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帶着電話線扯得老長道:“黃大姐,這雨這麽大,你怎麽來了?”
這話顯然不是沖顔如卿說得,而是沖着外頭說的。
結果電話那頭的顔如卿一聽說,人真來了。
連忙壓低聲音,鬼使神差地警告道:“别說我給你打電話了,打死都别說,我撂了!”
雖然不知道顔如卿爲何這麽心虛,但吳遠還是沒說什麽,任由其挂了電話後。
親自迎出正房門來道:“黃大姐,快屋裏請。”
黃家大姐卻沒進屋,而是在涼亭處駐足,依舊撐着油紙傘道:“小吳,我來,沒耽誤你打電話吧?”
吳遠連連擺手道:“沒有,正好我電話剛要打完。”
聽了這話,黃家大姐微微松一口氣,緊接着卻長歎了一口氣。
“小吳,你要是得空方便的話,就帶上工具跟我走一趟。家裏剛壞了個紫檀木圓凳,怕是隻有你能修了。”
一聽是這事,吳遠欣然應允道:“行啊,反正我休息在家閑着也是閑着。”
随即摸摸自身道:“要不黃大姐你先回去?我回屋換身衣服,帶上工具,挑好木料,馬上就來。”
“也行,又要辛苦你了。”
“辛苦什麽呀,黃大姐!做這種小活兒,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放松。”
說這話倒不是吳遠客氣。
而是對于他這樣的手藝人來說,做自己喜歡的事,本身就是一種放松。
十多分鍾後,吳遠挎着工具袋,胳膊圈裏夾着兩塊紫檀木廢料,走進黃老家四合院。
頓時感覺一股壓抑的氣息撲面而來。
原先高高興興、輕輕快快的服務人員們,一個個都小心翼翼,低眉順耳。
有的甚至還對進門的吳遠,投來憐惜的目光。
這是怎麽地了?
這眼神看得吳遠一頭霧水,直到他看到被收到走廊下的那張紫檀木圓凳,才恍然大悟。
就沖這凳子腿上的斷口。
但凡是個正經木匠,都能看出這凳子不是坐壞的。
而是受到瞬間的破壞力砸壞的。
好家夥。
看到這裏,吳遠眼裏頓時沒了旁人,拾起那張殘缺的紫檀木圓凳,翻來覆去地看。
越看越覺着心驚。
這得在一瞬間承受了多大的爆發力,才能使紫檀木的凳腿,壞成這樣?
誰特麽惹黃老生這麽大氣?
至于别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也不敢破壞黃老的心肝寶貝呀!
吳遠心中了然的同時,已經有了修補的辦法和思路。
接着也顧不上跟屋裏的黃老和黃大姐打招呼,就地忙活起來。
這一忙活,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
廊檐下的雨滴,從至密到漸疏,到最終息止。
而後整個院子升騰起一股淡淡的水汽。
達不到宛若仙境的地步,卻也讓飽吸風沙的北京人,感到一股心靈上的滌蕩。
同時在這個過程中,梆梆之聲,絲絲之聲不絕于耳。
一下一下,連綿不斷,卻又充滿着特定的節奏。
就像是莫名的白噪聲,能扯動失眠人的睡眠頻率一樣。
吳遠這小錘、斧頭、木鋸,甚至是砂紙的打磨聲,莫名地就讓人心定下來。
終于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在吳遠的耳邊響起道:“能修好嗎?”
吳遠全神貫注,頭也不擡地道:“當然了,老爺子,你問這話,不是質疑我的手藝呢?”
“要知道,如今BJ街面上我的手藝招牌,可是您老給立的。”
回應的聲音,語出讪讪道:“是啊!”
吳遠手上忙活得正歡,心裏也沒多想,脫口而出道:“黃老,他們誰惹你生這麽大的氣?就算真惹你生氣,你也不能氣。氣大傷身這種道理,連俺們村的三歲娃娃都知道。你能不知道?”
好家夥。
黃老本人聽了這話,倒是沒覺得有啥。
可在一牆之隔的屋内,黃家大姐聽着這些,心裏頭可是吓壞了。
老爺子剛發過一通脾氣。
小吳别不知深淺的,再讓老爺子氣得着急。
不料緊接着,老爺子跟犯錯了孩子似的,歎氣道:“老實說,他們誰都沒惹我。就是上午那會,我忽然就心裏燥得慌,憋着一口氣,非要找地方發出來似的……”
說到這裏,黃老又戛然而止道:“說了,你也不明白。”
吳遠心裏一動,手上動作也跟着停了。
結合着顔如卿打電話來的時間,這似乎有點太巧合了。
世界上難道真有心靈感應這種事?
正思忖間,就見黃老聽不見他手上忙活的聲音,打斷道:“你怎麽不動彈了?”
吳遠回過神來,手上接連忙活起來,嘴上卻看似無意地提起道:“黃老,顔姐她過兩天就回來了。”
結果黃老一聽這話,心裏莫名地就敞亮起來。
這效果,甚至比剛才親自砸壞了一張凳子,還要好。
“這事當真?”
“假不了,顔姐親自打電話跟我說的。”
緊接着,屋裏電話機響起。
鈴響三聲之後,黃家大姐接起,随即一臉凝重地過來,當着吳遠的面,跟老爺子彙報了北面的情況。
聽到這次折損了一個人,黃老渾濁的雙目之中,瞬間精光一現。
但随即被雲開日出的心情所替代道:“丫頭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緊跟着又埋怨起道:“這丫頭發生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哼,等她回來,看我怎麽教訓她!”
黃家大姐一臉詫異。
顯然在她剛接到的電話裏,并沒有提到顔如卿歸程的消息。
而吳遠也聽明白了。
黃家大姐所接的這通電話,八成是顔如卿手下那幫人打過來的。
就沖黃老、丁老和李老仨老寶貝,對戰友女兒的照顧程度,牛哥那幫人,八成都是這幾個老寶貝精挑細選的。
黃老心裏瞬間定了,指揮着大閨女道:“快讓廚房多加兩道好菜,一會小吳陪我吃飯。”
接着又問吳遠道:“小吳,這工錢我就不跟你結了。一會飯菜你敞開了吃。”
吳遠故作一絲不樂意道:“喲,那一會我可得吃個夠本!”
說話間,吳遠手上動作一停,凳腿是修好了。
可表面卻還是新的,甚至仔細看下,還能看到那榫卯銜接處的絲絲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