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見到帶血的匕首,看向黑霧缭繞的漩渦。
他猩紅的嘴角向兩邊扯開,神态帶了意态的癫狂,“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功成的狂喜淹沒了他,手中的小怪物像團爛泥般吧嗒掉在地上。
伸出雙手,嫪毐拖着步子一步一步靠過去。
“這天下,是奪出來的,搶出來的哈哈。”
他本是條在巴蜀苦苦修行五千年的虺蛇,爲了不受因果報應,從未戕害他人性命,且多加庇福一地。
眼睜睜即将修道功成之際,未曾想世間靈氣凋敝,上好的通天之路眼睜睜徹底關閉。
他恨啊,怨啊,怒啊,恨不得攪混這世間萬物,翻他個天塌地陷。
好在他能忍。
天道不公,這就是他闖出的一條妖道。
嫪毐忍到人皇出生,忍到環伺在這淫賤瘋女人身邊,活生生的忍了兩年。
姜子牙輔佐周朝更疊四代,有經天緯地之能又如何?
他虺蛇能夠扶持自己的後代上位,李代桃僵之,屆時凡間王朝興亡盡握他手,何愁不能封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嫪毐才能證此大道。”
嫪毐瘋狂大笑。
趙姬還在地上惶惶哀泣,他嫌她破壞興緻,一腳踹上去,“母豬!就知道哭哭哭,哭什麽,又不是死了丈夫。”
趙姬哭得不能自抑,“我孩兒……”
“孩兒?你前兩年在鹹陽宮死了孩兒都沒哭,現在也不過也就是死了個孩兒。”
“什麽…什麽孩兒.”
她臉色蒼白如紙,懷中還抱着餓極了死命吮吸她手的小怪物,她想起什麽不敢置信道:“什麽孩子,呂不韋,我們就兩個孩子,什麽.是什麽時候。我們的孩子……”
趙姬的淚線不斷,腦海裏鈍痛,眼角淚洗一遍一遍後,她反而看男人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清晰透徹。
面前的夫君,看得是前所未有的陌生,趙姬嗫嚅道,“是那次我腹中流血的那次麽,是那次,那是我和你的孩子,是我們尚未出生的孩子。”
嫪毐嗤笑:“蠢女人,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
“啊!”
趙姬像瘋獸一樣吼叫,雙眼赤紅滴血,“呂不韋,啊啊啊啊,你殺遍所有阻礙,到頭來連你的親生骨血都不放過,呂不韋,你薄情至此,你妄爲人夫,妄爲聖賢!”
“聖賢?嗤。”
見她不管不顧的撕撲過來,嫪毐徐徐擡起一腳,将她踹得一個趔趄,見到她這副憔悴悲痛的跟個風幹的鹿頭樣,陰陰道:“呂不韋,什麽狗屁君子,人就是虛僞,你放心,他也遭報應了,現在估計在塌上咳血呢,他,也活不長了。”
趙姬怨恨的看着他。
嫪毐視而不見,又去看被黑霧包裹着的人皇。
這黑霧簡而言之就是心障,呂不韋是趙姬的心障,他借用心障得以給趙姬編織一場绮麗的幻境。
幼年的傷痛就是嬴政的心障,他靠幼年的心障困住人皇,可憐這人皇不僅沒有跨過心障,還在被困住的時候死在親娘手中。
“啧啧啧悲哀啊…”
嫪毐聽着外頭自己門客兵敗如山倒的動靜,沐浴這死去的凡人獻祭給他的死氣。
他不疾不徐的翻轉着沾血的匕首,穩當如宮殿外靜止不動的風。
凡人看重血脈傳承,人皇已經死了,接下來扶持上位的就不得不是他下的蛇種。
“秦朝,從此改姓嫪。”
他揮出帶風的匕首,朝着黑霧再補一刀,沒想到黑霧如灰燼般揚走,露出一雙鷹眼一般冷厲的雙眸。
困囿的人皇在這時候居然清醒了過來。
嫪毐渾身血液逆流,後退一步,心如擂鼓:“怎麽會?你怎麽會破障?!”
