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是秦國的腹地,世世代代養育關中之人。
也是當初周天子劃分給秦國的封地。
姜太公姜尚就曾在渭水垂釣。
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面三尺,造就一段“願者上鈎”的佳話。
白桃一過來也覺得這裏甚是片好修煉的肥水。畢竟是沾過封神之氣的,那自是看着神氣飄飄。
旁邊官道上楊柳依依,柳絮被風吹得如雪般飄舞,草灘如碧波滾滾的溪流。
村莊邊的女人晚起袖子彎着腰趕來漿洗布衣,時常傳來潑辣的幾聲笑罵。
牧童在這裏吹笛放牛喝水,更有好幾對少男少女在這幽會訴情。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公子嬰一襲白衣,長得清隽俊朗,他吟着秦腔,站得僵直着爲白桃掀開船簾。
船簾是用葦草編織的,細細密密的壓實在一起,落下來的時候帶來一陣風。
他也甚爲拘謹的接住,輕輕放了下來,像是對待一片心上的雲。
他隻是不敢去看這位帶着光芒和淡淡香氣的少女。
自從上次宴會一瞥驚爲天人過後,記憶就好似有如實質,宛如透明的蛛絲,在細嚼慢品當初的味道。
本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
公子嬰終于鼓起勇氣于今日邀她泛舟遊湖。
佳人在側,公子嬰頭重腳輕的坐下,他握住旁邊的茶杯,卻不想看到她的手腕。
溫香軟玉,甜白釉瓷的手腕,讓他耳朵上悄悄爬上了紅暈。
白桃美眸一眨不眨的瞧着他——頭頂上盤旋的王氣。
他被盯得臉頰绯紅,手邊茶水喝也不是,就這麽放着也不是,隻能垂下眼臉繼續吟詩,“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跻。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白桃問道:“滿口伊人伊人的,你這是在念秦風·蒹葭嗎?”
“.是。”
白桃語出驚人:“那你朝我念這首詩,是在向我求歡嗎?”
公子嬰沒料到她如此直爽熱辣,緊張的打磕巴:“是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爲何要是個半天。”白桃瞥了他幾眼,顯得不太高興,“若是不是就不是,我也不會說什麽。”
公子嬰手指握緊,深吸一口氣,“是。”
白桃歪頭:“念首詩爲什麽你這麽緊張,不就是一首詩而已嗎。”
“的确是一首詩,但他的含義…”
“我知道什麽含義,有人朝我念過。”
“啊?”公子嬰嘴唇動了幾下,清秀的眉眼有點落寞,“是誰在朝着伊人念蒹葭呢?”
白桃毫不避諱:“是君上啊,他什麽都喜歡看一點,這首蒹葭實在是脍炙人口,他就有次對着我念過。”
是一年前,白桃陪他休沐去骊山狩獵的那次。
那日秋獵。
嬴政高大的身形背着箭筒走在前,白桃迷迷糊糊的跟在他後面。
一直在心裏覺得他好過分,都已經快把她這隻野狐狸養成家養的了,還帶出去這麽折騰。
乍然翻了半天的山,跋了半天的水,爪子都快被磨平了。
她在後面累的滿腹委屈,見他在前面精力充沛,狩獵越發起勁,一直全然的看不見自己。
白桃幹脆往草地裏一趟,耍賴皮道,“不走了不了,我腿要斷了,還往前走我就沒命啦,我要是沒命了你就沒有妹妹了,你再去撿一個吧,你反正再撿一個也不會有我這麽乖的。”
她嘴巴叭叭不停,躺的四仰八叉,嘴巴還絮絮叨叨的。
前方的少年蓦然挑眉,将搭在弓弦上的箭收回箭筒。
少年紮着高高的馬尾,騎射胡服掐了黑邊,幹硬又霸道,他過來單膝壓地,抿直唇角道,“乖,再堅持一會,帶你去看麋鹿。”
麋鹿是祥瑞的象征,一般藏在深山老林裏極少能夠遇見。
“不要,太遠了。”
他捏了把她的臉,歎口氣道:“真嬌氣。”
“若是下次得閑,我肯定給你帶一頭麋鹿回來,但是今天我實在太累了。”
白桃眸子水水霧霧的,還撈起褲腳,委屈巴巴的給他看,“你看,這裏都腫了,我都好久沒出遠門了。”
嬴政眉頭一擰,掌心包住白皙纖細的腳踝,壓着揉了揉。
少女沒長骨頭似的趴在他肩膀上嬌嬌慵慵的輕哼,“唔,輕點。”
“是寡人欠妥當了。”
将箭筒解下,他弓下腰将她背起。
白桃眯了眯眼,聲音也軟和得像快糕點,馬上要化掉的樣子,“你真好。”
“嗯。”
“不過要是白來一趟空手而歸會不會不好,不如你撿點什麽死了的小兔子回去吧,我幫你拿着。”
嬴政歎氣:“也不算,背上不是還有一個。”
“背上還有什麽?”
