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對他好奇,而且還問有沒有對自己好奇的時候,那就更危險了,這一點,唐代盧綸的那首《和張仆射塞下曲其二》,大概就是晚上的寫照。
從詩裏的夜到平明,陸恒想到了之前的邱舒貞,也想到了後來的張柏之。
三代港片boss,陸恒一一通關。
片場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外人想得那麽有趣,總是很枯燥,不僅僅是身體上連軸轉的疲累,還有心理上的消耗——想要演好的話。
在這種狀況下,就像一個封閉空間,對外面接觸太少,劇組自己就成了一個小圈子——日子久了,難免就産生一些不一樣的情緒。
不過那些都是工作之外的消遣,對他們來說,跟普通人下班後喝酒打牌也沒有太大區别,但到了工作上,該認真還是認真。
劇組裏,其實除了陸恒、王組賢和宮澤理惠這三個影視演員,以及一個小豆丁湯孟佳外,其他人都是從這邊請來的昆劇和越劇演員。
演二管家的叫趙志剛,他是浙省的越劇藝術家,有‘越劇王子’的美譽,四年後,剛剛四十歲的他,就拿下了當年梅花獎的榜首。
還有榮家那幾個姨太太,都是戲劇演員,同時還在劇組擔任王組賢和翠花的戲曲老師,包括後期配音的唱腔,都需要她們完成。
這部戲的旁白,是林清霞說的,其中有一句說的很寒涼:
“表哥祝壽,花了兩千銀元,而翠花的生日,她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旁白都是以榮蘭的口吻,所以這個表哥,就是榮府的老爺。
連自己都不記得了,得多少年沒過生日?
盡管翠花不記得生日,但榮蘭記得,她讓翠花的女兒慧珠幫她把翠花帶到園子裏,突然現身,以柳夢梅的扮相唱一曲,爲她過生日。
這樣一個小小的紀念,就讓翠花驚喜不已,心也跟榮蘭貼得更近了。
說到底,還是宅院深深,壓抑重重。
楊凡跟霍建起一樣,都是攝影美術方面出身,對鏡頭、色彩的掌控非常有經驗。
在楊凡的手中,通過府裏一些刻闆的規矩,昏暗的格調,以及陳舊的木宅,來彰顯這種沉悶壓抑。
秋冬之際的姑蘇,就像華夏人對它的印象一樣,朦朦胧胧的,都知道,但又不是那麽真切,似曾相識的親近感,又有些清冷的距離。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拍,導演楊凡也有他的理由,那就是格調和意境。
“這是一個悲劇,或者說有些黯淡的凋零氣氛,秋冬之際的陰天,江南本來就有些陰沉沉的,再加上院子裏那些蕭瑟景象,更能烘托出那種感覺。”
楊凡最後還笑了:“這樣一來,後期的調色還能省點功夫。”
很多電影,尤其是文藝片,就像人們看到的MV差不多,後期都會調暗,而且色彩呈現出要麽黃昏的色彩,要麽天蒙蒙亮、或者陰雨天的那種暗青色。
電影畫面講究氣氛,畫面拍成正白的,觀衆看了隻會覺得幹巴巴,這就是未來某些網紅拍的小短劇,和電影的差别。
“再複雜一點的話,其實“黃-青”這兩種顔色,在電影裏往往不是單獨出現,而是作爲一個色彩組合成對出現的。”
“攝影上叫色溫反差。這樣做一個原因是爲了突出主體。”
陸恒問,楊凡也知無不言,以爲陸恒也想當導演。
但陸恒想的卻是,這裏有柳夢梅,是不是又可以順勢薅一下王力宏那首《在梅邊》,然後順勢搞起來華夏風,把小周繼續薅一薅。
“爲了讓人臉突出,調色的時候慣用的手法,就是把環境調成青綠的冷色,但人臉仍舊調回正常的膚色。”楊凡繼續說道。
“尤其是膠片時代,局部調色還不那麽方便的時候,冷光的環境下,爲了不把人臉拍成豬肝色,人物的面部光都是需要單獨用一個暖光源去做的。”
“而且電影拍攝的時候,不光人臉,包括電影道具都要挑選顔色,一般都是暖色道具,可以讓它們在青綠的環境裏更加顯得突出。”
“當然,還有像我之前說的,烘托氣氛。”
關于細節,楊凡設置的也挺多的。
家裏的大管家,接連賣掉家裏值錢的古董,有宮裏的,還有當年家業繁盛時買的洋貨——沒落了,當賣家産。
