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 Robot爲陸洲展示它讀取到的每一篇日記内容,每一篇都在重重地沖擊着他的記憶。
「12月5日
大哥和我說,因爲我的付出,父親的麻煩基本已解除。
我終于可以松了一口氣,内心卻依舊像壓着一塊大石頭,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我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它已經不是我向往的世界……」
……
「2月20日
高廷安今晚回來住了,一身的酒味,喝得有點不省人事,是司機和吳秘書兩人把他攙扶進屋的。
令人尴尬的是,他們把他弄進了主卧……
好想提醒他們:高廷安平時不睡主卧……
但我不能說。
對于我和高廷安婚後分房睡的這件事,連我家裏人都不知道。
至于他爲什麽婚後從來不踏進主卧一步這件事,高廷安始終沒和我正經聊過,我也無所謂,這事我們誰都沒跟誰提,好像就默默成了某種約定的默契,一緻對外都保密,在其他人面前演真夫妻,關起門來比假夫妻還假。
我猜他心裏很可能也和我一樣,住着另一個深愛過的人吧?而我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交易。
他不想碰我,我也不想碰他,如此甚好。
但有外人在場的話,還是要裝一下的。
我扮做女主人的樣子把吳秘書他們送走,回來發現高廷安趴在床邊抱着垃圾桶嘔吐。
我問他好受些沒有,他沒搭理我,大概是還沒醒酒吧,吐完倒頭又睡了。
我第一次見他睡着的模樣,眉心緊鎖,眼角有不難發現的魚尾紋痕迹,額前有兩三根銀絲,顯然,外表已有了歲月的痕迹,睡着的時候,沒有醒着的時候那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了……
不知是不是我晃眼了,竟看見他眼角有淚水滑落。
可能有什麽傷心事吧。
不然爲什麽喝成這樣?
但他從不與我說,我也不會問。
管不了太多,确認他沒什麽安全問題,我就打算離開了。
手卻突然被他拉住,把我吓一跳,我回頭再看他,發現他人似乎并沒醒,嘴裏嘀咕着什麽。
我好奇地湊近去聽,卻隻聽清三個字:“……開始了……”
什麽開始了?
後面斷斷續續的,聽不懂,他也沒說了。
一個奇怪又高深莫測的男人。」
……
「4月1日
愚人節,我多麽希望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老天爺在和我們鬧着玩。
但事實卻不是……
好可怕,爸爸被帶走了!
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之前哥不是都說高廷安已經擺平這件事了嗎?
怎麽會這樣……哪裏出了錯?
真就是一步錯步步錯嗎?
媽媽沒控制住情緒,一邊打電話回娘家找關系一邊哭;大哥怒火沖天地給高廷安打電話。
我的大腦嗡嗡嗡的,說不上來的感覺,那一刻仿佛有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重複:開始了……
好累……
這一次,我又該做什麽?」
……
「……
筋疲力盡。
父親的事,我們找遍了所有可以找的辦法,無力回天。
這一次進去的不止是我父親,還有他身後的一大幫人。
這事太大了,牽連了很多重要人物,驚動了整個圈子,最可怕的是鐵證如山,殺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毫無還擊之力。
我去求了高廷安,高廷安這次卻說他無能爲力了,他本來已經把事情兜住了,誰知道我父親沒把我們葉家内部的人擺平,出了内鬼,這事隻能怪他自己。
這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信息,我知道是有人舉報了我父親,但我還沒得到信息來源證實是内部人搞的鬼,高廷安這話,很顯然他已經知道是誰舉報了。
我追問他是誰在背叛。
他說俞興洋。
我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什麽葉家内部人,我完全不認識。
高廷安卻在這時候來了一句:“不知道是多深的父子仇,讓他最終選擇親手送你爸進監獄。”
那一刻,我希望是我耳朵出了問題。
我吃驚地瞪着他,“你在說什麽?!”
