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還隻有一棟三層的主樓,圍着一圈的低矮平房構成。
就這條件,全縣人生病,等閑不會輕易過來。
尤其是農村裏,更是如此。
赤腳醫生開個藥、挂個水能解決的,就解決了。
需要往縣醫院跑的,都是大問題。
做個決定都要一大家子中當家的幾人開會來定。
絕不會像吳遠當晚決定的那麽草率。
所以這地方,楊支書攏共也沒來過幾回。
獨自過來,手裏頭提溜着那個雞湯保溫桶,想要裝作見慣世面的熟稔樣子,依舊忍不住東張西望。
畢竟上次過來是晚上,很多東西看不真切。
跟現在這白天一比,還真有些差異。
好在馬明朝停好了車,很快追上來了,默不作聲地在頭前領路,直接把老支書帶到了骨科病房門口。
今兒是周日,楊沉魚把蔣凡換回了家,也讓她個洗個澡,睡個囫囵覺什麽的。
換上她來照顧這個不省心的二弟,就完全沒蔣凡那個耐心和細緻了。
“姐,我要喝水。”
“喝就喝呗,還要我喂?”楊沉魚怼完,才發現杯子裏沒水了。
“姐,我要小解。”
“哪來那麽多事?剛才要是不喝水,不就沒這事了?”
“姐,我腿上癢……”
話未說完,楊沉魚手臂已經揚起來了,要不是眼角餘光瞅見病房門口的身影,這一巴掌沒準就要落在楊猛腦袋上了。
“爹,你怎麽來了?”
被大閨女意外發現,楊支書先前還一臉關切和好奇的臉色,頓時一變,立刻不苟言笑地背着手進門,一保溫桶的雞湯就背在身後。
然後随手放在二兒子的床頭櫃上道:“你姨給你煲的雞湯,非要我送來。”
這話一出,楊猛隻想着,中午有雞湯喝了,再不用吃醫院食堂那豬食飯了。
楊沉魚卻狐疑着眼神,審視着親爹,陰陽怪氣地道:“嗯,我姨比親爹還關心兒子。”
楊支書嘴硬道:“你這是什麽眼神?有你這麽看親爹的麽?”
說話間,楊支書看了看同病房的其他骨折病患,都比自家兒子要重一些,心下更是忍不住一松。
想來吳遠和馬明朝說的話是對的。
這點小傷,沒什麽大問題。
于是便連一刻也不想多留,轉身就走道:“行了,好好養着吧。雞湯記得喝!”
楊沉魚追出來道:“爹,你就不想問問,猛子什麽時候出院?”
楊支書氣急敗壞地道:“你想說就說,非這樣吊人胃口!别說是小遠教你的,他跟我說話,可不像你這樣。”
得了,又被PUA一回。
楊沉魚也隻能老老實實地道:“沒什麽大礙,過兩天就能出了,回家慢慢養。”
“知道了,我走了。你好好照顧,别總欺負他。”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氣的楊沉魚回頭,直接給了楊猛好幾個腦瓜崩兒。
打得楊猛一臉委屈,偏又無可奈何。
誰讓他動彈不了呢。
楊支書自是看不到這一切,他一臉愉快地回來了。
回到小閨女女婿家裏,卻發現吳遠正在門口菜園子裏侍弄那幾株草莓秧子。
因爲上頭已經結了三兩棵草莓果子,果子頂端紅豔豔的。
像極了小醜的鼻子。
楊支書不以爲然地道:“就這幾株秧子,也值當你當個事似的。鄉鎮北面九黎村,不少人家都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蔓延的特别快,每年都會挖掉。”
“你想種,就多去挖點過來種。将來結了草莓果子,也值當給倆孩子湊頓果盤。”
吳遠擺擺手:“那倒不用。”
九黎村那邊後續慢慢發展到草莓大棚,想來是從這時候開始就有了基礎。
但他轉念一想道:“爹,你知道誰家有葡萄樹麽?我想移幾顆栽到院子裏,夏天院子裏也能涼快一些。”
楊支書掏出煙來,自顧自點上道:“我想想,不種太多的話,三隊的老宋家就有。他家院子裏有一排,門口也種了好幾排,每年夏天都能拿到縣裏去賣。”
吳遠遲疑道:“要是人家拿當搖錢樹一樣的話,那還是算了。”
“三隊那一片,好多人家都有,你跟我走就是了。”
正好馬明朝車還沒開走,爺倆坐上車,就直奔村部西北方向的三隊去了。
不過在過去的路上,楊支書還是提醒道:“葡萄這東西吧,還是要人專門打理的,你有那時間麽?”
吳遠看得也開道:“我盡量。”
桑塔納路過村部,直往西,到了明軍明朝兄弟倆家的五隊,右轉往北。
過了一道渠子,即将快到二道渠子的時候,車往左拐。
然後三隊就二道渠子南沿這一片。
桑塔納趕到莊子排頭第一家,連個院牆都沒有,隻有一排三間的堂屋和兩間西屋。
院子靠東邊,坐着兩堆柴火。
但就是這樣破落的家中,卻傳出書聲琅琅。
“咦,爹,這是誰家?”
“宋春紅家,你所說的四大惡人之一嘛。”
好嘛,這個玩笑,吳遠誰也沒有說,隻在床上跟媳婦開玩笑說過。
媳婦這明顯沒保密,一轉頭就拿當笑料跟老丈人講了。
吳遠社死之餘,接着問道:“怎麽家裏連個院牆都沒蓋?”
農村民風淳樸歸淳樸,但連個院牆都沒有的話,單靠這籬笆牆,多少缺點安全感。
楊支書慨然道:“家裏就隻有宋老師和她娘倆人,孤兒寡母的,地裏又不掙錢,全指着宋老師那點民辦教師的工資,拿什麽蓋院牆?”
說話間,馬明朝也把桑塔納停下來了。
因爲各家門口這條道不寬,打那頭來了輛平闆車,桑塔納根本過不去。
這一停,宋春紅正帶着的幾個孩子,全都望了過來。
吳遠和老丈人也就順勢下了車。
雖然隻是民辦老師,但也算是教書先生,在村裏還是受尊敬的對象。
所以楊支書既然見到了,自然要下車打個招呼。
隻是還沒等楊支書開口呢,宋春紅便卷着書本,意态娴雅地迎上來道:“楊支書,吳老闆,你們怎麽來了?”
楊支書随口道:“我去西頭老宋家挖幾棵葡萄樹。你這又在教孩子們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