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秘心中也想得很清楚,無論是青雀兒還是九桶以及這些孩子們,能夠如此輕易找到他,說明對他的行蹤極其了解,估摸着也是暗中盯着自己很久了。
他們沒有主動來拜訪自己,或許是不想讓李秘認爲他們是來尋求幫助的。
一番簡短的叙舊之後,李秘也算是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簡定雍和宋知微等人的幫助下,九桶等人已經在蘇杭地區站穩了腳根,而且發展壯大起來,今番入京,就是與京杭運河的大漕幫談生意的。
而京杭運河的大漕幫乃是順風社的勢力,隻消李秘一句話,他們會省卻很多麻煩,可九桶等人并沒有來尋求李秘的幫助,而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做到了這一步。
或許他們不願意依靠李秘這個國公爺,因爲他們知道,自己與李秘已經不是一路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在朝,一個在野。
更重要的是,他們想要證明自己已經成長起來,非但已經有能力照顧自己,而且還能給李秘提供助力,算是報恩。
今番上京,除了談生意,他們也是抱着見世面以及試水探路的心思,早就将李秘的事迹給打探清楚,聽說自家大哥帶了一條龍,就在筒子河,衆人自然要去看看。
沒想到筒子河地界已經讓老鼠會給占據了,九桶幾個心裏頭也在嘀咕,這可是大哥的龍,又豈能讓别人給占了,于是他們便召集人手,想要将筒子河的地盤給奪過來。
爲此,他們不得不把自己和李秘的淵源說清楚來,順風社稍稍求證,便得知真相,對九桶等人自是青睐有加,便将筒子河地界交給了九桶等人,算是給他們一個立足之地,讓他們往後能夠在京城紮腳。
沒曾想這才剛入主筒子河,便出了事情。
那小太監被人滅口,抛屍到筒子河裏,差點沒讓那條龍給吃了,衆人當即便撈了上來。
誰知小太監竟然還有一口殘氣,道出了一個秘密來,竟是有人要對李秘不利,九桶等人這才過來示警。
隻是小太監畢竟隻有那麽一口氣,詳情也說不清楚,九桶等人就更是擔憂,青雀兒這才勸李秘趕緊離開京城。
他們可以不去沾李秘這位國公爺的光,但自家大哥有危險,他們自然要挺身而出,保護大哥!
對于這個示警,李秘也并非不在意,他知道朱常洛的爲人,但更清楚皇帝這個身份,會徹底改變一個人,所以朱常洛想要過河拆橋,對李秘不利,也并非不可能。
也正因爲有了這樣的覺悟,李秘才讓甄宓等人早做準備。
如今弟兄們過來示警,李秘也是由衷感到溫暖,也不提别的,先與九桶等人回到了國公府,雖是夜裏了,但還是熱熱鬧鬧喝起酒來。
久别重逢,也是說不完的話頭,這才剛開始有些醺醉,大批内衛便湧入了國公府來!
索長生等人可是一直警惕着,差點就跟内衛給打起來,虧得李秘及時出面,才止住了場面。
來者乃是大太監王安,領着的是東廠的番子與宮廷内衛,見得國公府如此,王安也是大皺眉頭,朝李秘抱怨道:“你這國公府是越來越難進了!”
李秘也是賠笑了幾句,不過王安卻沒心思與李秘插科打诨,将李秘拉到一旁來,朝李秘道:“宮裏需要你,快收拾收拾,帶上索長生,跟爺兒們進宮去!”
“進宮?又生了甚麽事?”李秘難免有些遲疑,畢竟剛剛才得到消息,說是宮裏有人對他不利,如今馬上讓他進宮,李秘自是要生疑的。
王安對李秘的态度也有些不滿,朝李秘道:“公爺到底還是爲人臣子,怎地如此不耐煩?宮中有事召見,緣何如此抵觸?”
這對于李秘也是一種提醒,李秘趕忙朝王安道:“公公所言極是,煩請公公說清楚事由。”
王安見得這國公府裏正在飲宴,對李秘的反應也有些理解,不過事态緊急,他也就沒繼續耽擱,朝李秘道。
“這事乃是宮中秘密,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不敢讓别個知曉了……”
李秘自是曉得這種道理,當即點了點頭,便聽得王安繼續說道。
“也是孽障作祟,早先便該聽你的話,把魏忠賢給逐出宮去,若非如此,也不會出了這等事……”
“新君登基,接下來便是冊封皇後,太子妃郭氏雖然身體不好,但卻是皇後的唯一人選……”
“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爲何會引出事情來?”李秘也覺着好奇,太子妃郭氏雖然身子每況愈下,但畢竟沒死,由太子妃變成皇後,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哪裏能生出是非來?
王安也是輕歎一聲,朝李秘道:“問題倒不是在皇後的人選上,而是在貴妃……”
“東宮中的幾個選侍,都有養育子女,都有晉封皇貴妃的資格,但新君卻将宮女巴巴提上了名錄!”
