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這個沒心肺的狐狸,早已經躲到另外一個小孩的後面,“嗯,你自求多福。”
鄭國:“.”
有種死到臨頭的感覺。
早知道他就不趟這趟渾水,被蛇妖生吞也好過剖心之痛。
他幽怨的看了白桃一眼,白桃這隻小狐狸沒心肺的笑出兩顆尖牙,一副端着好戲耍看的樣子。
見求人不行,鄭國掃了将領和小兵一眼,又晃了一圈趙姬身邊侍從一眼,就見到一個下巴一點痣,顯得無比尖酸的嬷嬷,手裏拿着圈繩索,還拿着個剜刀逼近過來。
那剜刀被嬷嬷枯皺的手握着,刀身在月光的照耀下森然閃爍,是那種一看就覺得心口疼得要死的程度。
鄭國好歹是個妖,也倒沒那麽沒出息。
怕歸怕,卻已經在心裏打算來個回旋踢一腳撂倒了。
後面的士兵們反應還大點。
他們面露不可置信,齊齊抽出劍,悄無聲息又無處不在的恐懼爬滿他們的臉龐,“怪,怪物,是怪物!是吃人心的怪物!”
他們雖爲長信侯辦事,但先前從未見過怪物的容顔,乍然親眼看見,也是毛骨悚然。
趙姬看在眼裏,背後是濃黑于寒涼。
她低低笑了兩聲,腰一擺的起了身子,懷中抱着小怪物走過來:“瞧瞧瞧瞧,幹嘛要這麽看着我兒,是不是,我兒長得不合你們胃口啊。”
一步,一步。
士兵們兩股戰戰,頭頂似是亡魂在冒,他們不停退後,兩隻手手指死死扣住劍柄。
“你們睡過女人嗎?知道過愛嗎?有過孩子嗎?如果你們的孩子被當做另類相看,你們到底會怎麽樣,你會不會心痛啊——”
趙姬抱着小怪物步步逼近,她輕擺着肩梢和腰肢,抛着旖旎豔魅的笑眼,“官爺,您再看看奴的孩子,再瞧瞧看,生得,瞧瞧合不合您胃口。”
士兵們哪看再多看,神經的緊繃,讓他們宛如一觸即斷的琴弦,隻唯有額頭冒出冷汗不斷滴落下來。
“吃人心的怪物,這是不祥之兆!”
往往極緻的恐懼催生人極度的膽色,爲首的将領率先舉起屠刀,向趙姬懷裏的怪物刺去。
正在這時,襁褓裏的怪物如紅光疾射而出,幾聲讓人雞皮疙瘩的牛嚼響聲過後。
将領雙瞳大睜,嘴巴形成弱到發不出聲音的一張一合。
人還軟乎帶着溫度,可胸腔卻有黢黑通風的大洞。
“轟隆——”
如鐵塔般伫立的将領轟然倒下,恐怖的刀尖瞬間在每個人的心口上跳走。
剩下的幾個将領和士兵壓根沒有反應的餘地,隻聽旁邊咔哒咔哒幾聲機括的扭轉,除了個子矮的幾個小孩還吓得尖叫癡呆的站在地面,其餘的大人全部仿若被切割似的,頭身分離,咕咚的往下掉。
“咕咚咕咚。”
血花噴濺,能裝兩籮筐的人頭落地,霎時血流成河。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噴灑在鼻尖。
從各路通達而來的小蛇蜿蜒的爬過來,一條條擠在一起,瞬間擠成個肉圈,對着血肉蠕動,蜿蜒,舔吸。
“嘶嘶嘶——”
趙姬懷中的小怪物吞咽下人心,滿嘴黏糊的汁液,還在張着血盆大口意猶未盡。
趙姬臉上的笑意似被抽幹似的,變得幹癟又陰冷。
她用手輕輕拍了拍小怪物:“人心是老了些,是還沒新長出沒幾年的嫩,是不是?”
小怪物伸出分叉的舌頭舔砥着嘴唇的粘液:“嘶嘶嘶——”
“人吃五谷雜娘,我兒就不同,要吃人心。噢噢噢要乖啊,娘的小布大布,多吃點快些長大,要長成像你們親爹一樣的人物,一個商賈居然都能當國相,是不是很厲害?你們親爹啊,他啊,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你們是都他的親兒,一脈相承的,以後都可有出息了。”
“哇哇哇,嗚嗚嗚,哇哇哇!”
小孩哪能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都吓得屎尿橫流,臭味直熏腦髓。
他們動蕩不安,像是還在甲闆上沖刷的浪花,白桃揪着鄭國的衣擺,趁着亂成一鍋粥的時候,悄悄的掙脫束縛從旁邊樹木竄上屋檐。
鄭國跑得氣喘籲籲:“不是,我們跑了沒關系,那幾個可憐的孩子怎麽辦?”