而這一幕,以翠花的視角來體現,鏡頭她沒有說話,連歎息聲都沒有,就是有些木然的注視,然後默默轉身,一種無奈的沉悶就顯現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太太們的勾心鬥角。
一邊打着牌,一邊還不忘嘴上耍威風。
二太太笑道:“聽說,東海最近來了一批法國織錦緞,好看的不得了,什麽時候叫人拿來看看。”
三太太輕輕哼笑道:
“買了也沒有用,我也不敢做那些奇怪的衣服,不像翠花妹妹,什麽都敢做,什麽也不怕。”
這句話的含義再明白不過,拿翠花的出身調侃。
而翠花,眼神一怔,然後眨了眨,并沒有看三太太,淡淡道:“謝謝你,三姐。”
然後舉起小盅,幽幽的道:“幹杯。”
出身不好,位次也低,盡管心裏再多憤懑也隻能壓着。
一盅酒下去,胸口一陣起伏,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氣,什麽都沒說,但什麽都表現出來了。
就是這樣一種壓抑,才讓她格外珍惜跟榮蘭的‘友誼’。
翠花與其說是五太太,不如說是被榮老爺豢養起來的歌姬,平日裏要表演給老爺看,來客人了也會表演。
而老爺大剌剌的躺在寬大的床椅上,優哉遊哉,大太太、二太太她們嗑着瓜子好整以暇的看着。
這一幕,通過躲在陰暗角落的翠花女兒——慧珠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展現出來的,就是對尊嚴的踐踏。
在牌桌上,二太太道:“二管家也到了成家立業之年,四妹呀,你替他做個媒人吧。”
四太太一邊抽着煙,一邊看着牌,淡淡道:“我們是有身份的人,那怎麽行呢。”
“還講身份呢,昨天我又看見,大管家把家裏的鎏金孔雀屏風給賣了,我看這頭家,總有一天要散了。”
這些話題,也讓翠花心頭沉悶,不小心就碰掉了酒盅。
“翠花,你怎麽了?”二太太問道。
“可能有些醉了吧。”
然後,翠花就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經過賬房,看到裏面燈亮着,暈乎乎的翠花就走了進去,跟二管家聊了一會兒天——很少有導演拍攝是按着劇情走,基本都是根據場景和演員來調整。
不過翠花跟二管家沒有開出什麽花,就因爲二管家要去當兵無疾而終,後來就收到他陣亡的消息。
被宮澤理惠和翠花叫到一邊戲弄,打完拖褂子的牌後,跟翠花一起的那個武生,叫陳克宇,則是浙省昆劇演員。
他武行出身,翻跟鬥跟玩兒似的,去高麗演出,在台上演旋子,把觀衆看得一愣一愣的,驚得嘴都半天合不攏,把他稱爲‘人間風車’。
而在戲裏,他也是演一個武生,。一天的榮府夜宴,請來了一個戲班子,在客人的要求下,演《林沖夜奔》。
在夜宴之後,翠花和榮蘭跟演戲的武生小哥打了牌,戲弄他一番,輸牌不輸錢,但得解掉一件衣服。
當那個武生就剩下最後一件單褂也要解掉的時候,榮蘭有些無奈,不想再繼續看下去了,眼神複雜的看了看武生,又看了看翠花,然後在興緻高漲的翠花眉挑目盼中,搖着頭走了。
結果沒什麽意外,翠花把這個小生給那個啥了。
作爲曾經的頭牌,又哪是這個小生能夠抵擋得了的。
但這一出,也沒有藏住,别說禮教森嚴的榮府,就是尋常人家,也留不得她,娘倆被逐出榮家大院。
這已經是最好的下場,畢竟在那個年代,不被浸豬籠都是幸運。
無依無靠的母女倆,投奔了榮蘭,然後被她收留在家中。
楊凡很多時候的想法不走尋常路,他沒有把翠花塑造成一個深受大宅之苦的無辜怨婦,也給了她一個解脫,盡管這個解脫讓她也有了污點。
另外,對于榮蘭,她也不是那麽正經,就像楊凡一直傳達的,人都有欲,也有心中的惡。
翠花期望男人的疼愛,隻是把榮蘭當成慰藉,而榮蘭以爲自己是翠花的全部,但當那件事後,她發現也不是這樣。
而且,在遇到邢志剛之後,她比翠花更熱烈。
那些戲曲演員也就是嘗個鮮,拍完戲就走。
而除了陸恒他們這些演員外,那些工作人員都是楊凡自己的團隊,用了幾年,在楊凡面前當然很本分——不本分的早就被清除了。
他們來自香江,那邊的娛樂圈更是大染缸,什麽情況沒見過,所以陸恒這點事根本不值一提,再說楊凡自己都不一般。
天氣越來越冷了,一下戲,每個人都哆哆嗦嗦的找衣服披上。
“你現在兩岸三地都有這麽高的人氣,怎麽到現在才拍第二部電影?”