白桃腦瓜子還在暈乎,反應過來就要咬他耳朵,“混蛋,你莫不是說我就是你狩來的獵物。”
嬴政唇角翹起,偏頭想去看白桃張牙舞爪的樣子。
不過視線被她那張粉嫩微張的櫻唇牢牢攫住,短暫愣神中,她的唇猝不及防貼在他薄涼的嘴唇上。
綿綿軟軟。
那一瞬間,他的心跳猛然加快,可鬼迷心竅的是他也沒躲。
白桃輕咬了一口,甚至還舔了舔,咂摸道:“不是甜的。”
“.”
他偏了頭,穩了下氣息。
白桃柔軟的雙頰像是錦段,還貼在他的脖頸處,血液的脈動跳縮,能清清楚楚的熨燙到心脈。
少年帶點生硬的轉移話題道:“你看那是什麽?”
白桃也跟着望去。
隻見那濕地上落着兩隻纖巧的白鹭,披着雪白的蓑衣,正在低着頭啄食浮萍。
白桃沒有對美的欣賞,隻有對吃的渴望。
呲溜了下口水,“瞧着甚是肥美,我們可以捉一隻炖一大鍋了。”
她又乖乖的笑:“政哥哥,我想吃金絲蓮花鴨了。”
“……這是白鹭,可不是野鴨子。”
嬴政無奈道,“白鹭忠誠,一生隻和一個配偶厮守終生,殺死一隻另一隻怕是要孤獨終老。”
“嗯?那算了吧,炖兩鍋又吃不完。”
白桃隐約想起一事,“白鹭,白鹭…哦,我記得有首詩朗朗上口,我聽歌女們經常唱,叫什麽白鹭爲雙,講得就是這個啊。”
嬴政似笑而非,“那是白露爲霜,可不是野鴨子炖鍋。”
“沒注意聽嘛,都怪那歌女唱不清楚。”
反正就是歌女随便唱,她随便聽就是,懂不懂沒有關系,聽調子就成。
白桃又問道,“那是什麽意思啊。”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嬴政頓了頓,“這首詩的意思是”
他偏過頭,那張嬌俏至極的臉就半藏在他肩上,呼吸酥酥的噴在他頸邊,燙的他呼吸凝滞。
心頭的百般漣漪漫漫泛開了頭,怎麽抑也抑不住。
“蒹葭,白露,伊人,伊人是不是很漂亮?”
軟乎的嗓子還在問。
嬴政看着如鏡開閘的水面,水面倒映出在水一方的伊人,明亮到無法遁形。
他嘴角微翹,“是很漂亮。”
白桃眼眸彎彎,“那這首詩拿來求歡再好不過,等日後遇到心儀漂亮的伊人,你可以直接撿現成的。”
他黑眸幽灼,“你讓寡人朝别人求歡?”
“嗯啊,凡人到了年紀都要找伴侶的嘛。”白桃說道,“反正你也弱冠了,找個漂漂亮亮的小媳婦要趁早抓起,你看白鹭找小媳婦,那是一輩子的事情,肯定得仔細翻找。”
嬴政劍眉壓着眼尾,面無表情的托了托掌心的溫度,“你說錯了,蒹葭不是用來求歡的。”
白桃:“啊?”
嬴政闊步往前走,是那種若不是在他背上,她就追不上的速度。
“是用來求賢的,日後若是有人拿來和你求歡,你也千萬别信。”
“他說這首詩其實是惋惜求賢不得的,才不是什麽求歡情詩。”
白桃對着面前的公子嬰道,“放心,我不會誤解你的。”
“啊”
這下公子嬰端了茶水,潤了潤發幹的唇,“君上對你念這首詩,就是隻說求賢?”
白桃認真想了想,說道:“君上他心有大愛。”
公子嬰見有希望,眼裏的亮光又燃起來。
面對如此嬌軟美麗的少女,他的心髒鼓跳如雷,連他的嘴唇和四肢都仿佛脫離了軀殼,如墜迷霧般。
“我,我叫公子嬰,你可知道?”
“我知道,你是政哥哥的表支,是他的堂弟。”白桃扯了根長長的蘆葦,架在船邊撥弄水花,“我呢,我叫白桃。”
“白桃。”公子嬰咬着字,似在咀嚼,“白雲高岫閑,桃花春水生。”
“你很有文采,也有才學。”
白桃看着他頭頂上冒出的極弱王氣,“你以後定有一番作爲,後人會記住你的名字,你會名垂千古的那種。”
被心儀的姑娘再度注視,公子嬰手心微微發汗。
他握着腰間的玉佩,說道,“蒙姑娘謬贊,子嬰想——”
話還沒說完,船好似被什麽龐然大物猛烈撞擊,“砰”的一聲,烏篷船左右劇烈搖晃了一下。
公子嬰臉色微變,他伸出手去抓坐在船邊的白桃,“姑娘小心!”
湖面随着水波又是砰的起伏,公子嬰身體不受控的往後栽倒。
“公子嬰!”
白桃跑過去抓他。
公子嬰隻見到她那雙潤澤的近乎泛着水光的眼睛,湖風吹動着她的裙角,如一朵颠倒靡麗的花朵,攝人心魄。
指尖一隙之隔。
“噗通——”
他墜入湖底,湖底下一頭泛着黑毛的黑獸張開銀銀閃爍的長牙叼住他,如梭子般疾遊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