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收到了。”
郁郁蔥蔥的園林内,白桃将手中沾着蛇腥味的蛇皮紙放在石桌上。
面皮白淨的鄭國就坐在她對面,聞言他也從衣襟裏摸出張蛇皮紙出來。
【一月之内,護送一百名陰日陰月出生的童男童女,秘密送至,雍城,蕲年宮。】
擺在桌面上的兩張蛇皮紙的内容和筆迹一模一樣,毫無差别。
白桃說道:“那個紅毛蛇妖,不知道用什麽法子,将蜈蚣和這封信塞進蛐蛐罐裏,再帶進宮交給我。”
鄭國眉尾一壓,“這是我在闖入我府邸裏的蟒蛇肚子裏發現的。”
“那蟒蛇肚子裏腹大如鼓,爬進來沒多久就被肚子裏河狸鋒利的爪子刺死,我同類也活不了了,這封信就是一并從蟒蛇的腹中漏出來的。”
以殺立威。
白桃緊緊抿唇:“送個信,非要做成兩個幺蛾子,他就是想恫吓我們。”
“他的确本事厲害,無孔不入。”鄭國憋了口氣,“上次他說的留我們有用,莫不就是現在的信上講的,讓我們給他找童男童女。”
“可是他找童男童女做什麽?還是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要陰氣這麽重的嗎?”
鄭國搖腦袋,“不知。”
白桃揣測道,“是不是想練什麽功法?你年紀大閱曆深,你知道這世上有什麽功法是需要童男童女練成的嗎?”
鄭國撓撓頭:“好像沒有吧,這世上講的是因果循環,肆意殺戮凡人,妖怪是會遭報應的,他也不應該老爺爺喝毒酒,嫌自己命太長啊。”
“這些先暫且不說。”白桃道,“若是我們真給他找一百名童男童女,那落在他手裏哪能個好?”
鄭國接道:“但若是不給他找。”他抖了下,捂着臉嘤道,“會不會拿我們祭天?”
白桃:“.”
白桃吐了口妖氣,拍了下他腦袋,“别想那麽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時間夠了,但是我們得先要弄清他要做什麽,在雍城偷摸做什麽,以及他要的童男童女用來幹嘛。”
“可是他一直在雍城,我們怎麽弄清?”
白桃:“還記得上次我和你說的調蛇離山嗎,我讓客卿李斯去彈劾紅毛蛇妖,他辦得不錯,現在整個朝堂都在整治奢靡的風氣,那個紅毛蛇妖現要入宮接受審問,也就這兩天啓程的事情。”
“李斯?”
鄭國驚訝,“他是我同僚,和我都是外來臣子,不過他可圓滑多了,說話滴水不漏,渾身針插都不進,姑奶奶,你到底是怎麽說服他爲你辦事的。”
還能是怎麽說服?
當然是他主動攀爬上來,那就要付出爲自己辦事的代價。
白桃說道:“這事情你先别管,現在眼下眉睫之事,那就是最遲今晚,我們要去雍城刺探虛實,你害怕嗎?”
“…我,我我不怕!”
鄭國拍了拍胸脯,有種謎一樣的自信,“雍城有地下暗河,我帶你走水路,咱們進可攻退可守,到時候打不過也可以跑。”
白桃涼飕飕道:“蛇也會梟水。”
“.”
鄭國強裝鎮定道,“有你這麽聰明的小狐狸,我才不怕!”
白桃眯了眯眼輕哼了聲,擡起下巴,“這樣才對,我們不能滅他人志氣長自己威風,你就隻要放心大膽的跟着我。”
鄭國眉眼彎彎:“好!”
見鄭國笑的眉不見眼,白桃又惡劣道:“到地方再把你賣了。”
“………嘤。”
到了傍晚,宮裏的風燈燃起如天上的星子,廣闊蒼穹籠罩在四四方方的鹹陽深宮。
宮女侍從結束了忙碌了白日,隻留有幾個在廊下值夜。
白桃在将蕊兒拉進内殿,關上門對蕊兒語重心長道:“我今晚上可能不回來了。”
“什麽?”