他看向手中帶血的匕首,再看向黑霧揚散緩緩露出的嬴政真容,見他胸口血迹斑斑。
旁邊不知何時出現了白桃,他怒道:“又是你,同是一類,你爲什麽要擋我路?!”
白桃兇道:“竟想用你的肮髒血脈,穩坐廟堂之上,你也不瞧着你那蛇頭蛇腦的樣子,你也配?”
嫪毐陰冷道:“告訴我,你如何破的,也好讓我輸的明白。”
“知道的太多,你就會想要的太多,我勸你死的糊塗點比較好。”
白桃回刺道。
清醒過來的嬴政将瞳眸對準趙姬,又對準面前站着的蛇妖,兩道凜然的眸光似開弓的利簇。
未發一言,手中的鹿盧劍拔出,劍勢淩厲,朝着嫪毐斬去。
“刷——”
劍風掃來,嫪毐蛇軀還未來得及動,就被帶着王氣的浪濤之劍撞得肝膽俱裂。
沒有哪一個妖精不害怕盛怒下的人皇,一個正道一個邪道,如何比拟。
心念閃動間,他側身翻滾一圈,險些避過。
嬴政卻沒有給他片刻喘息的機會,手腕一翻,劍如長虹,一挑一砍,手中的王劍,攜風裹雷的沖擊。
嫪毐喉腔避之不及,喉腔中了一劍,疼得哀嚎凝眉中,他往後一仰,身軀遊弋,就要順着窗台離去。
白桃看出他的意圖。
放他歸山,不亞于虎如山林,天大地大,他若是想卷土重來,不過彈指般的輕易,屆時防不勝防,何不趁現在。
她當斷立斷,奪過嬴政手中帶有王氣和煞氣的鹿盧劍,順着窗台血迹翻身而追,“政哥哥,你在這,我去追。”
“白桃,不許胡鬧!”見她離去,嬴政大怒,薄唇壓成一條冷峻的直線,可沒有用,往外竄的小狐狸永遠都會一直往外竄,從來就不肯多聽他半句話。
他追了兩步,胸腔的血湧了出來,周圍收尾的死士急忙攔住他,“君上!”
“桃桃!”
等白桃追去後,隻剩下滿地的殘骸,殿内的趙姬見到冷如寒冰的嬴政。
她看着他胸膛的血迹,生怕他報複自己的孩子,她雙腿奮力往後蹬,忍不住瑟瑟發抖:“别…别…”
抱着的怪物還在吞咽她手腕破皮的血液,她卻對着自己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苦苦哀求道,“别殺我的孩子,别殺他,求求你求求你,我做什麽都可以”
嬴政鮮血淋漓的看着她懷中死死護着的孽種,嘴角現出抹錐心的冷笑,“娘。”
何其,諷刺。
*
外面都是屍山屍海。
宗親正在歸攏人頭。
縱使嫪毐唯有用子嗣代替人皇之心,沒有其他。
可這條權力之路,依舊會有許多依附他,擁趸他成勢之人,三千門客就是他權力的刀和劍。
現在秦王加冠,氣候将成,這群逆賊何不利用秦王來雍城之時,齊舉反叛大旗,一劍破開王權的裂縫,從中分去一杯羹?
