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是個妖精。”
少年尾音拖得長了些,又見到她腳腕上綁着的絆妖鈴,打了個顫道,“怪不得現在才覺察還有一隻妖,原來是你腳上的絆妖鈴起作用,隻不過——”
他頓了頓,想看清楚, “這看着是絆妖鈴,但又不像,是哪個鑄器大師冶煉的?”
“廢話真多,看招!”
疾風撲來,在少年未有所防備的時候,白桃擡腳一踹, 狠狠将少年踹到廊柱旁。
“砰——”
骨骼響動幾聲後, 他“哇”的吐出口血來。
少年瞳孔有短暫的發黑,自下而上望的時候, 隻見白桃被垂落的日光照耀,像是踱上層赤光。
拿袖子擦了擦嘴,他跌跌撞撞站起來,“沒想到你才一百來歲的小狐狸,修行如此卓絕。”
白桃也沒想到他這麽弱,跟個凡人一樣,頭一偏道:“叫你走就走,你非要和我掰扯。”
少年知道她踹了這腳留了幾分餘地,不然這他這凡人之軀怕是即刻嗚呼歸西,咳嗽道:“我叫甘羅,現任秦國的上卿,你呢?”
“我才不告訴你。”白桃說道,“我也不管你是妖精還是鬼怪,但是這裏有隻不好的妖,我要去探查一番, 你最好别擋我的路。”
甘羅清隽的眉一挑:“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
這麽弱,還要去?
甘羅又咳嗽幾聲,理了理高山冠, 将白筆收在腰間,“當然要去了,降妖伏魔,是我的職責。”
白桃:“.”
降妖伏魔?是妖降他,還是魔伏他?
見到她這充滿狐疑的表情,就像是又被潑了場瓢潑大雨,甘羅嗆了口血,“弱是弱了點,但我又不會死。”
“什麽意思?”
“你很有意思。”
甘羅似是而非,他眼底帶了笑意,卻不是真正的在笑。
很奇怪,爲什麽如此年輕的軀殼怎麽好像住着如此蒼老的靈魂,給人一種耄耄老人之感。
“沒準我還能探探路,你也少去送死,你覺得這樣不好嗎?”他說道。
這話聽得很不舒服,但是白桃也并非那種魯莽且天不怕地不怕的狐狸精,她又看了下妖氣沖天,陰森可怖的太後寝宮。
她收回了目光:“你要去你就去吧。”
反正死了也不關她事,又不是壓着他腦袋去送死。
甘羅臉上又挂上了滿不在乎的笑,袍角一甩道, “本卿走了。”
“喂。”
本來以爲隻是說笑而已,沒想到還真走,白桃看着他背影倒是不好再勸了。
走吧走吧,死了就死了,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白桃就在廊庑上坐着,像個等着發兵的将領,等着遊騎斥候甘羅将信息遣返回來。
隻不過是越等天越黑,烏雲逐漸遮蔽這裏,像是被墨汁染就。
又是平地一片秘響,沙沙沙的裹挾殘花敗葉,風中夾雜着極其腥臭的味道,像是泥土被塵封在地底,發黴腐爛。
這對嗅覺靈敏的白桃是場折磨,她趕緊拿起帕子捂住口鼻。
黑雲接着是場翻滾,輪廓勾勒出水缸粗細的巨蟒。
巨蟒頭型呈現倒三角,遍體鱗甲,盤踞了幾圈,朝着白桃張開獠牙威脅。
白桃瞳孔一縮:幻術,蛇妖。
蟒蛇嘶嘶吐了長長的蛇信,鑽進雲層中,眨眼隐沒不見。
“哐當——”
太後寝殿門扉大開,從裏面扔出個人形出來,門扉又“啪”的下瞬間關閉。那人形在地面上滾了好幾圈,轉眼一動不動,宛如破布袋子。
滿身血迹斑斑,裹雜着泥和塵土。
白桃認出這是甘羅,眉頭一皺,趕緊過去。
甘羅的胳膊被折斷了,他以一種扭曲不堪的角度踉踉跄跄的起身,神情有片刻的冷凝,見到白桃,他笑道,“怎麽?這麽快就要幫本卿收屍?”