高廷安當時挑着眉說話的神色,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分外膈應。
他說:“俞興洋,興大集團财務分析部副總監,是你爸的私生子,是伱同父異母的哥哥,手中掌握了你爸不少違法犯罪的證據,是他,親自檢舉了你爸。要麽我說你爸走到今天隻能怪他自己呢?自己兒子都沒管好,不是嗎?”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裏仿佛有什麽裂開了。
俞興洋……
他姓俞……俞……
一些小時候不好的回憶又湧了上來,我的腦海裏出現了父親的聲音:“菲菲,不禮貌了啊,見了長輩怎麽不喊人?這是俞阿姨。”
俞阿姨……俞……
我的父親,他不過是明面上隻深愛我媽一個女人,這個信息,打從我小時候就意外知道了……
但我從沒想到,他不隻是偶爾在外嘗鮮偷吃而已,竟然會離譜到跟外面的女人生了孩子!更滲人的是,他還将自己的私生子安排進集團裏的高位!
這個事極度沖擊了我的内心。
我當時聽完高廷安的話,手都是顫抖的。
“這事,你沒跟我媽說吧?”
我第一反應卻是問出了這句話。
“沒說,但我想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吧?你媽和你爸同床共枕了那麽多年,也不可能察覺不到他早在外面有人了吧?”高廷安說。
不,我媽雖然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但因爲自她結婚以來就極受我爸的寵愛,導緻她一直活在我爸給她編織的愛情夢裏,在感情上對我爸無條件信任,在我媽的認知裏,她的老公就不可能會背叛她。
在愛情方面,這麽多年,她雖然老了,一直活得像個小公主。
她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個個都稱贊她的婚姻,羨慕她的選人眼光。
我曾經也一直以爲我父母的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他們恩愛、熱烈、彼此忠貞,我曾以此爲傲。
直到有一日,我偶然撞見爸爸親了一位陌生的年輕阿姨,看到那一幕的瞬間,我是害怕的。
很多想法湧進了我小小的心靈,對那個畫面我無法消化,然後我偷偷地跑了,把這個秘密從此封閉在自己的内心裏。
那不是我第一次見那個女人。
第二次見她的時候,是我放學後要去外公家裏聚餐。司機把我送到了爸爸的公司,當時媽媽和哥哥還沒到,我在爸爸的辦公室裏再次見到了那個女人。
我沒有打招呼,隻一味地盯着她,我徹底看清楚了她的樣子,年輕貌美,但我覺得沒有我媽漂亮,隻能說和媽媽是兩種不一樣韻味的女人。
她朝我笑了,主動彎下身和我揮手打招呼,我沒搭理她,然後父親說我不禮貌。
那個女人和父親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從沒有過的惶恐感再次襲上我的心頭,那時我對着父親脫口而出:“爸爸,你要和我媽離婚了嗎?”
爸爸第一次揍了我的屁股,還嚴肅地批評了我。
自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人在父親面前出現過。以至于很多年後,我偶爾會在想可能當年是我出現幻覺看錯了,我爸似乎從來沒有背叛過我媽。
而如今,高廷安的話,像一顆炸彈在我心裏炸開,一個更可怕的血淋淋的事實出現了。
高廷安說俞興洋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哥哥……
也就是說……
當年我偶然發現父親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不,應該說,在有我之前,他就已經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得出這個結論,我全身都在顫抖。
我的父親一直很寵愛我,寵愛哥哥,寵愛媽媽,這是毋庸置疑的,正因如此,我害怕失去這份美好的幸福,那時候的我選擇了原諒他犯過的錯,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把秘密藏于心底。
也正因如此,我埋下了心理障礙的病根。
我曾經甚至主動在心裏爲父親找補過他犯錯的借口:是人都會犯錯的,隻要及時修補改進,他就值得被原諒。
我如此反複給自己洗腦,隻爲了繼續擁有這個幸福完整的家庭。
而殘酷的事實卻告訴了我:是人都會犯錯沒錯,但不是所有的錯都能被修補。有些原則性的錯,犯下了就是犯下了,再也無法回頭了。
他在另一個兒子的面前,會是怎樣的一個父親呢?
大概不太好吧?不然他的兒子又怎會忍心親手送他進監獄?
