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白桃在腰上的手臂漸漸挪開的時候,掀開了眼皮。
她知道政哥哥素來有早上起來練劍的習慣,抓着他的衣襟翻在他身上,趕緊嘟囔道:“政哥哥,你是要去練劍麽,練完劍那你能不能陪我先去趙姨宮裏請安,我有點想趙姨了。”
今日還知道他是休沐。
嬴政胸前被她這麽一小團壓得動不了, 伸出手别過她頰邊的碎發,“起這麽早,就是爲了說這件事?”
白桃睡眼惺忪,差點又睡着了,她腦袋一點一點的,“嗯去不去, 我想去了, 好久沒去了,你快去快去..”
這架勢,要是不答應,就要在他懷裏撒潑打滾了。
嬴政臉容倒是淡淡,平心而論他和趙姬疏離至極。
雖都同住在宮裏,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能走到,可是他們母子之間卻渾然陌生。
見和不見,并沒有什麽區别。
但架不住白桃的撒潑,他應了下來:“好,等用完早膳,和你一起去太後宮裏請安。”
白桃一下子就沒了動靜。
細看她竟然睡着了,均勻綿軟的呼吸還噴灑在他喉結上。
嬴政半響無言,知道她是個犯懶的,也不叫醒她,隻輕手輕腳披上外衣帶上了殿門。
殿外劍聲破空,龍吟清越,約莫過了三炷香後方才歇止。
嬴政舞得酣暢淋漓, 挽了個潇灑的劍花,将劍丢給趙高,趙高低着頭道, “君上,燕國太子丹在客舍裏,屢屢和外界通信,還暗中結交鹹陽勳貴。”
“他送出去的信呢?”
趙高恭敬遞呈:“回君上,都在這。”
嬴政拿帕子擦拭了指尖,接過泥封長管。
他看罷後,将信扔給趙高,唇角抿出一個近乎冷峻的弧度,“眼界狹窄,慣會看人之寸短,究事之末節,他自命清高,以爲秦國還是以往的莽荒未開之地,字裏行間都在摸黑寡人的秦國,說秦國兵力匮乏,民心不齊,少主強臣。這樣也好,欲其亡, 必先令其狂。”
趙高遲疑:“君上的意思.”
“讓他送。”
“是。”
三言兩語處理好政事,嬴政回到寝殿就發現床上的小鼓包不見了, 他跨出去問外頭的宮女,“白桃呢?”
“回君上,白桃小主兒在前殿用膳呢。”
嬴政劍眉一挑,詫異她怎麽起得怎麽早,還不用人叫就爬起來自己用膳了。
走到前殿,他就見白桃紮着兩個發髻,抱住膝蓋坐着等他,見到他過來她眼睛一亮,“政哥哥來了,快點吃飯,吃完飯我們好去看趙姨。”
嬴政心裏的疑惑愈發擴大,“何事這麽急?”
“嗯嗯嗯,就想看。”白桃叼着餅子點頭。
有餅渣掉下來了,她拍了拍身上的襦裙,含糊道:“嗯嗯,我超乖。”
嬴政:“………”
用完早膳後,這種疑惑在嬴政心裏還消失不散,直到快走到太後殿前,白桃扯了扯他袖子,将寶石匕首遞給他,小聲說道:“等會兒要是有什麽奇怪的人,你就捅他。”
“.”