“噓。”
白桃伸手捂住他的嘴,身體壓低重心,貼着屋脊側眸望過去。
百十裏的青白月光,落在無數的青金琉璃瓦上,連綿勾錯往上。
隻見旁邊的上層屋檐上也趴伏着一片青銅甲胄士兵,爲首的是個之前的少年。
他的臉頰上有鞭痕,下颌如刀削,眼瞳如吞脊獸眼中點的金晴,長刀壓在後背,壓不住飄飄鬥篷揚起來的張狂。
他正聚精會神的盯着下頭,眉頭緊的能夠夾死蒼蠅。
白桃怕被發現,趕緊拖着鄭國借着高啄檐牙和蔥蔥樹冠遮擋。
那邊少年足夠警惕,像是夜鷹似的,眼神總是要左右打個轉,再收回了目光,最後專注于下面的情況。
白桃避過後,也順着他眼神看。
隻有在上面才能夠看得清,橫空中有條細細帶血的韌絲,隐蔽在黑暗樹影中,也就沾了紅血,加上月光的折射下才能被發覺。
許是剛才趙姬下了什麽指示,機括發動後,這條韌絲眨眼收割了那群将士的性命。
“嘶嘶嘶。”
底下的蛇扭動成萬千浪花,吸食完地上一灘屍體的腦髓,軀幹,皮肉,它們餍足的往細縫裏爬行,如血水虹吸般消失不見。
鄭國嘴唇張了張:“這也太多蛇了,怪不得這裏沒有蟲叫和鳥叫。”
“這群孩子,這堆趴着的黑衣人會救的。”白桃一把薅住他毛茸茸的頭,“毒蛇就是那紅毛蛇妖的小兵,是他留在雍城裏的爪牙,我們能别惹就惹。”
“噢噢噢。”
底下俨然是個屠宰場,兩隻嘶嘶待哺的小怪物,還有高舉剜刀的儈子手,孩子的尿液瀝瀝的往下淌,口中已經刮不出任何聲音。
半輪的月亮隔着幾杈的樹影曬過來,如同張着嘴的深淵。
顯得又亮,又冰涼。
“啊!娘!”
有個孩子周身打戰,兩手揮舞,在空中死結一樣的摩擦。
可孫嬷嬷的力道又準又辣,她捏住剜刀直接往他心口捅,兔起鵲落間,從屋脊上的彈射的石子“铛”的打掉了她手裏的刀。
手腕鈍痛,孫嬷嬷豁然擡頭。
屋脊上的少年已經悄無聲息的踩到高處,他抛着彈弓,舌頭在唇腔劃過半圈:“李小将軍在此,爾等妖魔鬼怪快快閃開!”
緊着縱身一跳,當胸蕩開一劍斬斷那條韌絲,号令着其餘人等,拔刀沖殺過去。
白桃已然驚呆了。
他不是個凡人嗎,怎麽像倒條籠中關久了的野狗一般,逮着肉味就撲過去。
鄭國也奇怪,他扒拉的屋脊往下看:“他是秦國的哪個将軍,怎麽這麽勇猛?”
“我也不知道。”白桃茫然。
“你在秦王身邊呆得久,你再仔細想想,要我說,這李小将軍可真是個勇士啊,要是我能有他那麽勇就好了。”鄭國搓了搓爪子,面帶孺慕,看着下面道,“下腰,左劈,右砍,螳螂腿,砍他砍他,彩!”
白桃沉思了會兒。
突然,她腦海中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之前政哥哥對自己說過一件事。
在平叛成蛟一戰中,有個小将果勢壯勇,以無法匹敵之勢,大殺四方,帶着一身傷勢立下赫赫功勳。
關鍵是在政哥哥還是王子政的時候,他就曾遇到過這個小将,那個小将隻是在射箭場裏到處撿箭謀生的毛小子,打過幾個照面,政哥哥和他切磋了下身手,後來在戰場上遇到就順手給他擢升成了左将軍。
白桃:“他叫李信。”
“李信?我怎麽沒有聽過。”
“你又不在戰場裏打戰,且最近兩年秦國還在風雨籌謀,沒有東征,你怎麽會聽過。”
“那你怎麽會知道?”
“笨呐,你不剛剛都說了我在秦王身邊待得久嘛。”
“.”
鄭國呐呐:“也對噢,瞧我這腦子,肯定是剛剛遊久了,進多了水。”
下面的李信一抖手腕,嗡的一生尖嘯,将刀橫拍出去,端是是剛猛無雙。
趙姬身邊的侍衛驚駭連連,護着趙姬和兩個怪物步步後退,可李信手裏的刀揮得虎虎生威,也不管對方是什麽勞子太後娘娘,直接怒斬蒼山。
任由孫嬷嬷尖着嗓子叫“這是太後,豎子敢爾”也沒有用。
李信殺氣騰騰,舉着刀口粘着血的長劍,咬着牙道:“太後娘娘?那俺就是天王老子!”
