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跟在她身邊,捂嘴笑道:“妹妹好生本事,可是讓老姐姐我開了眼界呢,這箭術,怕是連最強的勇士都不及。”
白桃不鹹不淡道:“巴姐姐應該早就知道我是宮裏的人吧,我這箭術是君上手把手教的,他才是最強的勇士。”
巴清被識破,倒也波瀾不興,“君上好技藝。”
她又補道,“不過總歸是借了妹妹的光兒,不然老姐姐哪能看到這麽好的箭術。”
白桃雖已經習慣了奉承,但是也不想總講這些繞來繞去的話,“嗯,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巴姐姐。”
她這次來主要是辦事情的,不是來消遣的。
巴清彎唇道:“妹妹是想出來買鴿子的吧?鴿子沒買到豈不是空手而歸,來,妹妹到我房裏坐坐,保管讓妹妹舒舒服服,又能不虛此行。”
她這四平八穩的處事,倒是讓白桃不好拒絕,說道:“巴姐姐真是個慧人,既是這樣,那也好。”
熏香被侍女點上,噴塗着串串煙圈。
雕紫檀螭案上,放着一個錾金的鳥籠,裏面赫然有一隻七彩文鳥。
它的尾巴極長,紫色棕色橙色混在一起,胸前是柔軟的白毛,而鳥冠是碧藍之色,背部是黃皮底子,實在是缤紛斑斓的無可言說。
白桃跟着巴清走進來,就見到了正中的七彩鳥。
覺得眼熟,看了幾眼,說道:“這隻鳥怕叫七彩鳥吧。”
“好妹妹,果真是見識頗廣。”
“那沒有,主要是我也有一隻。”
巴清倒是詫異了,“這鳥生在雲夢澤的深處,乃世上絕無僅有,妹妹你從何得來?”
“君上給我的,他也告訴我這鳥絕無僅有。”白桃說道,“這一聽就是鳥販子騙人的,要是絕無僅有的話,那麽一隻怎麽繁衍後代呢?莫非是自己跟自己生?”
“噗嗤,妹妹倒是逗趣。”
巴清笑開了,她拿起旁邊的罐子,用軟管吸取液體,就塞進鳥喙裏。
那鳥睜着兩隻小眼睛,不能反抗的咽了下去。
白桃疑惑:“巴姐姐你在做什麽?”
“給它喂水銀呢。”
那七彩鳥喝下一整管水銀後,顯得有點掙紮。
巴清還是在帶笑,像是上面蓋着一種不動聲色的面皮。
她喂完,回眸說道,“既然和君上送給妹妹的撞上了,不延年益壽一些,怎麽能對得起它的絕無僅有。”
白桃眉尖一蹙,覺得那鳥好生痛苦,到底是别人的鳥,也沒有多說什麽。
“三滴水銀一兩黃金,妹妹可是心疼了啊?”
巴清轉動了下胸坎上的珠串,她走過來牽着白桃坐下,“可别怪老姐姐我破費,老姐姐來自巴蜀,那裏遍地提取水銀的丹砂,别的沒有,老姐姐我就是錢多到花不完。”
怪不得。
白桃這下也知道爲何她穿得這麽富貴了,不過還是覺得奇怪:“那裏丹砂這麽多,生意也都在那裏,你爲什麽要從巴蜀趕來秦國呢?”
“還不是下頭的人不給力。”
巴清揉了揉眉心,手上的連線甲套一晃,“丹砂啊,水銀啊,好是好,但是也要賣啊,不賣砸在手裏又有何用?何況這做丹砂生意又不止我一家,明裏暗裏有多少雙手,恨不得立馬扒了我的皮,從中剔分熱乎的呢?”
“唉————”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道:“樹大招風,有這點子家産,沒那點子根基怎麽能行,這不我就親自下場來擺平了,這些年啊,老姐姐我到這鹹陽城做生意,收入雖不怎麽樣,倒也還算太平,算不上虧損。”
巴清藏拙,白桃也不戳破:“這麽多客棧,全用來做幫你兜售丹砂的掩護,怎麽會收入不怎麽樣呢?”
巴清歎氣:“還不是被這裏咬一口,那裏咬一口,打碎了皮裏就剩下骨頭,亂世就是這樣,生意難做,不低個架子什麽行呢?老姐姐我,就差跪着求人了。”
七彩鳥擺在籠架上,已經開始昏昏欲睡。
窗外有柳枝掃了掃門楣,聰明人之間的言談無需多言。
白桃不知不覺學着政哥哥思考的樣子,把玩了下杯盞。
放下,道:“隻要巴姐姐你按時繳納商稅,遵紀守法,那我會幫你和君上說一聲的,你到時候也好辦事些。”
巴清藏起内心的欣喜,握住她柔嫩的雙手,“好妹妹,老姐姐第一眼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老姐姐命中的貴人。”
“現在一看,果真如此。”
她兩眼熠熠,曼聲道,“這樣,以後老姐姐的商行隻要來鹹陽兜售,都比其他列國低個三成,以後好妹妹若是有什麽缺錢的地方,盡管找老姐姐要,老姐姐必定慷慨解囊。”
被個姐姐握爪子,白桃有點子不自然,低低道:“好。”
太乖巧了。
怎麽會有這麽聰慧又貌美又乖巧的姑娘,真是凡間哪回有,白瞎了那個冷面君王了。
巴清越看越喜歡,越看越中意。
親自送了鴿子後又贈了幾箱的新鮮玩意才肯消停,直到白桃走了的時候,她還在依依不舍的揮手。
等巴清回了神,後院的小厮急匆匆過來,“家主,不好了,那七彩鳥不知怎麽,死了。”
“死了就死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巴清啐了他一臉,又仰臉去啐樓上,“那個彈高山流水,彈那個下裏巴人古琴的,别彈了聽到沒?!”
