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崩了。
嬴政順位繼承,由文信侯呂不韋主持國喪大禮。
王宮裏瞬間染上了一片白,人人披上了麻衣挂喪,連白桃也被穿戴上灰麻布套的頭巾,腰間圈了個别扭的麻布繩。
前朝正在風起雲湧之際,到底是太子繼位,主少國疑。
且現在趙國外戚勢力迅速拔起,趕壓了楚系和韓系。
白桃作爲從趙國來到鹹陽的孤女到底是不好露面。
在殿内乖乖呆了三天,始終連門都沒邁的白桃,終于忍不住逮個宮女問道,“你知道政哥哥在哪裏嗎?”
“太子殿下.”
宮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連忙改口,“君上在靈堂呢。”
因心裏擔憂,白桃三日沒見到人影也不想管那麽多,噔噔噔的就跑去靈堂。
一樽巨大的金絲楠木棺椁停擺在正中間,底下的鲛油長明燈還在發出微弱的光,光亮到底是照不怎麽透。
嬴政披麻戴孝,筆挺的跪在正中間,像是蓋在黑暗裏。
白桃跑過去和他一起跪着,沒想到他像是個冰封的樣毫無動靜。
白桃在心裏打了好幾次腹稿,輕聲說道:“政哥哥,你的父王雖走了,但是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的,你别太難過。”
嬴政垂下眼睫,“變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麽。”
他說這話的語調不像是積沉的悲拗,而是拖着點漫不經心的調子。
白桃覺得有點怪異。
他似乎才注意到她來似的,瞳孔黑如墨的看着她,“桃桃,你來了。”
白桃猶豫了下,“嗯,我有點擔憂你,就來了。”
“我沒事,人死如燈滅,生離死别隻是常态。”嬴政沉沉道,“人都會有這一天,或早或晚,你也要學會看慣。”
白桃歪頭:“政哥哥,難道你看過很多生啊死啊的嗎?”
他何止看過。
幾次三番的從死人坑裏爬出來,在那段陰暗泥濘裏掙紮的日子裏,都是在和死神擦肩而過。
但嬴政隐去這些沒說,改口道,“最近沒有陪你,你在殿内可有好好吃飯。”
怎麽他突然又談起吃飯來了。
白桃睜着眸子道,“吃了啊,可這和生啊死啊的有關系嘛?”
嬴政說道:“人要活着,活着總要吃飯。”
以前在HD城内他寄人籬下,能夠吃上飯就是奢望,還惶論能夠吃飽。
白桃嗅到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安慰道:“政哥哥,你現在當王了,你不用擔心這些,放心,你以後肯定能夠天天吃得飽飯。”
他卻沉默着道:“做小将兵卒,做走夫販卒,做拒付文人,甚至做農耕民夫,每日惦記的不過就是稻黍稷麥菽,一日兩餐,可當王,那得讓全天下都吃飽飯。”
“啊?那會不會很難啊。”
嬴政聲音平緩而流淌:“是難,但千難萬險的路總得有人先去走。”
白桃點頭:“那政哥哥你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未來的某一天實現爲止,而我會永遠陪着你去走,你走到哪我就陪到哪兒。”
白桃的眼裏也永遠都有莺聲暗啭,像是春雨滋潤生長而成的花蕊,漂亮,又充滿甜蜜。
或許會像她說過的話一樣。
永遠。
嬴政唇角微彎,握着她的手道,“好。”
兩小隻在陰暗的靈堂中互相依偎。
遠方挂着白绫的樹上,風偶一來一去,尾帶随着風飄搖漫漫卷,疏忽晃蕩出錦繡繁花出來。
又是過了幾月,草長莺飛,桃李招展的季節來臨。
國不可一日無君,嬴政在某一日祥瑞之日正式繼位,是爲秦王。
文信侯呂不韋尊先王遺旨,被授命爲國相。
是爲一國之父。
嬴政尊稱他爲仲父,現在朝政都由呂不韋把持,趙姬爲太後,雖是攝政太後,但是整日蝸居在宮内,聽命與呂不韋,并從不理朝政。
反倒白桃在後宮的日子倒沒有多大點變化。
最主要的還是嬴政越發忙了,頂多隻是感到有些無聊而已。
不過嬴政給白桃送了位玩伴過來,也是位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臉頰圓圓如包子,瞅着白白胖胖的,還有兩個甜甜的梨渦。
白桃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踩在刻着雲紋的石墩墩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行禮,張口道:“奴婢叫蕊兒。”
“蕊兒?”