“啊啊啊啊啊——”
趙姬一行人瘋狂逃竄,如慌不擇路的老鼠,恐着找陰溝裏躲。
看得出來這李小将軍雖橫,但是下手頗爲留餘地,不然這趙姨一行人,早已就成了刀下亡魂。
也對,趙姨畢竟是秦王的生母,誰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白桃戳了下看得二愣的鄭國,“走了,這裏的事情,這個李信小将軍會管的,我剛剛嗅到了這裏有很多濃郁死氣,就在東南角,趁紅毛蛇妖不在,這麽大好的機會,我們去看看,摸摸這裏的底。”
鄭國扭了下:“好。”
鄭國哆哆嗦嗦的閉着眼順着歪脖子樹往下滑,隻是落地後腳下嘎嘣嘎嘣幾聲,感覺有什麽東西被踩爆漿了。
“?”
他擡了個腳還沒反應過來,就對上樹枝垂落下幾條睜着紅眼,兇神惡煞的毒蛇,毒蛇眼帶兇光,對着他張口就咬。
腥臭撲鼻,鄭國吓得毛發炸開:“啊啊啊!”
索性本能沒忘,他趴地往旁邊滾了一下,堪堪避開,不過滾不要緊,這一滾直接就是:“嘎嘣嘎嘣嘎嘣——嘎嘣嘎嘣嘎嘣——”
嘎到牙酸的聲音接連不絕。
白桃在屋脊目睹一切,見鄭國這一滾不要緊,直接把其餘的蛇蛋壓得全粉碎,蛋殼碎成炸炸,迸出一攤未孵化的蛋液,又是一連串毒蛇從樹上吊垂下來,見鄭國如見殺子仇人的追殺。
白桃:“.”
這捅婁子的家夥,早知道不要帶他出來。
但沒法子,自己選的小弟,跪着也要收完。
她左右探查了下四周的動靜,見那邊遊刃有餘的李信聽到這邊的異常聲音,也在拿着刀踏踏流星往這裏趕。
白桃簡直一個狐狸頭兩個大,丈量了一下距離,索性變成二八相貌,這樣逃跑步子大,也方便些。
心念閃動間,如鴻鹄輕盈的落在樹冠上。
也不知道這裏到底是雍城還是蛇窟,光月光下照耀出的蛇影就如海浪般翻滾,蜿蜒爬行,嘶嘶嘶之聲繞耳不絕。數以萬計的出沒,數不勝數的毒蛇。
見沒有落腳處,她抿唇踏在蛇軀上借力,追過來的李信就看到樹冠上不停跳躍,仿若鬼魅的少女,他握着劍,有片刻的迷茫,“是誰?!”
你管我是誰。
白桃心道。
她心系前方的鄭國,輕輕松松的将他甩在身後,沒曾想這李信是個八頭牛拉不回來的拗性子,他手中大刀揮舞,無所畏懼的在地面奮力追趕。
白桃側眸看了會兒,扯着前面的藤蔓蕩了過去,風聲獵獵,她的裙裾飛揚,似将一彎紋絲不動的月色盡數收斂于身。
極驚,極豔。
“鄭國!”她出聲,伸出玉手。
鄭國也變成了少年樣,兩手往前伸的奮力跑,他見到她如見救星,差點哭出聲:“嘤嘤嘤,姑奶奶。”
白桃也不嫌棄他髒,直接拎起他的半隻胳膊。
沒想到鄭國這厮重于秤砣,直接将蕩在半空劃出弧線的藤蔓扯直,撕拉一聲,斷裂開來。
鄭國摔了個屁股墩,可能也覺得自己倒黴過了頭。他巴巴看着小狐狸,無所适從道:“姑奶奶,我我我嘤,你可别丢下我!”
“我不丢下你,我要是早丢下你,方才你就被我丢了百八十遍,還輪得到現在?”
白桃到底經曆過怪誕之事的,藤蔓斷了她沒慌亂,輕飄飄的拿起斷了的藤蔓化作鞭子,狠狠的甩在後面追上了的毒蛇身上。
“啪——”的一聲,掃動的蛇影亂濺。
奪來的片刻空擋,她直接一扯鄭國的手,“河狸腦子别多想,快走!”
“好好好。”
鄭國忙不疊的跟上她,不敢往回看。
“嘶嘶嘶——”“嘶嘶嘶——”
四面八方的蛇影瞬間沖圍了過來,似駐紮在雍城的明崗暗哨,狠戾的對着貿然闖入的外來者。
白桃護着又慫又怕的鄭國節節往後退,卻不見後面有條更粗更長的毒蛇,在它無可流動的眼臉上,唯見頸部兩側鼓脹,口裏發出呼呼的恐吓聲。
“噗。”
它從口中噴出墨綠的毒霧,在白桃感覺到不妙回首的瞬間,朝着她的面門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