“………”
“大白天的,吵吵渣渣的鬧得老娘腦仁疼,要是生意攪黃了,看老娘不扒了你的鼠皮子!呸!”
樓上聲音嘎然而止。
小厮看向殺瘋了的老闆娘,一臉的震驚:“家主…這樓上是小的,小的們招待的貴客。”
“你管哪個貴客,哪個貴客能有方才的尊貴?”巴清掐着腰,一手揪着小厮耳朵,耳提面命道,“還有,我們可沒有養過七彩鳥,這七彩鳥隻有宮裏有,那才是獨一無二的,聽明白了嗎?”
小厮疼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是他對這位帶領巴家走向強盛的家主是服氣的,“啊疼,啊不,啊是!家主!”
*
白桃出門就帶了個錢袋子,回來帶了老鷹,鴿子,還跟了幾個點頭哈腰的小厮,擡了滿滿當當幾箱子珍寶進來。
這可把迎面的蕊兒驚的夠嗆,“小主兒你是去劫道了嗎?”
白桃:“.”
白桃眨巴眼:“還是暴露了嗎?”
“哈哈哈哈哈!”蕊兒扶着門框笑彎了腰,“要是小主兒下會兒再去劫道,那可得帶上奴婢,奴婢可幫小主兒打個掩護。”
白桃佯怒:“什麽劫道不劫道的,回頭一劫你這個算清賬的女管使,那不就什麽都有了?”
蕊兒“害怕”一捂嘴:“小主兒,這不太好吧,要不奴婢先去準備準備再來,免得小主白劫一趟。”
“噗嗤。”
白桃笑開了,“好了,這些是外頭一個錢多得沒處花的老姐姐給我的。”
她也不逗她,把老鷹交給宮女,又拎着隻信鴿走了進去。
蕊兒緊跟在她身旁,爲她掀珠簾,“是什麽樣的老姐姐,這麽慷慨。”
“物取所需而已。”
白桃将信綁在信鴿腿上,放飛了出去,蕊兒仰面看着飛向藍空的掠影,“小主兒這是給誰送信呢?”
白桃糊弄道:“唔,給那個有錢的老姐姐。”
“小主兒也有錢啊。”蕊兒打趣道,“比君上都有錢,君上現在全身家當可都花在小主兒身上呢。”
白桃順口道:“那要是我走了,他豈不是身無分文。”
“隻要桃桃不走,寡人可是身價不換。”
清冷又有磁性的的聲音。
似檀非檀,清淡幽冷的熏香襲來,白桃愣住,轉而回頭擡眼看道,“政哥哥?”
蕊兒顯然早就看到了,行了一禮,偷笑着告退。
嬴政還穿着王服,上面繪有祭文,纏繞着一圈又一圈。
他伸手擁着軟乎乎的白桃,“給寡人抱會兒。”
“好啊,那我再給你個親親。”
白桃從善如流的被他抱住,踮起腳尖就要親他下巴。
豈料有點夠不着,她低頭左右看看,就要去搬個長案過來,“你等我一會兒。”
他攔下她,輕笑一聲,彎腰低頭啄了下她的粉唇,“以前你就這麽高,現在也是這麽高。”
白桃美目流轉,怒道:“什麽嘛,明明是你長得太高了。”
“那怪寡人?”
“不怪你怪誰,我就是要怪你。”白桃一跺腳,就要進内屋,沒料手被嬴政拉住,他捏了捏鼻子,妥協道,“還像小孩一樣,要哄。”
“你也可以不哄我,反正我自己會好。”
“真?”
“好吧,假的。”
白桃才不會自己會好,她就是要人哄。
嬴政過來捏了捏她的桃花面,“不是說小,就是記憶中就隻有這麽點大。”
白桃:“.”還不如不哄呢。
她裝作兇巴巴的咬人,嬴政摸了摸她腦袋,挪開了她的注意,“進來的時候,寡人就看到很多下人在挪箱子,出去都做了什麽?”
“嗯……”
白桃暫時沒有說搶鴿子和射鴿子的事。
不然就好像小孩跑出去玩,打不過架,回來找大人告一狀的樣子。
她挑了巴清的事情說道,“她是巴家家主,來自巴蜀,手下有丹砂的生意,現在來秦國兜售,說在秦國商行裏,可以自降三成利潤,她還送了我很多寶貝。”
“條件呢?”