蕊兒詫異,揚了下聲音。
白桃白皙的指尖壓在櫻唇上,示意小點聲。
她又立馬壓低聲音道:“怎麽晚上不回來呢,小主兒你要去哪,去幹什麽,和誰去啊,晚上還不回來,小主你個姑娘家家的,萬一深夜遇到歹人怎麽辦,小主兒,你可不要去做什麽冒險的事情,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可怎麽活啊。”
白桃:“………”
“也不算是冒險的事情。”
白桃寬慰道,“你也知道我,我雖有時候不懂事些,但是也知道分寸的。”
蕊兒更是吃驚,“小主兒,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懂事。”
“.”
白桃磨了磨狐狸牙,自己也隻是随口一說,這蕊兒偏要往她心窩子捅,總歸是一個個都把她當小孩,她索性胡鬧到底。
牽過她手心,白桃掀開被鋪,命令道:“躺進去。”
“進進去。”
蕊兒還在愣神,半邊身體被她推攘,半邊身體猶豫不決,白桃又鼓着臉道,“不躺進去,我就要生氣了。”
蕊兒隻得僵硬的鑽進綿軟的被窩裏。
白桃将被褥給她蓋好,“翻個頭,然後裝作是我在睡覺,我等會兒出門會說我在睡覺誰也不準進來打擾,你隻管躺着懂了嗎?你要是敢找政哥哥告狀,我就——”
思索了一會兒,白桃打算吓唬她,“我就不寵你了,我換一個大宮女寵。”
蕊兒真是又忐忑又好笑,“失寵不要緊,可是小主兒你.”
白桃打斷她,學着政哥哥的樣子拍了拍她的發髻,“你乖一點,在這好好躺着,我早點回來。”
蕊兒心中還是七上八下的,“君上,君上他擁有神武洞察之能,這點技倆恐怕騙不了他,若是他今兒個想來小主兒你房裏,就算是說歇寝了也沒有用啊。”
沒有用就沒有用,不然還能怎麽辦,隻能騎驢看唱本,邊騎邊看了。
白桃說道:“聽話。”
蕊兒:“.”
安撫好蕊兒,白桃出了門,裝作困乏的樣子和外頭伺候的宮女太監隐晦的表示,自己出去玩得累了要就寝了。
宮女太監們不疑有他,在外頭挺着精氣神繼續守夜。
進了屋後,白桃靈巧的從窗戶點了出去,她的裙裾在漆黑的夜晚猶如枝頭盛開到糜爛的花朵,不過昙花一現的光影,瞞騙過宮内所有頂尖的高手。
剝離那層層疊疊的視線後,白桃走到一荷塘等候。
“嘩啦——”
水流湧動間,翠綠荷葉上的露水凝成一線天。
“滴答滴答。”
旋抖落在天澄藻鏡的水面,鄭國頂着一朵荷花破水而出,甩出一片晶亮,見到岸邊的白桃他露出潔白的牙齒,“你怎麽這麽準時,秦王沒有攔你嗎?”
他臉頰上沾了水,顯得肌骨瑩潤,又邊甩邊說,濺了白桃一臉。
白桃抹着臉道,“我哪敢告訴他,免得他問東問西的,操不完的心。”
“秦王,問東問西?”