呵呵,真是諷刺。
有那麽一瞬間,我突然覺得,爸爸待在裏頭也挺好的。他犯下的不可彌補的錯,太過頭了。
察覺到自己内心竟然會有這種想法,我感覺我自己好像也挺可怕的,我的内心可能住着一個魔鬼吧。
可他曾經是我引以爲傲的父親,一想到習慣了金貴生活的他待在那種地方,我又覺得他很可憐。
但真的可憐嗎?他犯下的錯,讓大衆來評,沒人會覺得他可憐吧?可是我作爲他的女兒,我就忍不住去可憐他。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又忍不住哭了。
我知道,父親該受的苦頭肯定是免不了了,如今我們能做的,隻能盡力爲他争取輕判。
我隐隐覺得高廷安是有辦法的,他如今背後的靠山不簡單,我以妻子的身份懇求他再次幫我父親多多打點。
他溫柔地替我擦了眼淚,說出的話卻讓我渾身泛冷。
“現在浪費精力去保你爸已經沒有意義了,不如把資源用來保你哥。”
他話于我而言如同五雷轟頂,我聲音都是發顫的:“我哥怎麽了?”
“你爸都這樣了,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爲你哥會很幹淨吧?我知道你短期内很難面對你爸發生的這些事,你想竭盡全力救他,我懂你現在的心情。”
“但是菲菲,越是到緊要關頭,越是要學會顧全大局。這個世界上,我們總是難免會遇到一些絕望的事,讓我們痛苦不堪、無能爲力。有時候我們并沒有别的更好的辦法,隻能熬過去。”
父親的事都解決不了,他居然告訴我,大哥也存在着危險。
似乎一夜之間,葉家就要散了。」
……
「……我沒忍住去見了俞興洋,那個我所謂的同父異母的大哥。
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我确信自己沒有見過他。
仔細看的話,他的眉眼和父親有相似之處,但我想他更多的還是遺傳了他的母親。
他看起來精神狀态并不好,似乎有好些日子沒睡了,胡子不知道幾天沒刮,雙眼帶着紅血絲,像個邋遢的活鬼。
見他這樣,我挺疑惑的,難不成他親自舉報自己的父親之後,内心還發生了劇烈的掙紮嗎?
我沒忍住,上去給了他一巴掌。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出于什麽動機打的他那一巴掌,我的心情非常複雜。
但他沒有氣急敗壞,他反而摸着臉笑了。
“小妹,你沒有資格打我。”他這樣說,讓我的内心更加憤怒。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你恨他?”我近乎咬牙切齒地問他。
“恨?隻說恨,太單一了。”他又笑了,嘴角的弧度看上去讓我覺得分外刺眼,“他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是他應得的,你如果是來跟我扯那些世俗的大道理,那就免了吧,我沒興趣聽,你也沒資格教育我。”
他的語氣很欠揍,但似乎真論起理來,他的話也沒錯。
“我來隻是想問你一句,他對你不好嗎?”我隻爲這一個答案而來。
“好?”他這次笑得更大聲了,似乎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的存在就是他人生黑曆史的印證,幾十年了,我像一隻被他藏在角落裏永遠不能見天日的地溝老鼠,在他葉庚華的認知裏,隻有從他老婆肚子裏出來的孩子才是他眼裏真正的兒女,你覺得他對我好嗎?你要不要回想一下自己以前過的什麽日子,再對比一下我過的什麽日子?”
他沒有歇斯底裏,反而語氣相對平靜。
他顯然并沒有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他倒了,我才有機會見天日不是嗎?小妹,雖然戶口本上我姓俞,但DNA證明上,我也是他葉庚華的後代,你和你哥有的,我也該有。”
“隻是圖财的話,你送他進去是愚蠢的做法,葉家倒了,你以爲你能拿幾分?”我想不通他的行爲。
“愚蠢?哈哈,葉芳菲,你才是葉家最蠢的那一個,自以爲聰明的小公主,活在别人爲你構建的象牙塔裏,不懂世間險惡,連自己最崇拜的父親都沒看清是什麽人,你就甭在我面前發表高見了。”
俞興洋說話不再客氣,他看我的眼神仿佛真的在看一個笑話,仿佛他知道很多我并不知道的事。
他的話很難聽,但我沒有被激怒。
畢竟有一點俞興洋沒說錯,我确實活在家人爲我構建的象牙塔裏。
我和俞興洋注定不是同一個陣營的人,他要的是利益,我要的是家庭。所以,我不再和他多作溝通,離開了。
離開之前,我聽見他說:“我沒做錯,你們沒有資格恨我。”」
……
「……
這些天,我們找遍了所有該找的人,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
父親的事情牽連太多,敏感時期,無人想惹一身騷,都選擇自保地退後,唯恐避之不及。
我再次想起那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朋友如此,那親人呢?
