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推薦bgm：虹之間)
往後許多年，秦宇都依然能清晰的記起這個下午。
蘿蔔蹲在季諾瀾的腳邊，初秋午後的風拂動她的長發和裙角。
秦宇于午後秋陽中見到季諾瀾的眼角有淚花閃爍。
季主任在其他人面前，從來不會和眼淚、軟弱這些詞挂鈎，以前任誰見了她，都得誇她一句巾帼不讓須眉，真乃世間奇女子。
可是季主任在眼前這個男人的面前，卻是僞裝不下去了。
天知道當她知道自己懷孕了的時候，她是有多麽興奮，以前她總覺得，什麽時候要孩子，要幾個，這些都很重要。
可是當她得知自己的肚子裏有了這個男人的孩子時，那一瞬間，就像是大二時在學校天台上跟秦宇初嘗禁果一般，季諾瀾渾身激動顫栗不止。
可是當一個月前，她躺在病床上，聽醫生說孩子保不住了的時候，季諾瀾她又像掉入了冰冷刺骨的馬裏亞納海溝裏，如此絕望。
季諾瀾在其他人面前還能裝作一副堅強的樣子，但是在看到秦宇的瞬間，她就淚崩了。
這一個多月來的委屈、彷徨、傷心、絕望、無助就像那大河之水泛濫一般溢出，洶湧而肆意。
秦宇曾是她的邊疆，替她抵擋所有的悲傷，直至如今，在季諾瀾心裏，秦宇依然是她的邊疆。
季諾瀾像隻樹獺一樣抱着秦宇哭泣。
而秦宇則是一臉的蒙圈，她怎麽了？她爲什麽哭？她怎麽會成了他鄰居？還有，她爲什麽這麽瘦？
被秦宇寵溺了十年的季諾瀾以前明明也是豐盈圓潤的模樣，怎麽短短三個月不見，就如此玉減香消了呢？
“季諾瀾，你怎麽了？”
秦宇讓季諾瀾好好站着，看着他的眼睛好好說話。
一上來就把鼻涕眼淚抹在他衣服上算怎麽回事？
“我…我流産了。”
季諾瀾朝秦宇扔出了這顆威力十足的手榴彈，就像玩fps遊戲上來就不講武德的扔C4炸藥。
當然了，這顆手榴彈，遲早會炸到秦宇身上來的，或早或晚而已。
“什麽…什麽叫你流産了？”
秦宇的雙手搭在季諾瀾的肩膀上，手背上青筋顯露，從他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就像一台生鏽的機器突然轉動了鏽迹斑斑的齒輪一般，幹澀至極。
這個消息，炸的秦宇腦袋眩暈。
“一個月前……”季諾瀾低着頭，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娓娓道來。
聽完這話，秦宇的臉上卻是面無表情，隻是太陽穴處隐隐暴起、蠕動的青筋暴露了他那并不平靜的心緒。
一個月前，季諾瀾流産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恰好在飛機上。隻能說，這世間的陰差陽錯從未停歇，命運弄人。
“所以說，那個時候臨到頭了，你才想着要告訴我這個消息？你爲什麽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秦宇的聲音潛藏着一座即将噴發的火山。
“我也不想瞞着你！可是那時候，你跟心淩！跟魏潇雨！跟這些個女人甜甜蜜蜜！我就是不想告訴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我本來決定，以後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跟孩子就走我的陽關路，可是…可是誰能想到……”
季諾瀾現在也很後悔當時的決定，因爲她的驕傲，因爲她的一時之氣，卻要那個小天使來買單。
秦宇聽到季諾瀾這話，幾乎是快要站不穩了，這些年，他秦宇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但是此刻的他，卻是呆愣在原地，癡癡的看着季諾瀾的小腹位置。
“你…你憑什麽就說那是我的……”
秦宇想哄騙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季諾瀾撕扯着打斷了。
季諾瀾突然抓住了秦宇腰間的皮帶，大怒道：
“不是你的是誰的？從派出所回來的那一晚，你不記得了？！你踏馬都戴了十年的t了！那晚你爲什麽就不戴……”
“那你又爲什麽不聽我的話！！！”
秦宇突然大聲吼了起來，甚至都能隐約看見唾沫星子橫飛。
這是秦宇極其極其極其罕見的失态。
“你不想告訴我你懷孕了的消息，行，沒關系。但是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叫你少加點班！我叫你回你爸媽家去住！你這個傻＊照顧不好我的孩子，那就讓媽來照顧啊！
如果媽看到你又是突然惡心，又是突然反胃嘔吐，那她一定能知道你是懷孕了！你這個傻＊，居然還以爲那隻是工作太累了導緻的……”
秦宇現在後悔不疊，他後悔把麗水小區的别墅留給了季諾瀾，如果季諾瀾不是一個人住在别墅裏，如果她身邊有一個經驗豐富的女人爲她保駕護航，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我爲什麽不想回家？！你不知道嗎？！我爸那德性你不知道嗎？！他知道我跟你離婚了，又是立馬打電話給我讓我去相親！
