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外,成蛟被一群内侍攔截下來。
成蛟叫嚷道:“讓開,本殿乃長安君成蛟,先王的次子,一群無根的閹人,你們有什麽資格攔住本殿?”
“呸,仗勢欺人的狗!”
他身邊圍着的一群内侍真的是苦哈哈:“奴才們就算是有八個腦袋也不敢攔您啊,實在是這内宮之事,咱們君上做不了主,這太後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那是一日不如.”
“呸!”
成蛟擡腳一踹,指着他們鼻子罵,“你們是沒有根,又不是沒有母親,你們的母親若是受辱,你們還能坐視不顧嗎?!”
他的母親韓夫人在後宮遭受到欺辱,已經過了有好多天了。
自從上次趙姬病好之後,也不知道抽了哪門子的冷風,天天變着法的欺辱他母親!
到底是歌妓出身的下賤胚子。
用着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肮髒下賤手段。不僅誣陷他母親偷竊,還誣陷他母親偷人。
他母親何等冰清玉潔的韓國公主,簪纓世家蘊出來的嫡女。
趙姬自己和相國苟且也就算了,真當全天下的女人和她一并臣服于男人胯下,和她一樣淫賤嗎!
成蛟咬緊牙關,兩眼欲要噴出火來。
但沒辦法,趙姬是攝政太後,生下秦王後,她一個被送來送去的歌妓身份水漲船高,在後宮就是有着隻手遮天的權利。
就算做事有失公道,但也沒有人膽敢上去勸阻。
宮中都是一群狗仗人勢的奴才,唯一能夠勸阻的就是成蛟自己。
可奈何他在外有封地,不能時常回宮看望母親。
知道母親過得不好後,成蛟幹脆呆在鹹陽宮内。
可到底不好久留,沒等他一走,太後又故技重施。
幾番下來,他也不能頻繁進宮,畢竟他進宮多有禁制。
無奈的無奈,成蛟也隻能去相國府找呂不韋鬧,進鹹陽宮找秦王鬧。
内侍們面紅耳燥喏喏道:“奴才們都是母親生的,但是奴才就是奴才,不敢有殿下這般神威。”
“呸!”成蛟惡狠狠罵道,“一群沒有骨氣的孬種,你們孬,本殿可不孬!”
“君上宣長安君進殿——”
這時,趙高揚起尖尖的嗓音從裏面走出來。
他堆着笑對等着頗爲不耐的成蛟道,“殿下,君上在裏面等着你呢。”
成蛟挑起眼皮蔑了這群内侍一眼,正了正頭上的紫金玉冠,“哼。”
趙高依舊滿臉笑意,剔不出分毫差錯來。
走進殿内,成蛟就看到了他的王兄。
他的王兄身上連朝服都未換,如鷹隼立在玉階之上,但是王衣還有幾條皺痕,像是被什麽人弄上的。
成蛟收回目光,跪下行禮,“臣拜見王兄。”
“起來吧。”
此時殿内未有其他人,嬴政看着自己這個年輕氣盛,有幾分浮躁的臣弟,表現得不冷不淡,“又是因爲韓夫人的事,來找寡人?”
成蛟豁然起身,咬牙道:“臣弟母親受到欺辱,你作爲秦王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臣弟就算找王兄有什麽用,是太後聽王兄的?還是相國聽王兄的?”
嬴政看他的目光,不自覺就帶了種壓迫感。
“這些天,臣弟自己已經想明白了,說到底臣弟隻是個長安君,沒有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不然也不會任由那些外人一言堂!”
成蛟沉不住氣,額頭青筋爆起,“泱泱大秦,素來以軍功自立,要想有說話的權利,臣弟理所應當向相國請命攻打趙國!”
嬴政的視線徒地銳利起來,“仲父同意讓你伐趙?”
“相國開始三番兩次駁回,聲稱臣弟年紀輕輕怎可擔此大任。”
“後來臣弟拿着兵書去和相國論戰,相國折服于臣弟的兵事能力,剛好之前前去攻趙的蒙骜将軍遇到阻礙,就令臣弟率領五萬軍隊去當後援,臣弟當主帥,樊於期大将軍爲副帥!”
嬴政眼眸一閃:“韓夫人知道你出征的事?”
