌漫開來,這是窒息而無力掙紮的趙人唱響的悲歌,如今他們隻能把一線希望寄托在百戰無一敗,鐵石膽魄,狠而刁,勇而韌的戰神。
——李牧身上。
可這位在外殺敵無數的戰神,終究是遠離廟堂的權利中樞,天災人禍,權利鬥争,當命運中無形的大手伸向這位戰神之日,趙國的國祚也終将斷絕。
天欲亡之,非人力所能力挽狂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