“這才剛登基,人心未穩,新君卻又不聽勸谏,執意爲之,這幾日朝堂上也是鬧翻了天……”
李秘也算是終于明白過來,朱常洛一直對巴巴情有獨鍾,爲了将巴巴留在身邊,也是絞盡腦汁,沒想到這才剛登基,就要将巴巴封爲皇貴妃,而巴巴隻是個卑賤的宮女身份!
若這般下去,隻怕巴巴成爲皇後,而已隻是遲早的問題!
隻是,這些事情跟魏忠賢又有甚麽幹系?
王安也看出了李秘的疑惑來,并不等李秘發問,便主動說道。
“那宮女巴巴原是魏忠賢的宮中対食,後來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魏忠賢再不敢接近巴巴,可他心裏頭始終是放不下,聽說巴巴要冊封爲皇貴妃了,便去親近,許是想着往後能夠在宮中時常服侍,又想着憑借他二人曾經的対食情分,能夠攀附這一段恩澤。”
“不過巴巴似乎并不買賬,與皇上告了狀,說魏忠賢對她侵擾,不堪其煩,皇上這才剛登基,哪裏容得别人觸怒,當即将魏忠賢打了一頓,差點就把他給打死……”
“魏忠賢是個不愛命的,竟然買通了禦膳房的太監,給皇上用了秘藥,如今皇上突起驟疾,急火攻心,已然是卧床不起了!”
李秘聽得這事情,也是心頭感歎萬分,爲了杜絕紅丸案的發生,他已經将崔文升和李可灼都壓制了下去,沒想到終究擋不住曆史的大潮滾滾向前,朱常洛該承受的苦難,到底還是來了!
李秘從一開始就壓制魏忠賢,沒想到最後他還是發揮了自己的作用,作爲曆史的棋子,換了一個方式,又煥發出自己該有的黑色光芒來!
見得李秘遲疑,王安也急了:“公爺你可緊着些吧,宮裏都急得着火了,還是趕緊入宮去吧!”
李秘心中雖然憂慮,但到底還是答道:“好,我進去讓長生準備東西,馬上跟你進宮,你且稍等。”
聽得李秘如此,王安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李秘當即回到了裏頭來,隻是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
“沉魚,找幾個弟兄問問,魏忠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李秘将事情說完之後,當即讓沉魚去求證,此時也就體現出李秘的先見之明了。
早先李秘讓沉魚将探子們都集合到京城來,一直做着離開的準備,這些探子早已将京城都看了個清楚,但有風吹草動,絕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沉魚将李秘的命令發布下去之後,知情的探子很快就回報上來,魏忠賢還果真是讓錦衣衛打了一頓闆子,整個屁股都給打爛了,差點沒要了卿命!
“長生,準備一下,跟我一道進宮去看看。”李秘終于是放下了所有顧慮。
倒不是他将人心看得太黑暗,而是他與朱翊鈞打交道這麽多年,早已明白一個道理,皇帝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個人。
在尋常人看來,皇帝該是最能夠爲所欲爲的那個人,可李秘卻非常清楚,皇帝其實是最壓抑的人,尤其是大明的皇帝,往往無法随心所欲,所以才會做出各種賭氣的鬧劇來。
朱常洛或許暫時還沒有對付李秘的膽子或者心思,但這是遲早的事情,因爲李秘的聲威已經蓋過了他這個皇帝,即便李秘沒有這樣的想法念頭,但朱常洛必然會将他當成第二個張居正!
如今确認魏忠賢挨打是真事,李秘也就放心入宮,不過入宮之前,他還是朝甄宓等人道。
“既然大家都在,便合計一下離開京城的事情,待得我從宮裏出來,咱們便出發,我不在的時候,由劉知北發号施令,大家可明白?”
衆人皆知道李秘去意已決,這不是可以用來讨論的,他們能商量的隻有穩妥離開的法子,何時離開最合适,這些其實都已經做好了安排,等的不過是李秘與朱常洛好聚好散的具體日子罷了。
李秘這麽一說,想來今次入宮,也是想趁機與朱常洛攤開來說清道明了吧。
但不知爲何,甄宓心中始終有着一股子不安,她抱着李軒妁,将李秘送到了門口,滿是依依不舍。
生活在熱鬧氣氛之中的李軒妁,雖然年紀尚幼,但性子卻活潑,話也多,此時卻張開雙臂來,睜大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一隻無辜的小狗,朝李秘撒嬌道:“爸爸,抱抱……抱抱……”
李秘忍不住蹲下來,要去抱這個心頭肉,可就在此時,王安卻朝李秘催促道:“公爺,咱們快些吧,宮裏等不及的……”
李秘終究沒能抱着自己的女兒,便這麽入宮去,隻留給衆人一個漸行漸遠的模糊背影,雖然街道兩側都有燈火,但并不明朗,甚至有些昏暗,黑夜仿佛一頭巨大的怪獸,這些燈火便是他身上無數的眼睛,而李秘的前路,像一張巨口,正慢慢吞噬着李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