難道你願意讓别的男人睡你的床？打你的娃？”
秦宇說一句，季諾瀾就回嗆一句。
總得來說，這都是命。
季諾瀾不想跟别的男人重新開始，那時候，她隻想自己安靜的生下那個孩子，然後撫養ta長大，成爲她餘生的寄托之所。
“行，你都有理！季諾瀾你全身上下都踏馬是理由！我說不過你！
現在孩子都沒了你還來找我幹什麽？你就是想用這個來懲罰我嗎？
你厲害！！！季女士你做到了！！！你太厲害了！！！
你給我滾！！！”
此時此刻秦宇的心中憋了一大口郁氣！
此前的他，就算是面對歹毒的商業競争對手他也沒有這麽失态過，獨獨在季諾瀾面前，他連連失态。
假使季諾瀾第一時間就告訴了秦宇她懷孕的消息，那估計那個時候的秦宇什麽條件都能答應季諾瀾——那時候，秦宇還沒跟心淩發生關系，一切都還有最後一絲的挽回餘地。
那個時候，秦宇他還能刹得住車，他可以把心淩隻當做妹妹看待；他可以補償魏潇雨，橡樹公司他甚至可以無償賠給魏潇雨；秦羽墨他也可以搞定，但凡他能滿足，要多少錢他都可以給。
那個時候，他能爲了季諾瀾，爲了他們的孩子，而跟其他的女人做切割。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往後餘生一些讓你後悔不已的事情，其實在某個遙遠而又平淡無奇的清晨就已經寫好了結局。
當季諾瀾決定不告訴秦宇她懷孕了的消息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回不到那條獨占秦宇的路上去了。
聽到這話的季諾瀾也是孤零零的站在一旁，長發覆面，掩嘴痛哭。
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去的肉，秦宇傷心還能有她這個母親傷心？
蘿蔔蹲在季諾瀾的腳邊，拿身子蹭着季諾瀾腳上的高跟鞋和腳踝。
這是小貓咪在笨拙的安慰媽媽。
“秦宇，我錯了……”
季諾瀾神情恍惚着說完這句話後，她的身體就軟軟的倒塌了下去。
像一朵凋零的花。
·
市立醫院綜合住院部。
一間單獨病房裏。
一位女護士長正在數落秦宇。
“我說你這個丈夫是怎麽做的？病人前不久才流産，身體還虛弱的很，現在又是情緒波動太大，導緻急火攻心。
我看你也不是小年輕啊，怎麽這麽不懂事？！你要愛護她，照顧她，還有，給她做些有營養的飯菜，最好是煲湯，不會做你可以買，可以請人做啊。看你又不像是缺錢的人。
她現在的身體虛的很，上次流産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有點上了年紀的女護士還在秦宇的耳邊絮絮叨叨着，而秦宇卻隻是眼神渙散的盯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季諾瀾。
此時此刻，這女人終于不再牙尖嘴利，不再跟他嗆聲了。
“還有，上次她流産也是在我們醫院做的，這裏有一份她的身體檢查報告，病人上次走的急，而報告那時候又還沒出來，所以就沒能給她。
我們本來打算等她來複檢的時候再給她的，但沒想到她這一個月根本就沒來複檢。
真是，都不是什麽小年輕了，一個個的，還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檢查報告給你了。你好好收着。”
女護士把季諾瀾的身體報告給了秦宇，随後便出去了。
現在病房裏，就剩坐着的秦宇和躺着的季諾瀾了。
初秋時節，窗外也沒有了聒噪的蟬鳴聲。
房間裏安靜極了，隻有營養液在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滴落，還有醫用檢測儀器極輕微的嗡鳴聲在響。
一切都靜悄悄的。
以至于秦宇翻動檢查報告書頁的聲音都是那麽的刺耳。
秦宇臉上的神情恍惚，呼吸略微急促，捏着報告單的手指也是在微微的顫抖——這一切，都是因爲檢查報告單上的一行字……
恰在此時，季諾瀾掙紮着、恍惚的睜開了眼。
注意到季諾瀾醒來了的秦宇，卻是立馬把檢查報告單給藏了起來。
季諾瀾稍稍偏下頭，就看到了坐在她床邊的秦宇。
“秦宇，我們的孩子，沒了…”
季諾瀾蒼白的嘴唇微動着，嗫嚅着。
“我連ta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ta都還沒來這世間看一眼……”
季諾瀾的眼淚打濕了枕頭。
秦宇也哽咽着，紅了眼眶，眼角更是滑落了一滴眼淚。
“乖~不想這些了，你要好好的。”
秦宇一隻手幫季諾瀾在擦眼淚，一隻手則握住了季諾瀾搭拉在被子外面的手。
爾後季諾瀾也更用力的反握了回來。
他們兩人的手，終于又牽在了一起。
二十九年了，秦宇落淚的次數屈指可數，小時候跟福利院裏的大孩子打架時，秦宇都沒怎麽哭過，誰讓他天生就是個犟脾氣的硬骨頭呢。
秦宇很少哭，很少掉眼淚，讓他落淚的理由雖然也有千千萬萬，但是季諾瀾她一個人，就占了一大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