“嗯啊。”
鄭國自己也是見過秦王好幾面的,此時正在懷疑自己見過的秦王和她所說的秦王不是同一個王。
印象中的秦王冷面少語,是真正意義上的無事不多言語,怎麽會像個老媽子一樣呢。
但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鄭國化了原形,變成個長得胖嘟嘟,曲着爪子的灰棕色河狸。
它齧齒動了動,“事不宜遲,還是快上我的背,我們快點去雍城。”
“好。”
他們必須要在嫪毐過來鹹陽的路途中去雍城一躺,否則的話,以嫪毐那麽強大的能力發現眼皮子底下的兩隻小妖不在,得是個麻煩事。
白桃不敢耽擱。
立馬化成隻毛色火紅的狐狸,後面三條蓬松的大尾巴松弛的拖在地面上。
她兩隻肉感的粉色爪子扒拉住河狸的腦袋,坐在它長而寬的尾巴上,“我好了,咱們走吧。”
話音剛落,河狸像是梭子似的一個猛紮。
小狐狸還沒反應過來,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大的,“咕噜噜咕噜噜——”
她怒,一爪子拍在河狸腦袋上,河狸浮起來,它眼神閃爍,頗爲抱歉。
白桃嗆了幾口水,炸毛道,“能不能提前說一聲,我又不是水狐狸。”
“這不是沒馱過狐狸麽”鄭國緊張道,“你踩在我背上,我老感覺脖子冒寒氣。”
白桃狐疑,捏了捏他的嘟嘟肉:“喂,你有脖子麽?”
“.”
鄭國縮了縮,打了個鼻響,“細看還是有的吧。”他目視前方道,“姑奶奶,我們要過暗河了。”
前面無陸路,河狸走水路可畏是風馳電掣,莫不能擋,饒是白桃有提防,還是在他猛地紮進去的時候嗆了一口水,“咕噜。”
不知道的還以爲,底下有什麽寶藏,它生怕别人去搶。
“咕噜噜臭河狸,你這個船夫,能不能行穩當一些。”
“嘤嘤嘤,姑奶奶我錯了,唉,别揪耳朵,姑奶奶,别揪别揪。”
“哼!我就揪。”
一狐一狸很快就這樣穿過地下暗河,黑暗過後,就是頭頂照射下來的燦爛星河,浩波千裏。
河狸浮出水面,背上馱着一條濕答答的紅狐狸,乘風破浪的向着遠方駛去。
雍城。
雍城是老秦人的舊都,更是老秦人的情懷,雍城的曆史極爲悠久,在遠古時期,大禹治水後将天下分爲九州,雍城是九州之一。
以河流爲城的城塹河瀕,更是抵禦兇惡犬戎的第一道屏障。
上天讓這麽一所紛争不休的要塞賜予秦人,也許是冥冥之中機緣巧合的安排,可的确造就秦人那摧枯拉朽般的堅韌。
白桃和鄭國兩隻狸登上岸後,邊抖着水,眼睛轉啊轉的打量着這堆鱗次栉比又古樸滄桑的建築。
雍城不比繁華的鹹陽,夜晚也夜禁,可哪怕現在街上廖無人煙,卻有種紅顔河山的深沉匿形。
這是座水上之都。
河流勾錯如大地的脈絡,青石闆上爬滿了薄薄的苔藓,街道正中停擺着攤販的痕迹。
岸邊都是沉睡的小船,裏面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
大抵是勞累的纖夫,墜入了香甜的夢鄉。
兩隻綠皮青蛙在台階上蹦哒跳過來跳過去,白桃踏上石階拿起尾巴擰了幾下,“嘩啦——”
水滴落間,鄭國也擰着尾巴道,“現在我們要怎麽辦?”
“笨呐,當然是摸進去,看到那邊的夯土大道了麽?以前這地方是秦都,也是按照都城的規格樣建的,往那個方向繼續走或遊,保準能到雍城城堡。”
沒等白桃換條尾巴擰,後面有動靜想起,她圓潤的狐狸耳朵打了個轉,跟着轉頭。
白桃琥珀色的眼瞳裏倒映出不遠處水面上燃起火把航行的船,疑惑道:“這是官船,怎麽這麽晚還在行駛,他們是要去哪?”
遠處傳來刁鬥打更的聲音,悠長又靜谧,唯有這艘大船有着不同尋常的喧鬧。
鄭國也看見了,甩了甩腦袋,“不知道。”
“現在紅毛蛇妖控制了整個雍城,這官船也行的蹊跷。”白桃爪子一拍,“走,我們過去看看。”
“好勒。”
“噗通。”“噗通。”
兩聲過後,水面隻兩圈漣漪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