成蛟說道:“不,臣弟并沒有告訴母親,她是個在深宮裏呆着的婦人,帶兵打仗是男兒該幹的事情。”
“你别忘了,你也是養于婦人之手。”嬴政凝目道。
“王兄莫要打壓臣弟的報國之心!”成蛟暗諷道,“臣弟心意已決,甯可戰死沙場,也不做牽絲傀儡。”
成蛟低下頭道,“王兄莫要勸!隻答應臣弟一事,如若此次臣弟告捷歸來,臣弟想用功勳換母親從宮裏出來長住,如若不幸還望王兄多加照拂臣弟的母親。”
“帶兵打仗?”
嬴政冷道:“你不過才十餘歲,你打過幾場戰,你又見過幾次血?肚子裏滾了幾蠱墨,不過就是韓國拱手獻給你的百餘裏土地,你當真就以爲自己天下無敵。”
成蛟絲毫聽不進去,他語氣铿锵道:“古往今來,年少成名者不在少數。”
“城濮之戰,籍籍無名的成大心帶着六百人殺退數萬敵軍,從此一戰成名,他也才十五歲!”
“白起将軍,戰場厮殺殺敵數千的時候,也不過十六歲!”
“他們況且如此,本殿是成蛟,是秦國的長安君,生于高山之上,就要臨百刃之淵!”
嬴政冷笑:“不知天之高地之厚。”
他對成蛟已經徹底失望,這種愚鈍激進的人活下去也不堪大用,“韓夫人寡人自會照拂,你自去吧。”
成蛟噗通跪地,“年少不自知,母親和臣弟對王兄的多番沖撞,還望王兄勿怪。”
說着,他起身挺着胸脯糾糾離去。
殿内疏忽安靜下來,嬴政取下牆上挂的鹿盧劍。
“峥——”
這是曆代秦王的王劍,也是當時賜給白起,白起率秦軍的将士在長平之戰與趙國決一死戰所用的佩劍。
後來白起也是用的這把劍自刎而亡。
劍長四尺多,鋒銳無比。
嬴政将劍身抽出,随着抽出,隐隐發出龍吟之聲,他看到了自己狹長的眼眸裏浮動着漠然和殘忍的光。
沒有親情,更沒有憐憫。
*
成蛟率五萬秦軍浩浩蕩蕩的去支援還在趙國和趙人對壘的蒙骜大将軍。
行軍到半路,埋鍋造飯一頓報餐後,就在屯留駐紮起來。
謀劃如何出兵去支援前方對峙不下的蒙骜大将軍。
帳篷外的小隊在巡邏,帳篷内的成蛟甲胄未脫,身披大黑金絲鬥篷,正在點着油燈看着步防圖。
他身邊坐着的樊於期早就一身軟甲,伸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嗚哎呀呀哈。”
成蛟眉頭一皺,“你這厮,派你來是輔助本殿,現在本殿遇到難處,你在這毫無計策就算了,還懶散不堪,這就是你作爲大将軍的軍紀嗎?!”
樊於期立馬挺直腰杆,算是給了他幾分臉面。
“末将一個嘴巴憋不出一個響屁,但是這響屁也不是說放就放,長安君也得給屁眼點時間啊。”
成蛟就聽不慣這種粗俗惡臭。
加上對着戰況猶豫不定的窩火,他握緊拳頭砰的下砸在案上,怒罵道:“樊於期!你莫要以爲本殿軟弱好欺,你信不信本殿現在就叫人将你拖出去,拉出去軍法處置!”
樊於期搓了搓手上的泥,“軟弱好欺?末将從來可不覺得能夠讓韓國拱手讓出百餘丈土地,鼎鼎大名的長安君軟弱好欺。”
成蛟臉色稍緩,“算了算了,良策也不是一時就能出的,你是秦國的大将軍,本殿也不欲多爲難你。”
成蛟給足了台階,豈料樊於期壓根不下。
“隻是末将很好奇,長安君你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帶過兵打過仗嗎?”
“你在這拿着張圖紙看半天,看得半懂又不好意思開口。你就算看懂如何,形勢瞬息萬變,需要何等機敏老辣,就算你懂個屁的圖紙又能如何?”
還沒等他變臉,樊於期兩排牙齒森森一閃,桀然一笑,“戰場如墳場,這可不是長安君孜孜求學的地方,這場上的刀劍可不長眼睛呐。”
“砰!”
成蛟面色鐵青,踹倒長案。
上面壘的竹簡嘩啦啦的掉了一地,他豁然扯着樊於期的衣領,“樊於期,你是找死嗎?!”