最近,真正體驗了一遍什麽叫世态炎涼。
媽媽回娘家求了個遍,可外公已年邁,早已失勢,就算他再寵愛我媽,如今也是有心無力。而舅舅們,都在找理由推脫,幫的忙無關輕重的,都算不上搭把手。
昔日在方家因爲嫁得好而風光那麽多年的母親,近來卻因父親的遭遇在方家變得卑微不已。
而這對她來說都不算什麽,隻要能幫到爸爸,她都可以豁出去。
可當她知道了父親出軌的事,甚至在外面還有私生子,瞞了那麽多年,最後被自己私生子出賣,她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每天在家以淚洗臉。
對她來說,老公一直是她的天。
如今,連夫妻的信任都遭到了踐踏,她大概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吧。
我突然在想,如果當初我把自己看到的畫面告訴媽媽,會不會今天是另一個結果?
我有錯嗎?
我有錯的吧?
因爲我自私,因爲我害怕,我選擇了把秘密藏在心裏。如今媽媽的崩潰,是否也有我的一份責任?
我好難過。
大哥最近脾氣也變得無比暴躁,和嫂子時不時就發生争吵。
這個家,因爲父親出事,變得支離破碎了。
它曾經的美好,像一個不可觸及的幻象。」
……
「……
今天,和媽媽去見了爸爸一面。
我從沒見過這麽憔悴的爸爸,心裏特别特别難受。
媽媽對爸爸開口的第一句話顯得十分無力,她哽咽着說:“我逼我的寶貝女兒用她的婚姻來救你,結果你轉頭就被自己的私生子出賣了。葉庚華,你可真行。”
“我真的沒有想到,這麽多年,原來你一直在背叛我,背叛這個家,我卻傻乎乎像個白癡一樣以爲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我托付的男人。”
“你特麽不愛了爲什麽不早說!你還是個男人嗎?!把私生子弄到集團的高位你他媽想惡心誰!葉庚華你就是犯賤!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該!”
越說情緒越激動,媽媽沒忍住最後發飙了,擡手狠狠甩了爸爸一巴掌,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在洩憤。
看管的人跑來把我媽拉住,我的淚水無聲地流。
爸爸臉上的紅手印很明顯,他默默地低頭承受着,沒有吭聲替自己辯解一句。
媽媽好不容易才鎮定了下來。
“你就在裏面好好反思吧,我不會再幫你,方家也不會。現在就你的好兒子明哲不肯聽我的話,還在替你折騰,每天四處求人,活得毫無尊嚴,你滿意了?”
她對爸爸撂下狠話就離開了。
爸爸垂着腦袋,禁不住顫抖的雙肩出賣了他隐忍的情緒。
我哭了。
爸爸擦幹了眼淚努力對我笑,他跟我道歉自己做錯的事,說他曾經犯過的錯他不否認,是他罪有應得,但這麽多年,他沒有不愛媽媽,沒有不愛這個家。反而是因爲太在乎了,害怕失去,才沒把事情處理好,一步錯步步錯。
他一遍遍地說對不起。
我從不曾見過如此卑微的父親。
曾經不管我遇到了什麽困難,他都會淡定地幫我處理好,對我說:有爸爸在,放心。
他曾經是我的天,是我們這個家的天,而現在,天塌了……
他和我說,如果和高廷安一起過得不開心,想分開就分開吧,爸爸如今已經不構成把柄,不需要我犧牲自己後半生的幸福來拯救他。
他最後告誡我,不要全信賴高廷安,雖是夫妻,但有時候也該留點心眼,做個聰明的女孩子。」
……
日記讀到這裏,陸洲的眼眶早已泛紅。
如同聽葉芳菲在耳邊低聲訴說着自己沉重的過往,讓他的心口堵得難以呼吸。
他不在她身邊的那些日子,她一個人承受了太多。
而這還不是全部,接下來的每一頁日記内容,都讓陸洲更加窒息。
「……怎麽會?求求了,誰來告訴我這隻是一場噩夢?