白桃咂摸一下,“那你是秦國本地人嗎?你爲什麽要進宮,你都會些什麽?”
蕊兒笑嘻嘻道:“奴婢是秦國三十郡縣内的黃樹村裏的,因爲家裏窮就把奴婢賣到秦國宮裏來,奴婢會兩樣。”
她頓了頓:“吃,還會玩。”
白桃“.”
會吃還會玩?
白桃睜着大眼睛說道:“那你是不是還會睡啊?”
蕊兒理所當然道:“對啊,這個很簡單,都不用學的。”
“啊?”白桃絕倒,“那你來宮裏來幹嘛的,總不會是吃吃睡睡吧。”
蕊兒将兩隻小手背在身後,一闆一眼道:“是君上挑了奴婢,奴婢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會,但是君上說奴婢就别的都不用會,就陪主子玩就行了,來之前奴婢都覺得自己踩狗屎撞大運了呢。”
說罷,她眼睛轉了轉,捂住自己嘴巴道:“呸呸呸,不能帶些鄉話,主子請勿見怪。”
白桃:“我也沒見怪……”
好似不怕的樣子,蕊兒又盯着她笑出梨渦道,“小主子,你長得好像神仙嘞,眼睛有那麽大。”
白桃:“?”
蕊兒用手指圈了個大圓,放在自己眼眶上比畫:“比奴婢小時候爬樹摘的野果還要大。”
“…………”
白桃:“好了好了,就你了。”
左右這裏的宮女太監被政哥哥吓得跟群隻會打鳴的瘟雞一樣,有新的玩伴也好。
會吃會睡會玩也行吧,不挑。
白桃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等會兒我要去找趙姨請安,你要去麽?”
蕊兒:“趙姨?”
“趙姨是說隻要陪主子玩就行的那個人的親娘,是這宮裏的太後娘娘。”白桃故意繞她。
她“呀”的一聲,“太後娘娘呢,那是不是要準備準備。”
白桃小腿往前邁,“不是說隻要陪玩就好了嗎,那還要準備什麽,快走吧。”
她說走就走,雷厲風行的,蕊兒還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
别看白桃現在個子小,還梳着個包包頭,但是走得倒快,小裙子在風中起起伏伏,好似一朵初綻的淩霄花。
急得在後面的蕊兒包子臉都皺起,她奮力趕上小狐狸的步子,“小主兒,等等奴婢.”
白桃這隻小狐狸頑皮又惡劣,玩心大起。
帶着蕊兒在假山綠植中七拐八拐,走一段路等她一段路,然後給她看見後,又竄沒影兒。
最後爬上高高的樹杈子悠哉悠哉的看她急得團團轉的樣子。
嗯,這就是陪玩。
隻是白桃剛坐在樹冠冠沒多久,就聽到下面突然響起了不一樣的動靜。
是趙姨。
她挂着凄凄的面容,正在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麽人。
她怎麽來了?
白桃刹那間還以爲自己誤了時間趙姨出來逮她了。
但是轉眼想想趙姨生性散漫不喜拘禮,請安之事也是随性而爲,出來逮她的幾率應該不大啊。
“不韋——”
趙姬走了幾圈,終于停下步子。
她吊着嗓子,合着樹葉篩下的光影,編織一條細線,在她那風韻猶存,美豔無雙的臉上輾轉,“你到底還是不敢………”
不敢?不敢什麽?
還有不韋,是那個笑呵呵的呂不韋呂叔叔嗎。
白桃慢慢抱住樹枝,偏頭往動靜處看。
就見假山裏的一窟窿裏,本應該在前朝的呂不韋穿着一襲官袍,從裏面鑽了出來。
白桃:“?”