白桃:“.你.沒事吧。”
“沒事啊。”
“真沒事?”
“真的沒事。”
甘羅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淅淅瀝瀝的淌血,他渾不在意道,“剛才被震碎了五髒六腑,應該沒事,能挺。”
白桃:“.”
光天白日說瞎話,她扭頭就走,“我還是去幫你找太醫。”
“幹嘛啊?”甘羅攔住她,“是不是覺得看不慣死啊死的,跟你說生老病死那都是有命數記載的,上天睜大眼睛看着呢,本卿現在就要三更死,誰能留本卿到五更,說白了就是本卿到了該死的時候,還能進去看看是什麽妖,死了也不虧,賊賺!”
白桃愕然,這下子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這人很奇怪。”
“當然了。”甘羅無所謂的晃了晃斷了的胳膊,像是晃蕩折斷了枝幹還連着脈絡的樹枝,“本卿可是神童在世,十二歲就能當上卿你說奇不奇怪,就是要奇怪才好,就算死掉了,後世的人也會記得本卿。”
白桃說道:“這就是你說的,你不會死?”
“那本卿怎麽會死?”
甘羅十二歲的身量,雖單薄,但是足夠挺秀拔俗,吸飽了血的衣袍也顯得他這個人有幾分成熟的厚重感。
可惜氣勢隻有一下下,他壓低着聲音說道,“不過本卿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
白桃:“.”
“本卿要告訴你的是,裏面是條五千年道行的蛇蟒。”
他神情肅然道,“妖和妖之間,異類大多不相融,本卿勸你啊,還是早點搬離秦王宮爲妙,你才一百年的道行,你塞它牙縫都不夠。”
白桃先不關心這個,“你有沒有見到一女人,長得很漂亮的,穿的也漂亮,她是秦王宮的太後。”
甘羅皺眉:“沒見到,不過你現在自身都難保居然還有空關心别人。”
白桃卻是搖頭:“這裏有我要守護的人,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走。”
“哦。”
甘羅淡淡的來了一下,他拖着腿往回走,“本卿要回家打棺材了,很急,前幾天糾結的花色在剛躺着的時候也定下來了。你也早點預備吧,省得四隻爪子忙忙亂亂的。”
白桃覺得他這個人不倫不類的,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她跟着他慢吞吞的腳步,問道,“你知道有什麽辦法嗎?”
這問的自然是如何降伏蛇妖。
甘羅擺了擺胳膊,“凡人的書寫得好啊,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你趁能走就早點走。”
“走爲上計也不是隻說要走。”白桃反駁道,“有什麽妖精寫的書嗎?不會沒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凡人都不是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嗎。”
甘羅:“你學識還挺深啊。”
他饒有興緻道:“那小狐狸,你知道萬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嗎?”
白桃不算笨,聽到這話,就想起了阿兄說的相生相克。
比如她個狐狸精就克鄭國那個河狸精,那麽蟒蛇的天敵就是
——蜈蚣。
蜈蚣喜歡攆蛇,還喜歡吃蛇腦。
可是這裏是條苦修五千年的巨蟒,不是等閑的蟒蛇,就不能用尋常的蜈蚣,須得有兩千以上的道行的蜈蚣精才行。
可關鍵是妖界凋敗的差不多了,哪裏的山,哪裏的水,哪裏的犄角旮旯能掏出個修行兩千年以上的蜈蚣精來?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問了跟沒問一樣?更想走爲上計了?”
甘羅看見白桃沒有頭緒的小模樣,悠悠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不如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白桃哼道:“管你怎麽說,我才不會走。”
“随你吧。”
甘羅已經氣若遊絲了,眼見要走出後宮,他說道,“記得回去收收本卿的死訊,紙錢你就别燒了,本卿用不着,人生一場啊,就此别過了啊,小狐狸。”
白桃也知道不宜再跟。
遙望着他走進人群,見到一群人看到他這個血人尖叫恐慌的樣子,再回首看向妖氣幢幢的太後宮,心底複雜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