“末将死了沒關系,怕是長安君遭人陷害,上趕着找死還不知!”
樊於期獰道,“如若長安君遠離鹹陽,死在戰場上,不過就是掩埋下葬,給個封号草草了事。”
“而秦國世世代代的基業就要斷送在你的魯莽之上!你長安君就算在地下,還有何臉面去面見先王的聖靈!還有何臉面去面見你的親祖爺,一代枭雄秦昭王!嗚呼哉!秦國這代要亡了啊!”
“你什麽意思,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成蛟斥道,“說如此大不敬的話,樊於期你瘋了!”
“哼!沒瘋!”
樊於期道,“末将被你砍頭就砍頭,可是就是不忍如今朝堂上奸商當道,奸佞妄爲,企圖用野種來操權掌利,還想殺害先王唯一的嫡系血脈。”
成蛟眼睛瞪大:“什麽?”
他铿锵道:“長安君怕是不知道,現在的秦王嬴政就是野種!”
成蛟駭然道:“你他媽的到底在說什麽?!什麽野種。”
“哼,一賤商苟合歌妓所生的野種!賤商将原本下了種的歌妓送于先王,得先王賞識,這賤商平步青雲當了相國,這賤妓當了太後。”
“他們合起夥來,就用了此計毒害正統王嗣,現在這王嗣即将赴死,他們再無後顧之憂,秦國再無見天日之時。好,實在好得很!”
“胡說八道!”
成蛟臉色青白交加,推了他一把。
奈何像個樊於期蠻牛的野人。
成蛟後退幾步,怒道:“一派胡言亂語,你堂堂大将軍,應有自主評判之力!怎的聽風就是雨!”
樊於期拿起旁邊的長劍,割了手心一刀,血花飛濺。
成蛟指着他道:“你你…你要幹什麽?!”
樊於期用流血的手心抹臉,臉上霎時半邊血紅,猶如惡鬼再現。
他舉起四指道,“樊於期在此立誓,所說的一切都是忠于王室,忠于秦國,如若有半句假話,必将身首異處,遺臭萬年!”
成蛟到底沒有見過什麽血腥,何曾見過這種場面。
他看着樊於期手上緊握着的長劍和他身上散發着的兇神惡煞的氣息,咽了咽唾沫,“樊将軍,你說!”
“長安君,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嗎?爲什麽呂不韋一個賤商能如此得勢,做出此番的傳奇?”
“不不知。”
“如若秦孝文王還在世,呂不韋作爲太子的門客,怎會如此輕易起勢。”
樊於期道:“可是秦孝文王在位不過短短三天,就崩的如此快。”
“如若先王還在世,呂不韋隻是作爲一國相邦,有華陽夫人和先王多方掣肘,他也隻是個效命臣子,怎會隻手遮天?”
“可蹊跷就蹊跷在,先王在位不過三年,就崩了!”
“三天,三年,怎麽會有如此蹊跷的巧合,受益者莫過于那個包藏禍心的賤商!”
“隻要長安君你一死,他以後定高枕無憂啊!”
成蛟被連番劈頭蓋臉下來,眼神開始閃爍不定。
樊於期趁熱再道,“長安君,你本來就是定下來的秦王,你怎麽會任得那賤商之子稱孤道寡,你隻做得一個小小的長安君,屈居人下,還由得那淫妓诋毀韓夫人!”
說到韓夫人,成蛟臉色微變,終于開口:“可是父王下的王令上,明明是讓王兄做秦王。”
“長安君,人在彌留之際難免頭腦昏沉,明明就是那奸夫淫婦用的詭計!”
樊於期逼視他,“成蛟成蛟,蛟,是蛟,虬,蜧,蝹,四大神蛇之首。”
“蛟即龍,先王如此取名就是想傳位于長安君你。”
“蛟龍蛟龍,龍騰四海,爲王爲霸,象征着秦國東出的雄心壯志!先王如此明白,長安君莫非還不明志?”
成蛟腦子原本還在車輪飛轉,現在已經完全死僵。
是的。
在那嬴政還沒回來的時候。
秦國上下都将自己看成未來的秦王,可是嬴政一回來,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變了…
連他的母親韓夫人看他的時候,從以往的溺愛,到如今刀割般的失望。
“往前就是必死無疑,現在反抗就是讨伐賊子!”
見成蛟松動,樊於期劍尖刺入地面,跪地凜凜道,“末将樊於期叩見秦王,秦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成蛟渾身僵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