他怎麽可能在牢裏自殺,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他絕對不會做這種傻事!
不至于,不至于走到這一步,一定是哪裏出錯了,這裏頭一定不對勁……」
……
「……我真的永遠失去他了,怎麽辦?
好痛,怎麽辦?
我錯了,爸爸,我錯了,我不該覺得你罪有應得,你是不是在懲罰我?
我知道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
……
「……每天都失眠,一閉上眼就是他過去的樣子。
我已經沒有辦法用文字描述我的狀态,很糟糕。
調查結果出來了,證實他爲自殺。
我不信,我總覺得不對勁,一定是有人在殺人滅口,我要想辦法查清楚……」
……
「……這些天稍微能睡着了,但噩夢每天都來糾纏我。
媽媽的狀态比我更糟糕,她每天都活在自責裏,她總覺得是自己那次對爸爸放了狠話導緻他不想活了。
她精神變得不太好,要醫生開安眠藥才能入睡,頭發白了很多……」
……
「……今夜又驚醒了,醒來一身冷汗。
好累,想爸爸了,好想他,要是還能像以前那樣依偎在他肩頭撒嬌多好。
一切都回不去了。
近來媽媽的精神狀态越發差了,父親的離去,她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難以走出來。
而哥哥,則每天用超負荷的工作量來麻痹自己内心的痛苦。
我們誰都不好過……」
……
「……今天吃飯,聽哥哥和大嫂在聊集團的事。
最近似乎集團内部紛争挺亂的,哥哥整個人看起來瘦了起碼有十多斤,我問他我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沒有。
他說我幫不上忙。
大嫂卻插了嘴,語氣有些陰陽怪氣地對我說:“你要是真想幫忙,那就讓你老公收手,他隻不過是葉家的一個女婿,别胃口太大,觊觎不屬于他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類信息,高廷安在動興大集團?
自父親出事後,我便很少見他了,也很少再回那個家。沒想到父親不在了,高廷安會做這種手腳。
大哥似乎不滿意大嫂對我透露這些信息,當着我的面罵了她。
大嫂哭了,說我哥就是蠢!現在爸不在了,再不狠心點把家業護好,到時候指不定落到誰的手裏,她哭着離開了家。
媽媽全程一聲不吭,她碗裏的米飯都不知道有沒有吃兩口,她消瘦了很多,輕歎了一聲氣說吃飽了,就回房了。
這個家,越來越不像個家了。」
……
「……我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去當面找高廷安聊了,我直白地問他是不是在打興大集團的主意。
他永遠一副溫潤斯文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對我笑。
我以爲他會解釋,爲自己找合理的借口。
卻沒想到,他反而很直白地回了我一句:“我不能打這個主意嗎?”
我對他這個反應感到極度不悅,近乎脫口而出:“你當然不能,你越距了!”
他摘了鼻梁上鏡框,慢悠悠地擦着,“誰越距,我都沒有越距。”
他的口吻有種說不上來的笃定,仿佛興大集團本就有他的一份。
我皺起了眉頭,正打算對他說,就算他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也不該有這種念頭。
但高廷安的話搶在了我的前頭:
“你是葉家的繼承人,興大集團本應有你一份。我知道你父親走了之後,你沒有心思再理這些煩心事,可興大集團如今内部動蕩,現在我不替你出手,到時候你是要吃大虧的,我是在爲我老婆争取應得的利益。”
借口,好大的一個“爲我好”的借口。
“謝謝你的好意,但不需要了。我家的事,我自己會和我哥商量妥當。況且我對集團沒有興趣,我早就表過态了,集團的事我不會插手。”
我對高廷安說。
高廷安:“你的意思是,你想把你該得的那一份拱手相讓給你爸的私生子俞興洋嗎?你要不要先回去問問嶽母,她希望你這麽做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就算我要拿回屬于我的那部分,也該由我來親自處理,不用你操心。”
“菲菲,你是不是太把我當成外人了。商業之道,我比你更懂怎麽操作,你應該信任我。”
我的腦海裏,這時響起父親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别太信任高廷安。
“謝謝,但這件事,我還是認爲由我來和家人協商處理更妥當。”
“我不是你的家人嗎?”高廷安挑着眉,“有求于我的時候,口口聲聲一家人,現在用不到了就劃清界限嗎?”
