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立後,此消息如同大河一般有着無數的支流,阡陌縱橫的傳播到大江南北,在百姓的屋脊上連綿起伏,在黎明的舌尖上吞咽搖擺。
話裏行間,如水漫流,見縫就鑽。
在幹涸的土地上,就好似代替了麥苗,一茬又一茬的收割不盡。
秦王要立後了。
立的還是趙國孤女,深宮上嬌養的女孩,聽聞此女千般柔媚百般嬌嫩,又兼之和在HD爲質的秦王一起共患難。
導緻現在的秦王連高貴公主也不娶,一心隻栽在此女身上,手心手背都是心肝肉的貼着。
又言說,此女是妖精變得,長得就不似真人,習性也頗爲孤僻。
後又不知什麽緣故,死透了被大巫師招魂回來,尋常人難能回魂?隻有妖精能,妖精有九條命,怎麽死也死不透的。就算生前真是人,死了又活了,就又不是人了。
太陽從早到晚照個沒停,夯土大道上的黃沙沸沸揚揚了起來,顯得連日光也壓不住的疲累。
饑腸辘辘的坐在牛車上到處找水源的百姓也是渾身黏着一層滞重的汗。
他們對秦王立後,無雀躍,無反對。
畢竟,秦王不能拯救他們如今的困境,秦王後也不能。
他們隻盼雨。
唯盼甘霖。
最熱鬧的當屬宮中,秦王大婚,對于這座座冷寂的宮殿來說,是突然而來的,煙火人氣的感動,是意料之中的,又是意料之外的,宮女們聽着訓誡,聽着大婚細節,忙裏忙外的身影倒映在白玉闆上,是井然有序的,竊竊私語的。
白桃在這忙碌中心,卻顯得清閑,也有點雲裏霧裏的。
被幾個宮女們擺弄了幾下,又乖乖坐下了:“那我在宮中備婚,要多久?很麻煩嗎,那以後還能夠出去玩嗎?是不是做王後了就得一直待在宮裏不能出去啊。”
蕊兒道:“不算很久。”
“不算很久是多久?”
蕊兒正忙着在竹簡上登記事宜,聞言噗嗤笑了,她近來十分高興,像是了卻了一件人生大事似的,“小主兒,還早呢,有諸多事宜需要商榷着來,暫且忍些。”
“忍?要多久?“白桃問了心裏想問的,“你之前說過的,大婚後和大婚前沒兩樣,隻是稱呼變了,更爲合乎禮制而已。”
“.”
蕊兒行事利落,暫且沒答白桃的話,又去囑咐一旁聽訓的宮女,稍顯稚嫩的眉眼,變得一派老成和威儀。
白桃抿唇:“那大婚完後,是有不一樣嗎?”
蕊兒思考了會兒,“大婚後,小主兒就是秦王後了。”
她的意思是,身份不同了,行爲舉止不能由着以往的脾氣來了,畢竟以前是孤女,再怎麽樣也不會有失大秦威儀,可現在她是入主長樂殿的王後,今時不同往日。
白桃卻不是這麽想。
秦王後。
政哥哥是秦王,她是秦王後。
她對這個能和政哥哥沾邊的稱呼,顯得有點兒喜歡,“唔,秦王後官大,很多人都要聽命令,三拜九叩的,沒人能夠阻止我出去了,也沒有什麽老橫秋敢說我了。也不敢諷我被政哥哥嬌慣壞了。“
蕊兒:“.”
她這是暗指宗室那群人,說她野,無貴女端莊風範。
蕊兒笑了:“那都是過耳風,過耳風就風過耳,聽了也就罷了,小主兒無需在意,那些個宗親的确是迂腐了些,可再如何,他們日後可是要對小主兒您三跪九拜,叩頭的。”
“你和政哥哥說的一樣。”
白桃單手撐着箱子邊緣就跳下來,拍了拍手:
“政哥哥也這麽說,說我隻要嫁給他,有享不盡的榮華和富貴,吃不完的燒雞和鴨腿,哪個不順眼就叫他跪,沒人敢欺負我。”
頓了頓,又愁道,“隻不過他說備婚有些麻煩。”
“.”