可讓人沒料到的是。
毛沒長齊的秦王巨高棋高一籌,很早就窺探到雍城有異樣勢力的不同尋常,現在這些嗚嗚泱泱之衆,立馬就成了芈啓一幹王室宗親的刀下亡魂,也成了秦王加冠後展露實力的基石。
白桃追出來的時候,滿地的殘肢血流成河,屍體層層疊疊,殘陽照在正在收割人頭立功的秦室宗親臉上,森森的骨架迷茫至整個廣場上,血腥濃烈的幾欲嘔吐。
血腥味的刺激,很大程度幹擾小狐狸的嗅覺。
白桃見地上的一灘灘血迹,也不知道誰是誰的,凡人的肉眼捕捉不到妖精的速度,他們更是沒看到。
白桃隻覺苦惱。
正在不知道從哪追起好時,隻聽得有人把頭顱的發割收在懷裏,邊收邊道,“唉,我怎麽聽到西南方向,好大的一聲落水聲,是我們有人殺紅了眼,掉進去了嗎?”
“哈哈哈哈哈,怕是哪個慌不擇路的孬種!”
“哈哈哈,看看他們,屁滾尿流,連頭發都沾有,你嗅嗅哈哈哈。”
宗親們放肆大笑。
水,走的水路。
白桃徒地反應過來,持劍去追。
嫪毐入了水,見白桃還窮追不舍,幽幽的冷光從眼底泛起:“找死!”
白桃手有鹿蘆劍,這可是喂了死神白起血的秦國王劍。
她絲毫不懼怕,聲音在水中傳導,甚至有幾分逶迤流轉,“找什麽死?不過就是虛張聲勢,你以爲我當真怕你麽。”
嫪毐還在逃竄,白桃又逼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的能力就是你的幻術,隻要不盯你的眼睛,你還怎麽施展出來?至于修爲,現如今妖族妖妖沒落,同爲妖族,我未必比你差到哪裏去!”
“狂妄。”
嫪毐冷笑,蛇軀攪動之間,竟有一種靈力漩渦生成,他尾帶着千鈞之力,狠狠向着白桃咂去。
“砰——”
浪花一線排開,白桃也舉起手中的鹿蘆劍,妖精之所以能夠舉起人皇的本命佩劍,不外乎氣息的融洽和不排斥,可對于嫪毐而言,鹿蘆劍不亞于一根長長烙紅的木炭,讓他無從下尾,隻能憤憤拍在水面,“該死!”
他不是害怕白桃,是害怕她手中的鹿蘆劍。
風暴在後,嫪毐泥牛入海般的竄進水底,白桃窮追不舍,施壓道:“若不是你輕而易舉殺了甘羅,給我造成了蒙騙般的恐懼,早在你利用趙姨,殺害幼童時,我就應該結果你。”
“你他媽那甘羅是上界之人,他自己撞了上來,關我什麽事!”
他又怒,“要不是上界之人的震懾,我還以爲你有靠山,你現在哪還能叫嚣,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嫪毐尾巴卷起水底的枯木,朝着她咂來,“勸你别多管嫌事,那人皇,遲早要成爲我的口中肉。”
“成爲你口中肉,你也要問我答不答應,他是我護着的,你别想動他。”
白桃這隻小狐狸一向護短。
對于他的襲擊,氣性上來了不躲也不避。
“砰。”
枯木撞擊的她虎口發麻,轉而被劈開成兩半,長劍被她使出的剛猛無雙的路數,在水裏若一觸即的遊魚,朝着嫪毐刺去。
嫪毐面色不見得慌亂,可蛇軀扭動跟彈跳的螞蝗般,帶動泥沙無數,遮蔽了白桃的雙眼。
暗道不好,白桃閉着眼判斷水流的聲音,可這水流完全被嫪毐攪混了,如何能夠一下斷的出來。
白桃在混水真是亂得跟無頭蒼蠅一樣,突然間,有熟悉的嘤嘤嘤聲在後背響起,“嘤,姑奶奶,嫪毐朝着秦川過去了,你上快我背。”
不用睜眼也知道是鄭國,白桃驚喜道:“你怎麽來了?”
“越獄過來的。”鄭國扭着尾巴邊遊邊道,“姑奶奶,我早就說過了,遲早有一天的我,不再膽小,你個百來歲的小狐狸都這麽有勇氣,我這頭老河狸,定也要不落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