嬴政握着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匕首,抿唇道,“桃桃,你有什麽事瞞着寡人。”
白桃心虛得不行,無辜的眨巴兩下眼,“我想趙姨了,我還擔憂政哥哥你的安危,萬一”
萬一什麽,她實在編不出來了。
嬴政慢慢将眼皮搭了下來,将匕首一轉,收在袖子裏。
他沒說話,白桃現在踏入了滿是蛇腥味的地盤,這是另一隻大妖的領地,她也無暇兼顧他多少,隻将山鬼本命錢串了的手鏈套在手腕上,希望給他們帶來點好運。
“秦王拜見太後娘娘——”
尖尖的太監嗓音拖得老長。
他們進去就見殿内坐着位臉色紅潤無比的的婦人———正是趙姬。
她穿着的是肩膀露出一大片的裙裳,半露出雪膩的酥胸,上青下粉,眼角眉梢春情波動,韻味流長。
那通身做派,哪像個一國太後,說是勾欄爬出來的女戶還差不多。
白桃眼角微跳,趙姨久久閉戶不出,許久不見趙姨,隻見她印堂雖發黑,但是又好似被什麽強行續命,不再是以前沒幾年好活了,總得來說倒也是件好事。
視線一轉。又見趙姬身旁站着的是位身材極其高挑的内侍。
白桃眉間微蹙。
内侍皮膚白皙如透明,還能隐隐的看到脖頸上的青筋,他滿頭紅發張揚燃燒,見到白桃的目光,刀削的唇角緩緩勾起:“奴才見過秦王,白小主兒。”
他說出的話有如毒蛇在後脖頸纏繞的戰栗,白桃眼睫一顫,下意思往嬴政身邊一躲,但是又覺得好像沒有什麽用,堪堪立住腳跟。
上面的趙姬揚起芊芊玉手,撥弄鬓邊垂散的發絲,又扯了扯衣裳下擺。
對着嬴政“咯咯”嬌笑道:“哀家身邊一個太監,都能比當今的秦王有禮有節,你說是嗎?秦王嬴政。”
嬴政渾然不覺,“去年春耕大會,太後竟也不在場,寡人此行特來問太後安。”
“不過就是個春耕大會,有什麽好看頭,還不如跟個内侍耍鬧。”
趙姬含嗔看了眼内侍嫪毐,“一年來,哀家這裏安的很,自打你仲父啊,給哀家送來這樣一位知冷暖的太監,哀家這寝殿啊,不僅鬧騰了,身子骨也活泛了。說起來,也是多虧了你仲父。”
嬴政淩厲的視線在内侍光潔的下颌梭巡了兩圈,沒回話。
趙姬膩道:“秦王啊,你可知道這内侍姓甚名誰嗎?”
嫪毐适時上前,陰陰的聲音回蕩在大殿:“奴才叫嫪毐。”
嬴政不知爲何,心底生出對他一種難以抑制的厭惡。
這種厭惡比他荒唐的母親還要甚,“寡人和太後閑談,有你插嘴的地?”
白桃毛一炸,生怕嫪毐這隻大妖發狂,連害怕都顧不上了趕緊警惕的站在嬴政的身邊。
嫪毐眼尾發冷,倒是沒發作,後退幾步,“諾。”
嬴政的态度就像是甩給趙姬一道鋒銳的鞭痕,趙姬睜大眼睛道,“秦王啊,你看看,這是哀家的嫪毐啊,你難道不喜歡嗎?”
緊着又歎息,“果然,你還是想要你的仲父。”
嬴政眼底濃成化不開的墨,“一國相邦,豈能和一沒了根的内侍相比?”
“沒了根麽…”趙姬喃喃。
白桃眼見這對母子氣氛又緊繃起來,尋個話頭道:“趙姨,政哥哥和我都是挂念你身體,今日特來請安的,現在見你身體安好,容光煥發,我們都覺心中熨帖。”
“還是你懂事。”
趙姬視線移到她身上,款款起身,過來牽着她的手,拍了拍,“哀家每次見着你都在想,如若你是哀家親生女兒就好了,這般懂事.又好看.你還沒有嘗過男人吧?你可知道那是何滋味?趙姨給你”
“太後!”
還沒等白桃說什麽,嬴政厲喝,眼眸如利箭射向趙姬,他将白桃護在身後,“太後自重。”
趙姬張了張嘴,質問白桃道:“你告訴哀家,哀家給你找夫君,是哀家不懂得何爲自重了嗎?”
白桃:“.”