我感覺他在故意誤解我想表達的含義,“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最好沒有這個意思,菲菲,容我提醒你一下,不要忘了當初你爸進去了,你哥能全身而退,是誰在背後保他。”
我當然聽得出來,高廷安在警告我。
“既是夫妻,分什麽你我?你說是吧?”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說,那雙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
在那一刹那,如有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把我澆透,一個強烈的預感在我的心頭湧起。
這怎麽有點像一場陰謀?
難道他是有備而來?
如果真的是,他爲何要這麽做?
……」
後續日記裏的文字讓陸洲陷入悲傷。
很顯然,葉芳菲最終還是對高廷安生了疑。
有了疑心,必定會想辦法去查。這也是葉芳菲後續逐漸發現高廷安真面目的開端。
日記後面的内容透露,興大集團經過好一番内鬥,最後被高廷安掌控,這事對葉家來說,是繼葉庚華出事後,另一個緻命的打擊。
圈内對此議論紛紛,沒人覺得一個葉家女婿搶了興大集團的掌權有什麽不妥,因爲大家都默認了,高廷安能做出這個舉動,一定是獲得了葉芳菲的允許。
大家都認爲這不過是葉庚華死後他兒女難免會進行的内部财産分割鬥争,最後葉芳菲仗着自己老公有手段,在這場鬥争中赢得更漂亮一些罷了。
實際上,葉芳菲允許了嗎?可以說被迫允許了。
因爲那時候的她認爲,這些财産、地位、利益都沒有她哥平安無事來得更重要。
别人想要就讓别人要去吧,錢沒有了可以再掙,地位沒有了可以再往上争取。
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他哥還年輕,他日還能東山再起,他那麽優秀,有朝一日再像父親一樣創一個興大的輝煌或許并不是夢,而人一旦沒有了,就一切都白談了。
即便被嫂子诟病,被外人指點,葉芳菲都無所謂了。
而透過了這一次事件,葉芳菲也終于漸漸窺見了高廷安一開始對他們家下的那盤棋的端倪。
比如,他當初爲什麽非要她嫁給他才肯出手幫助父親。
回頭仔細想一想,葉芳菲心裏又更加懷疑,高廷安當初所謂的“幫”到底是真的幫,還是在給他們家挖着另一個大坑。
但有一點,她又有些想不通。
如果隻是圖興大集團,高廷安爲什麽如此大費周章?
他手握摧毀父親和大哥的把柄,又有靠山,真想要興大集團,直接用這個條件和父親做交換即可。何苦跨那麽一大步娶她?
高廷安到底在圖什麽?有沒有可能隻是她自己多想了?
這是困惑葉芳菲許久的一個點。
葉芳菲一度在懷疑和自相矛盾中反複斟酌。
她也一直暗中在找人查父親獄中自殺的真相。
而最終樁樁件件的蛛絲馬迹都很難不讓她懷疑高廷安。
直到另一件令葉芳菲徹底崩潰的事件發生了,她整個日記内容的畫風開始走向極端。
這件摧毀她的事件就是——她母親方辛蕾睡前服藥過度,送醫搶救無效。
而在方辛蕾出事的前一天,正好是家庭聚餐日,而高廷安因剛好那日工作地點離得近,先一步自行去葉家大宅見了方辛蕾。
如此之巧嗎?