他抓了把她的雙螺髻,淡淡道,“除了寡人,外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寡人桃桃這麽好。”
白桃: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不過天下的交情,也就那回事,熙熙皆爲利往嘛。
她釋然道:“條件是,她的商号好像遇到很多問題,遭到很多人黑吃,我就在想,有這麽一位商稅繳納的大主顧,對于鹹陽,對于大秦,也是有好處的,與其把人趕走去其他的國家交稅,還不如來我們鹹陽,給政哥哥充私房錢。”
小狐狸分析的頭頭是道,尖尖的發髻晃來晃去。
嬴政俊美眉目裏滿含着笑,認真看了她片刻,“嗯,寡人的桃桃最聰明,還懂私房錢。”
白桃順杆子爬,“那不,我不僅聰明,可是極爲,極爲,爲你着想了呢。”
少女古靈精怪的樣子,逗得他悶悶的笑,将她抱起來挂在自己身上,嬴政走出寝殿,“事情寡人會派人打點下去,不過先用完晚膳也不遲。”
白桃點劃着他肩膀上的圖案,“政哥哥,别人知道你這樣麽?”
“怎樣?”
“管吃管喝管玩。”
“這全天下也隻有桃桃這般不省心,和這般讓寡人開懷。”
他将她放在膝上,扣住她的腦袋一個深吻。
白桃已經被親習慣了,右手還不忘抓着鍋盔給他包個羊肉醬料味的。
嗯,也好堵住他愛親親的嘴。
用完晚膳後,嬴政就一刻不停的動身去批文書。
白桃就一個人自顧自在後院裏蕩秋千,後院裏荷花開得漫漫,涼爽的風襲來,她盯上了淺栖在荷葉上的蜻蜓。
忍住想撲蜻蜓的沖動,白桃去問身邊的蕊兒,“還記得你答應我的,那個什麽老頭養得蛐蛐王,白牙青嗎?”
蕊兒在剝蓮子,聞言但笑不語。
她起身回屋,不一會兒就捧着個陶罐,“奴婢忘了吃飯,忘了睡覺,都不會忘了小主兒心心念念的蛐蛐,這不今兒個早上就命人從城北送過來了。”
蛐蛐王到手,白桃摩拳擦掌的就要打開,不料覺得裏面的聲音很古怪,一陣“咔咔咔咔咔”的連串節肢動物撞擊聲。
白桃:“蛐蛐王是這樣的嗎?”
蕊兒也聽到動靜了,遲疑道,“可能是蛐蛐王,與衆不同一些。”
“不對。”
手中陶罐裏的撞擊越來越大,白桃暗道不好,就要丢掉手中的罐子。
豈料說那時那時快,裏面有條黑紅油亮的蜈蚣頂開罐蓋猛地沖出來,揮舞着百來隻腳象,直撲白桃面門。
鐮刀的牙齒襲來,白桃側身閃躲,後将罐身用力的砸向它。
“哐當——”
那百足蜈蚣被砸的軀幹幹癟,血肉模糊,緊接着反應過來的蕊兒驚恐大叫,“啊啊啊啊啊!”
這動靜把潛藏在宮裏的護衛招來,他們舉着矛戈疾跑過來問道,“白桃小主,蕊兒女使,可是有什麽事?”
蕊兒臉上還殘留着怖色,她看向白桃,“小主兒,您沒事吧。”
白桃卻是面色淡然,重新坐回秋千架上,“沒事啊,就是一隻蜈蚣跑出來吓人而已,你們清理掉吧。”
地上那條半死的大蜈蚣還在伸着足亂彈。
護衛趕緊過來收拾殘骸,慚愧道,“是屬下們該死,這麽大的蜈蚣都給放了進來,讓小主兒驚着了,等會兒屬下們下去自行領罰。”
白桃:“都說了沒事,你們不必這樣。”
她知道秦法嚴苛,要是出了差漏就是消極怠工,沒有一點的含糊可言,真是領罰,都能領走半條命。
蕊兒也唰的下,面色蒼白跪在地上。
她跪爬過來,先是看看白桃身上沒有傷口,再是哭道,“小主兒,您…都怪奴婢,都怪奴婢沒有查驗好,若是小主兒真的傷着了,奴婢死一百次一萬次都死不足惜。”
“好着呢。”白桃抿唇一笑,“我身手很好,蜈蚣而已,傷不到我。”
她一爪子都能拍死的小東西,犯不着這麽大驚小怪。
蕊兒懸在喉嚨口的心髒總算落下來,又咬唇道:“可是奴婢起初真的打開查看了,确是隻白牙青的蛐蛐王沒錯,這次一定是有奸人要害小主,奸人将蛐蛐王掉了包,欲行謀害之事。”
“奴婢懇求小主在處罰奴婢之前,先允許奴婢把這奸人逮出來。”
白桃驚歎于蕊兒做事的周全,和心思的缜密,道:“是害我沒錯。”
但害她的不是人。
将剛剛蜈蚣帶出來的信卷踩在腳下,她眼睫一顫:“這事情别聲張,我明日還要出宮一趟。”
蕊兒看着她這雙黑皎白裏的大眼睛,無限的感激涕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