被夾在趙姨和政哥哥中間,她着實也挺爲難的。
嫪毐在旁幽幽道:“太後是秦王的生母,先帝的遺孀,更是手握攝政大權的國之典範,沒人會說太後不自重。”
趙姬眼裏的積怨都被抹平了,她的手不經意的撫過自己的肚子,“是啊,哀家還是個女人,更是位母親,哀家怎麽會不自重呢。”
白桃眼睛尖,視線緩緩凝聚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
沒等腦海中閃過什麽,她感受到身邊刀剮的注視,急忙收回視線。
嫪毐神情恢複平靜,道:“秦王,太後身子乏累,要休寝了,還請回吧。”
他是太後寵愛的内侍,他下達的逐客令,還有關乎太後娘娘的身子。
嬴政無論作爲兒子還是秦王,都不好發難。
嬴政神色冷凝,牽着白桃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嫪毐在他轉身後露出個毛骨悚然的笑。
将手放在趙姬的腹部上,嫪毐眼瞳變成豎紋,挑撥趙姬心底最隐秘的仇恨報複。
這是一時如冰,一時如火,十幾年來煎熬萬千的報複。
“站住!”
趙姬赫然喊住離去的嬴政。
嬴政冷道:“太後還有何事?”
“哀家想去雍城頤養天年。”
“太後想去去就是。”
“嫪毐侍奉哀家盡心盡力,哀家要封給他賜山陽的封地,封長信侯,以後哀家就在雍城養着身子,由他代哀家出面秉行政事,你以後,也要聽他的話。”
嬴政豁然轉身,鋒銳的眉眼如刀削般的利。
嫪毐一個内侍到底對秦國作出何等功績,何德何能能夠一躍封候?
再者,哪國由内侍執行國家政事,直接讓君王聽命?
這對法治嚴明的秦國何等荒謬,又将對君王造成多大的侮辱。
“太後?”
趙姬見到自己這個素來穩重的兒子,此時能夠有這般說不出的神情。
她忽然就大笑起來,笑完她道,“哀家是攝政太後,你不過就是未親政的秦王,哀家這不是詢問你的請求,哀家隻是在告訴你,服從。”
嬴政心底的親情已經被搜刮得蕩然無存,“太後非得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
趙姬臉上露出難言的嘲諷,“哀家倒是想聽聽你的仲父知道此事的反應如何,隻可惜,他啊,矢志難移。”
嬴政周身壓抑,像是一片浩瀚的深海,“爲了一己私情,太後就将廟堂當做玩物?”
“廟堂,那是你們男人才在乎的,哀家隻是個女人。”趙姬嗤笑。
“兒女私情,公器衡量,太後不僅僅是女人,更是秦國的太後。”
“秦王啊秦王,你還是覺得太後就不是女人了?”
趙姬不由大笑起來,她眼帶濕潤,望着天花闆極度興奮道,“你從哀家肚子爬出來,哀家是你親娘啊,這裏有個你假父,上朝有個你仲父,你覺得明日的相國,會作何反應?哈哈哈哈哈哈哈。”
瘋了。
徹底瘋魔了。
嬴政神色冷冽迫人,再也不置一詞。
他衣袍獵獵鼓蕩,轉身出門,如處漩渦之中。
“秦王,記得告訴你仲父哈哈哈哈哈哈!”趙姬還在後面笑。
留在原地的白桃打量嫪毐,嫪毐眼瞳黑霧彌漫,正要對上她時,她立馬偏過頭。
也不知道一隻妖精爲何要插手凡人的權勢之争,見嬴政走了,白桃趕緊頂着兩個髻包包追了上去。
追上後,白桃扯了扯了他的袖子,“政哥哥。”
嬴政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下來,并且毫無破綻。
他一貫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
當了這麽幾年窩囊廢秦王,幾乎所有的權利都被架空,不過就是因爲主少強臣。
羽翼未豐之際,身上還被先王之令壓了兩座大山在,他還能夠做些什麽?
難道還能拍案而起,跳着腳大發雷霆嗎?
能做什麽,有什麽用。
不過就是逞莽夫無能狂怒而已。
嬴政抱住白桃,指尖忍到泛白,胸膛起伏幾下,從牙縫中擠出字道:“桃桃,有些人就不配抱有奢望。”
這是不準讓她再和太後來往的意思。
也對,趙姨實在做的太過分了。
白桃都心疼他孤孤單單的,沒有娘疼,沒有爹愛。趙姨還讓他一個君王叫内侍叫假父。
白桃抿唇,氣呼呼道:“好,咱們再也不抱奢望。”
(寶娟,我的嗓子~)
好了,作者陽了,不知道明後天如何,各位好好注意身體,不要恐慌,不要過度用藥,愛你們麽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