葉芳菲在心裏認定了高廷安一定和她母親的離世有關。
但沒有實際證據。
自從葉庚華離世,方辛蕾的精神狀态就不太好,睡眠質量極差,根據醫生判斷,她本就有輕生傾向,此案便以“自殺”判定結了。
這個創傷對葉芳菲來說,太痛苦了。
她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好幾天,不吃不喝。
高廷安怕她餓死,拿鑰匙開了門。
給她送喝的不喝,送吃的也不吃,他就陪她坐着。
“沒有人比我更懂你這一刻内心的痛苦。”
“我也有過和你相似的經曆,父親被債務逼得跳樓自盡,母親後來精神不好,也跟着去了,留我一人獨活于世,舉目無親,我恨過,痛過,也試過去死,但最後被人救回來了,沒死成。”
“相信我,菲菲,再痛苦也得熬下去,我們是可以帶着傷疤浴火重生的。你至少還有愛着你的哥哥,你還有我,沒那麽糟。我都熬過來,你也可以的。”
高廷安是這樣安慰葉芳菲的。
“當年是誰救了你?”葉芳菲啞着嗓子問。
高廷安沉默了片刻才答:“你爸。”
葉芳菲聽到這個答案哭了,撕心裂肺,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尖叫着對高廷安拳打腳踢。
幾天沒吃沒喝,忽然這樣折騰,葉芳菲兩眼一黑直接昏倒了。
送了醫院急診,昏迷了一整天才醒來,醒來後,她像變了一個人,不記得痛苦的事,也不認識曾經認識的人,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單純無邪、無憂無慮的葉芳菲。
心理醫生診斷她爲創傷性人格障礙。痛苦過激之後,因爲不想直面痛苦,直接喚醒了第二人格進行生存。
高廷安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這就是你選擇浴火重生的方式嗎?原來還能這樣,也好,挺好的。”
但事實上,從葉芳菲的日記内容判斷,這一切都是她裝的,她并沒有人格分裂。
她裝得很徹底,也裝了很久,裝得高廷安帶她去看了很多次心理醫生,最後也真的相信她原來的人格不會再輕易跑出來。
正因爲假裝了人格分裂,葉芳菲才有機會一步步窺見了真相。
高廷安對她放松了警惕,有一次他深夜應酬喝高了回到家,見她睡着了,他坐在她的床邊看了很久,情不自禁地吐了真言。
“我知道我動手之後你會受到怎樣的傷害,但我就是想看你和你哥痛苦的樣子,爲了這個,我等了多少年,你知道嗎?
憑什麽啊?
憑什麽你們可以豐衣足食,受盡寵愛地長大,家庭美滿,想要什麽有什麽?
我本來也可以像你們這樣幸福,但一切都被你爸媽毀了。
有因必有果,不是嗎?
我曾經承受過的,他葉庚華的孩子也應該翻倍地承受回來。
他以爲假惺惺地救了我的命,資助我去留學,就能掩蓋他曾經作過的惡嗎?僞善!
用盡詭計把我父親踢出集團還要打着“正義”旗号的人是誰?讓我父親走投無路毫無翻身之日的人是誰?見死不救的又是誰?
他肯定以爲我那時太年輕,看不透這些吧?他肯定以爲這麽些年我都對他恭敬客氣就是我放下了過去吧?
可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好嗎?
菲菲,你也别恨我,要恨就恨你爸吧。
你家有今天,都是你爸一手造成的。哦,你媽也是幫兇。
哎……
哎……我報仇了。
我做到了,可我爲什麽還是覺得不夠痛快呢?
我應該痛快的,親眼看着你痛不欲生的樣子,我本應該覺得很爽。
但不知道爲什麽,見到你這樣,我心裏也一抽一抽的難受。
太可憐了,你的樣子太可憐了,讓我想起了我自己。
我想抱抱你,我想拯救你。
你說我是不是有什麽病啊?
你如果要死要活的話,我還好做一點,但你怎麽能人格分裂了呢?
你現在像個沒事人一樣快快樂樂地活在我面前,我反而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了。
我本不該娶你。
我當初覺得我娶你隻是利用你,爲了親眼見證你痛苦的樣子,可我心裏卻有了奇怪的感覺。
哎……
不知我父母如果在天之靈知道我娶了仇人的女兒,最終還不舍得放手,他們會怎麽想我?
但你其實是無辜的。
我看着你長大的,我知道,你是葉家裏唯一一個無辜的,可誰讓你是他的女兒呢?