萬萬沒想到君上是如此哄心愛的女子讨開心的。
蕊兒哭笑不得。
心想就憑君上護犢子的程度,小主兒你在鹹陽貴胄圈裏可算是臭名遠揚,哪個敢欺負,君上直接在朝堂上算明賬的。
她道:“是的,君上金言,所說極是。”
*
清早的晨曦照在秦國邊陲地界的一間茅草屋裏,什麽都鋪開了似,亮堂堂的。
茅草屋外擺着粗木架子,晾着衣服,被風吹拂的,不安分的,連着遠山的青黛都沾惹了幾分衣裳色。
有些荒涼年頭的石頭地闆被人踏至上來,帶了幾分喧嚣,“公子,公子。”
壓低了聲音,蚊蚊呐呐的。
遠處放牛的牧牛人正抻着脖子踏着石頭往這裏望,兩隻眼睛轉了轉,顯得嘀嘀咕咕的。
“吱呀”一聲。
木門開了又關了,再也看不見人。
那牧牛人才把眼珠子放回,一顆窺探的心卻放不回去。這座茅草屋裏外的人來路奇怪,平日也隻見得一男子來往,再就是無人了,今日怎麽有個精壯漢子來。
無怪其他,隻因秦國嚴苛的連坐罪。
他們鄉裏巴親的,互相在對方身上爬滿眼睛,長滿嘴巴。
你若是不安分連累着俺們一家老小,也别怪俺們不客氣把你送去牢房裏去。
可這家茅草屋的人,他檢舉到了裏正,檢舉到了亭長那裏。就再也檢舉不動。
牧牛人也不曉得還有哪個官大,但是這些檢舉就好像老黃牛放屁,悶個氣都沒得。
搖搖頭,牧牛人牽着瘦骨嶙峋的老牛遠去了。
可茅草屋内的動靜卻越來越大。
那精壯漢子操着一口流利的鹹陽話,跪地喜悅道:“公子!大喜!秦王在鹹陽自掘墳墓熒惑守心後,天下之人人心惶惶,秦國大旱嚴重,民不聊生。可秦王竟不治旱災,卻掏空一門心思在立後之上。”
他又道:“公子曾言,夫國事物先而一民心,則國昌盛也。這秦王先就一己私欲,必失民心,一國之主失了民心,則國必敗!”
韓非清隽的眉眼微擰:“秦王要立趙國孤女爲後,也隻能在宗室和外臣此微妙之際提及,哪怕冒着天下大不韪,倒也重情義。”
那人嗤笑:“那有如何,終歸隻是個女人,如此沉溺情愛,怕是難成霸業,不足爲懼!”
“合縱之事,你周寰的如何了?”
韓非手放在膝上,纖長的指尖微敲着膝骨,哪怕是在這破敗的茅草屋裏,也掩蓋不足他的貴氣和文雅。
那人胸有成竹道:“秦王剛一上位,秦國大旱,關中動蕩,熒惑守心鬧得人心惶惶,世人皆言秦王父不慈母不愛,是孤星,是天煞孤星。”
這話沒個反駁。
熒惑守心是真,大旱連年也是真。
熒惑守心難得一遇,大旱連年更是千百年難得一見。想當初大禹治水将河流彙入海中,一直以來水患才是華夏民族的莫大的威脅,天下益水。
秦川更有東西八百裏的秦川貫穿腹地,河流湖泊如織錦一般交織出了大秦壯哉的山水畫卷。
哪能料到今日的大旱連年?