王組賢喝了口茶後,忽然想到這茬,好奇問道。
而她喝的,就是陸恒從老家帶的毛尖,上次陸恒給她喝了點,沒想到她覺得還不錯,于是每次陸恒喝的時候,她也要來點。
作爲交換,她把她的咖啡給陸恒喝,反倒陸恒喝了幾次後就不喝了,理由是失眠,王組賢哭笑不得:“喝茶你怎麽不失眠?”
聽到王組賢的問題,陸恒搖了搖頭:“一步步來,就像跟你,也得一點一點的是吧?”
“讨厭!”王組賢啐道。
陸恒笑了笑:“雖然讨厭,但你一下子就理解了。”
王組賢哭笑不得,然後橫了陸恒一眼。
“有時間你也可以去香江拍戲嘛,那邊的電影産業畢竟比内地發達,以你現在的号召力,去了就算不是男一号,至少也是男二号。”
王組賢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爲她就剩下最後場戲,即将殺青了。
一場小樹林裏忘我的吻戲後,陸恒站在原地伫立,反而是王組賢頭也不回的離開。
楊凡的用意,就是用這種反向,來加深分離的意境,看起來更讓人難過。
果不其然,在之後,他又安排了一場戲——
陸恒在學校宿舍門口,猶豫的望着教室的方向,而王組賢,則在學校門口,一邊迎接學生,一邊像外面張望。
鏡頭裏看起來像是兩人在對視,實際上是營造一種時空的錯亂,而這個時候,邢志剛早已經走了。
在楊凡劇本裏的旁白,也以榮蘭的口吻寫着:“他終于走了,終于帶走了我心底最後的那份愛。”
與之相配的,是王組賢眼眶紅腫的,手顫抖的夾着煙,坐在沙發上默默的抽着煙。
然後,王組賢的戲份就結束了。
劇組給她舉行一個小型的餞别宴,陸恒也送她一個臨别的大餐,然後她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走的時候,王組賢還朝宮澤理惠那邊挑了挑眉毛:“加油喲~”
陸恒哭笑不得,本來他對宮澤理惠沒有太大的心思,畢竟她媽宮澤光子跟防賊似的,但自從上次陸恒把她吆喝一頓後,她的态度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每次休息的時候,還催促宮澤理惠跟陸恒出去逛逛。
而王祖賢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爲這些天宮澤光子又回霓虹了。
“難道是想讓戲裏延伸到戲外嗎?”
之前的劇本,因爲做了改動,所以宮澤理惠從榮蘭那裏受的氣,偶然遇到邢志剛後,就找邢志剛興師問罪,再然後也被他吸引。
然後,兩人也鼓起小掌。
宮澤理惠要拍這種戲,而宮澤光子卻在這個檔口離開,讓陸恒很難不懷疑她媽是故意的,好給陸恒他倆創造機會。
偏偏宮澤理惠這段時間看陸恒的眼神也不一樣。
哪有到嘴的肉不吃的?
所以,跟宮澤理惠的那場戲拍完後,陸恒也順勢而爲,給霓虹的選手又加了一分。
這一天,拍完陸恒跟宮澤理惠的最後一場戲,兩人相擁在一起,看着外面景色,默默無言的安靜鏡頭後,所有的戲份終于完成了。
楊凡看完回放,笑意浮起在臉上,這是所有人期待的。
“OK!”
楊凡朗聲笑道:“我宣布,殺青!”
全場一片歡呼。
似乎每次殺青,都是相同的場景,大家歡呼雀躍,緊繃的弦斷裂,心裏一片輕松暢快。
就跟高三學生畢業差不多,每一屆都是如此。
感謝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