我以前很喜歡看你笑。
你小時候的可愛和天真無邪很讨人喜,當然,也讓我嫉妒。
後來你慢慢長大了,身上增了些刁蠻灑脫,笑起來就更有靈性了,我常常感歎,你真是活成了我夢裏向往的樣子。
再後來,你成熟了,學會談戀愛了,那是我最不喜歡你的時候了,但那大概也是你笑得最甜的時候吧?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歡那個男的什麽。
你什麽都好,就是找男人的眼光差了些,那個男人不适合你,小家子氣,不堪一擊。
自從你離開他,我就很少再見你笑過了。
你現在變成這樣我好受多了,完全變了一個人,忘記了過往,最近笑的時候也多了。
我挺懷念你這個樣子的。
你就這樣吧,不要再想起來曾經那些痛苦了,徹底忘掉你愛過和恨過的人,那你就算是重生過的葉芳菲了,我心裏反而好受些。
我考慮過了,往後,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
我們辦個婚禮吧?我重新娶你一次,重新開始我們的人生。
你已經重生過了,相信我父母應該會原諒我的。”
一聲嗟歎,道盡多少無奈。
他醉醺醺地趴在她床邊睡着了,黑暗裏,床上的人,眼角無聲滑落一滴淚。
在日記的記載裏,應葉芳菲喜好要求,她和高廷安舉辦了婚禮。
婚禮的籌辦,葉芳菲親力親爲,大到酒店的選址,婚紗的設計風格,小到酒店小挂飾的挑選她都會參與,高廷安也沒有意見,全程交給她處理。
那幾日她表現得很快樂,仿佛這是一場她期待已久即将擁抱幸福的婚禮,連帶着高廷安的心情愉悅程度也跟着她翻了好幾倍,他品到了幸福來敲門的滋味。
婚禮當日,高朋滿座,她一襲紅色曳地婚紗美得旁人心顫,在音樂聲中,她一步步邁向了高廷安。
當婚禮儀式走盡,她滿目濕潤地對他說:“我特意爲你準備了一支舞蹈,我給它起名‘烈焰’,我想現在跳給你看,你願意嗎?”
高廷安心動地雙眸含淚,牽起她的手輕輕一吻,“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山頂上,她穿着紅色婚紗翩翩起舞。
何等尤物,驚豔得人移不開眼。
最後一個動作,她旋轉着跳進了他的懷裏。
高廷安猝不及防地被撞得一趔趄,卻笑得開懷,嘩啦啦的掌聲在客座響起,是祝願他們幸福的聲音。
他心動地擁抱她,下意識地想俯身吻她,卻不料在那一刻,心口被一個尖銳的物件狠狠插了進去。
下一秒,葉芳菲抱緊他撞向了護欄。
全員驚叫而起。
……
婚禮前一晚,葉芳菲寫下了遺信,内容如是:
“我不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但我知道我這個仇如果不報,我活不下去了。
那就同歸于盡吧。
哥,來生如果有緣,我希望我們誕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再做一次兄妹吧!或者我來當一次姐姐也可以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 ̄)。
不要怪我丢下你一個人,好不好?因爲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覺得快喘不過氣了。
哥,我把惡魔一起帶走,這樣他就再也傷害不到你了。這一輩子,你保護過我無數次,這一次,換我來護你吧。
你答應我,好好做人,咱爸不是一個好榜樣,别學他了。
陸洲,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到這封信。
其實我更祈禱你沒有再關注我的動态,這樣你便不會因爲我的離去而傷感。
但如果你還有在關注,我想告訴你: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我此生最幸福的階段。
對不起,你所遭受到的那些傷害,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曾遇見過我,你可能會更幸福吧?
原諒我可以嗎?忘掉我吧。
不要悲傷,因爲我終于解脫了。”
……
日記本讀到最後,陸洲擡手抹了一把臉,滿手濕潤。
“Super Robot。”
他吸了吸鼻子,對着AI系統說道。
“主人,我在。”
“啓動關停任務吧。”
“收到!正在嘗試啓動Super Robot無自保行爲全面關停命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