不是,這不是後宮嗎。
“十幾年過去了,十幾年的光陰,不過眨眼間,可是趙姝還是覺得,那些和你在HD城内渡過的日子仿佛還曆曆在目。”
趙姬閉上了眼,眼角的清淚滴落,“我好害怕,不韋,我真的好害怕你知道嗎?”
“我時常夜晚在做夢,我夢見了你,夢見你就在我身邊,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夢見我就吻着你的呼吸,我們慢慢變老。”
她和枝頭上盛放的花季一樣,少女般的抽噎:“可一醒來,真的隻是場奢夢,不韋,你知道嗎。”
“我厭倦了這裏,厭倦了這裏的勾心鬥角,紛繁複雜。”
“華陽太後她瞧不起我的出身,韓夫人她屢屢刁難我,我從異國而來,在宮裏都沒有一個人肯幫我,沒人肯幫我,可我隻是個女人啊先王已經去世了,我還能依靠誰呢…”
“你若是在我身邊就好了。”
話音剛落,枯葉窸窸窣窣間。
呂不韋從樹林中出來,他如一塊斑駁的色彩,瞬間填補了她的空缺和無力。
他看着趙姬,嘴唇顫動。
趙姬的心中似有萬千雲氣湧動,她飛撲到呂不韋的身上,“趙姝知道,趙姝知道,不韋是不會放棄趙姝的,不韋,不韋.趙姝的不韋…”
“是不韋,我的不韋。”
她摟抱的越來越緊,加上主動靠近和他密密纏纏的親吻,似乎二人立刻要融化成一癱骨血。
樹上的白桃僵硬目睹一切,表情已經跟被雷劈過沒兩樣了。
不是不是
趙姨不是政哥哥的親娘嗎?那呂叔叔是政哥哥的仲父。
關系看起來有點複雜不說,他們兩個這樣,被夾在中間的政哥哥他知道嗎?
底下的呂不韋任由趙姬親吻,表情看起來滴水不漏,“趙姝,你受苦了。”
“嗚嗚嗚”
趙姬似哭似笑,兩手捶打他的胸口,“冤家,你真是我的冤家,我之前日日就往你府上送書信,還以爲你莫不是裝眼瞎,隻想糟蹋我一腔情誼罷。”
“若不是今日豁出臉不要,一直黏着你,你怕是還是要跟個鐵闆一樣,怎麽撬也撬不開,我跟你說,這可不興,我趙姝就是你的,你呂不韋就隻能是我趙姝的。”
呂不韋腮幫緊繃,“自是好。”
趙姬貼着他滾燙的胸膛,扭着腰肢道,“冤家,已是敞開心扉,那你.呆會兒你還要到你那國相府裏去嗎?你不能留在我這裏陪我多說說話嗎?”
呂不韋擠出一抹難堪的笑,“我是相國,你是太後,這樣怕是不妥。”
“不妥什麽,都已經敞明的了,難道還要藏着掖着,我要你又如何?難不成你還不給?”
“你這張滿口大國大愛的嘴,可憋不出什麽甜言蜜語,但趙姝唯知道,你給的情情愛愛可是真真的
呂不韋默道:“晚上。”
他們現在一個是太後,一個是國相,自是不能屏退宮人獨處太久,容易落人口實。
依依不舍的看着呂不韋高大偉岸的背影在林中隐去。趙姬也跟着點着腳尖,走一步轉兩圈的唱呀跳啊。
幽深的假山樹林裏,直到那捏着的嗓音也跟着飄沒了。
樹上的白桃現在已經被劈的全焦了。
抱着樹幹呲溜滑下去後,白桃在原地跟個木樁子杵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找政哥哥說道說道這件事。
戰國時期,百花齊放,百家争鳴,百無禁忌。
尊嚴獨立,人格獨立,空前開放。
趙姬和呂不韋的事情,其實放在當時來講沒什麽的,情愛之事也不會有人拿來批判。
更何況太後和臣子有染,在秦國也有出過先例,參照義渠君和芈太後。
其實古人最初的思想是很炫酷的,沒有後世儒家那麽多條條框框。
不過思想雖很好,人格是高度自由了,但是還是想勸要穿越到戰國的俊男靓女們,咱們還是三思三思再三思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