“秦人心惶惶,加上水渠的開挖召集了大量的壯丁,留下一群老弱婦孺守着青黃不接的幹涸田地,且在下和秦國的少内令交好,酒咥飯飽之際,偶然聽之這幾年來,開挖水渠的人力物力财力早已讓大秦的财政喘息不過。”
那人轉了轉眼珠,“壯丁服徭役怨聲載道,饑民食草裹腹饑腸辘辘,依秦王立後诏令,勢必得大興土木,大肆鋪排,皆時秦人天災人禍一起背,民有菜色,軍無戰心,正是合縱的最佳良機!”
他铿锵道:“九公子!秦強一時不可強一世,單拳難敵四手,猛虎也怕群狼,您鋪的棋局要收盤了!”
*
“咯咯咯——咯咯咯,”
黎明破曉,有公雞叫喚了起來。
“咯咯咯。”
還在沉睡的趙王宮裏,也突然有個女人的嬌笑傳出來。
那嬌聲,是十足的魅,撓人腳底闆的,往骨縫裏鑽的風情。
“咯咯咯,今年的太陽,好大呀。”
裏面的女人似乎伸了個懶腰,外頭垂着頭厚着的侍女就把那珠簾拉開了,是個女人,裸露着半個身子,像是剝了皮的瓣子肉,水靈的飽滿的,上面糾纏着如瀑的金發。
是女人,且女人中的女人。
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似乎有魔力般,當你和她對視時,連心髒都完全攫住似的,不能跳動。
她動了下眉頭,挺着胸脯,哼哼吟吟,“天亮的早,太陽也大。”
如今天下就秦強趙猛,其餘齊,魏,韓,楚,燕國不過就是水上的浮萍,皮上的寒毛,是附屬中的附屬,陪襯中的陪襯。
就連着這天上的太陽,似乎也格外厚待這兩位霸主。
旁邊的侍女立馬拿着蒲扇過來給她扇風。
女人閉着眼睛。
蒲扇送來的風吹拂起了寝宮的薄紗,露出裏面一位閉着眼,臉頰凹陷,神情憔悴的男人來,明明外頭豔陽高照,可他卻像是丢了魂,犯了病,被昂貴皮毛裹着的他,猶如裹着一巨死屍。
秦國的霸主威震一方,而趙國的霸主卻佝偻纏綿在病榻。
女子眼睛轉過去,瞧着趙偃發黑的眼眶,就好似瞧見了裏面盛滿了一層黑幹的老鼠屎。
厭惡的神色爬上了她白玉般的臉龐。
旁邊有侍女道:“王後,該早朝了。”
現如今趙偃害病,趙國的大權牢牢把握在她一人手中,從綠妓坊走來的妓女,胡娼林魅兒,命運的齒輪似乎格外的偏愛她。
如今十幾載眨眼流逝,她的容顔非但無一絲半改,反而被滋潤的更爲多姿婀娜。
甚至。
誕下了趙太子——也就是後來的趙國第十任君主趙幽缪王。
“曉得了。”
林魅兒拿過侍女的銀盤,裏面盛滿了無數密密麻麻蠕動的蜈蚣。
她眼睫垂下,掬起一把蟲子塞嘴裏,嘎嘣嘎嘣後嘴唇黏滿白色透明的汁液,之後又翹起蘭花指捏起一面蠶絲挑繡的帕子擦了擦唇。
趙王後不食肉。
每日食五谷,偏好五毒蛇、蠍子、蜈蚣、蟾蜍、壁虎等。
這種怪癖的飲食,宮中紛紛言傳正是她永葆青春的訣竅,一時間趙王宮宮女貴女五毒飲食之盛一時大起,中毒者也如過江之魚。
林魅兒這般慢悠悠,外頭的人又催,“王後,該上朝了。”
“催什麽催?!”
林魅兒突然大怒。“啪“的一聲摔了手中的銀盤,裏面的黑紅蜈蚣爬了出來,朝着四面八方的角落裏逃走,一時間,節肢動物的撞擊聲不絕于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