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農機修理廠的工地上,盤桓了個把鍾頭,眼瞅着到了下班時間。
吳遠幹脆連盼盼家具廠也不回了,直接到對門的縣服裝廠接了媳婦楊落雁,夫妻雙雙把家還。
回去的路上,想起剛才碰見了二嫂蔣凡,不由問起道:“二哥的腿傷好了?”
楊落雁不以爲意地道:“這才二十來天,完全好肯定是不可能的。但給他個拐,生活自理問題,總歸不大。”
“再說他躺床上這些日子,二嫂對他百依百順的,已經夠可以的了。即便現在回廠上班,我也不覺着有啥。”
吳遠點頭:“也是。”
随即楊落雁又提起道:“對了,大姐那邊,你叫她少喝點酒,即便是爲了客戶,爲了應酬,也不能每天都渾身酒氣地回家。”
吳遠饒有興緻地問起道:“怎麽着,大姐夫去找你了?”
楊落雁解釋道:“前些日子你在上海的時候,他到家裏來過。”
吳遠抓住媳婦的手笑道:“巧了,今天我剛提點過她。”
楊落雁也趁機靠過來,柔聲問道:“早先聽你說過五姐、六姐,這清明在即的,是不是也得給倆位姐姐燒燒紙?”
吳遠不由恍然道:“五姐和六姐,每年都是三姐偷偷去燒的。可憐她們早夭,連祖陵都不能葬入,隻能随便找個地兒安葬了。現在隻有三姐能找到那地兒了。”
楊落雁握緊手堅持道:“改天,咱們去看看吧。”
“行,難得你有這份心。”
隔天3月28号,又是豔陽高照的一天。
一大早,吳遠剛趕到廠裏,就聽見北面的缫絲廠,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走出辦公室,正和二叔楊國柱碰到一起了。
“二叔,缫絲廠這是搞什麽?”
“聽說終于開工試産了!咱們本地沒有蠶繭,聽說特地從彭城高價進了批貨試産。”
“卞孝生也是真夠猴急的。”
“誰讓他跟你吹過牛呢?”楊國柱失笑道:“他跟誰吹牛不好,偏偏跟你面前吹。現在好了,咱們盼盼家具廠全國都有名了,他那小缫絲廠才開始試産。”
“一會去登門道賀一下。”
“你可别……”
“放心吧,二叔,我有數。”
半個鍾頭後,缫絲廠的開工儀式差不多結束。
吳遠也信步閑庭地來到門前,遠遠地看見卞孝生和魏國發,站在門口,送别徐縣長的專車,這才現出身來,拱拱手道:“恭喜啊,卞鄉長,魏廠長!”
卞孝生見他出現,當即一拍腦袋道:“瞧我這記性,吳老闆身爲缫絲廠股東之一,理應受邀參加這開工試産儀式的。魏廠長,咱們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忘記呢?”
這戲演的。
要不是魏國發老臉一紅暴露了,吳遠還真就信了。
“卞鄉長說笑了,我是真誠來道賀的。”
“吳老闆,我也是真誠想邀請你來的。”
假模假式過之後,卞孝生掏出煙來,硬要塞給吳遠一顆道:“缫絲廠的發展,還需要吳老闆這樣的能人,多多莅臨指導啊!”
吳遠不由嗦了嗦牙花子,頓覺有些蛋疼。
稍微假模假式一下就夠了,至于這麽沒完沒了地麽?
于是也就不再顧忌地面向魏國發問道:“魏廠長,聽說前兩天,缫絲廠積水了,情況嚴重麽?”
卞孝生不由臉色一滞,他想起來當初建廠時,吳遠的确提醒過這個問題。
哪知道還沒開工試産,就先被泡了一兩天。
老臉上頓時就有些挂不住。
關鍵時刻,還是魏國發厚着臉皮,大言不慚地道:“不嚴重,不嚴重,沒什麽損失,多些吳老闆關心。”
吳遠似乎相信了,點點頭道:“依我看,缫絲廠還是要有備無患,準備些防汛物資,以備不時之需。真要再來一次的話,可沒那麽容易過去。”
卞孝生當即反問道:“盼盼家具廠對此有所準備?”
吳遠欣然道:“首先,盼盼家具廠地勢稍高一些,本身情況就比缫絲廠樂觀一些。其次,我們還準備了些許物資。不信的話,卞鄉長和魏廠長可以去檢查。”
話說到份上,吳遠是真希望這倆人能聽進去。
可等他一走,魏國發就忍不住問卞孝生道:“卞鄉長,你看咱們這防汛物資要不要……”
卞孝生不以爲然道:“你信他胡謅?再說廠裏哪還有那個閑錢!”
不多時,卞孝生離開。
魏國發左右爲難。
廠裏的确是沒有閑錢不假,但前兩天水淹全廠的景象還曆曆在目的。
如今廠子都開工試産了,萬一再來個大水漫灌事故,影響生産事小,造成安全事故,事兒就大了。
魏國發咬咬牙:要不先賒個賬?
随後的幾天,都是春光爛漫,伴随着溫度地攀升,仿佛怡人的春天真的來了。
一直到了4月1日,吳家小樓連土暖氣都停了。
倆孩子都穿着薄薄的毛衣和春秋衫,滿地跑了。
趁着周天的功夫,吳遠決定在家躺一天,陪陪倆孩子。
然而媳婦楊落雁卻換了一身素淨服裝,提了些簡單的點心,又從車庫裏拿出準備好的紙錢道:“你在家陪孩子,我跟三姐說好了,就不要你去了。”
吳遠也沒強求,隻是叮囑道:“一會三姐哭起來,你可得勸着點。”
看着媳婦坐上桑塔納遠去,吳遠不由長歎一口氣。
逝者已矣。
往事卻曆曆在目,不堪回首。
楊落雁偷偷和三姐說好了,不通過自己,也是不想再喚起他過去的回憶。
實際上,時代的浩劫,留給每個人心上的創傷。
雖久經歲月的滌蕩,但傷痕猶在。
于是這一上午的功夫,吳遠電視也看不進去,圖紙也畫不下去。
就算怔怔地坐在老倆口的遺照前,想絮叨些什麽,張張嘴卻說不出來。
直到玥玥跑過來拉他的手道:“爸爸,電話。”
吳遠這才收拾心情,起身去客廳接電話。
電話是熊剛打過來的,一接通就語氣焦急地道:“這幾天,天氣那麽好,上頭有點急,一天好幾個電話。”
吳遠反問道:“那你怎麽應付的?”
“我都是躲出去,巡視水渠堤壩,該加固加固,該清淤清淤。”
“這不是挺好麽?”
“可我心裏也沒底。”
“再給老天一些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