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界形勢看來,人仙武道大昌的趨勢似乎是必然,因此許莊暫時将之命名爲人仙界。
在上古之時,道門也曾有過鼎盛,彼時号稱凡入名山必有道觀,凡遇大川必有仙居,但在快速興起的人仙武道面前,道門的‘盛世’便仿佛一戳即破的泡沫,轉眼煙消雲散,即使是天一道這樣的上古道門,都不得不躲避大周破山伐廟的軍鋒,棄山而走。
不過相比一些道門索性躲避出海,遠遁世外,天一道隻是選擇了蟄伏。
夜空之下,洪象仙被許莊攜帶着來到一座青山之上,一路飛遁而來,初入青冥的興奮和些許恐懼都已遠遠抛去,洪象仙鎮定地落目望去,發覺這座青山實在平平無奇,本來也無名山福地之名,此時瞧來更沒什麽不同尋常,不由問道:“老師,這是天一道如今的山門所在麽?”
許莊言說尋找天一道後,便攜帶他徑直飛遁而來,他當然會有此問。
許莊搖了搖頭,他想尋天一道有許多手段,但最爲簡單不費功夫的,是借洪象仙與天一道的緣分爲指引。
不過循着洪象仙的一線因緣來到此處,尋到的卻不是天一道的山門,當然,倒也不算空趟。
許莊沒與洪象仙多說,帶着他往青山之中落去,忽聞一道有曲無詞的歌聲模模糊糊傳來,歌者似乎半醉半醒,曲中半痛半喜,似乎道盡了滄桑。
由于處位特殊,此界星象混亂,亦不繁亮,但夜幕中卻有許多莫名光華、混沌氤氲,因此反給夜色增添了些許迷幻,加之那山中歌聲,洪象仙忽覺這座青山多了幾分莫名的韻味。
“看來此界鬼仙,也并非沒有真正有道之輩。”許莊贊了一聲,帶洪象仙落入山中,他這才發現林間已點了一叢篝火,篝火之前斜着一株枯倒的老樹,一名中年道人卧在其上,對月飲酒放歌。
“鬼仙?是妙鶴真人?”洪象仙聽聞許莊之言,不由猜測,但不知爲何,他卻又很快否決了此想。
盡管他沒見過妙鶴真人的真身,但卻覺得那道人,要比妙鶴真人潇灑許多。
兩人并沒有掩飾到來,那道人一曲歌罷,酒也已然飲盡,這才翻身而起,笑道:“我道何方高人,能夠悄無聲息迫近了我,原來是‘脫劫神仙’駕臨。”
他起了身來,略鄭重了些,拱手道:“天一道仙猿子,見過前輩。”
“神劍仙猿。”洪象仙吃了一驚,他常聞父親說道,天一道有三位鬼仙真人,當以仙猿子爲首,其飛劍術舉世無雙,道門之中人稱神劍仙猿。
“原來是仙猿真人。”鬼仙真人在許莊面前,真不比之元嬰修士強上許多,領受一聲前輩自無不可,不過他也無意太過托大,何況這位仙猿子在他看來,倒也還有幾分門道。
落入山中之前,許莊并未肆意放出元識探查,因此親身面見,他才忽然發現眼前之人,不僅是逍遙鬼仙,竟還有着武聖修爲。
看來此界道門也并非沒有高人,發覺鬼仙道術的缺陷所在,雖然仍然不是正法,但若能以強健的肉身滋養陰神,鬼仙羸弱的本質也能提升許多。
不過仙猿子能煉成武聖,還是出乎了許莊的預料,鬼仙者脫胎逍遙,武聖者化靈入肉,這根本是背道而馳的道路,照理而言,即使鬼仙真人成就之後不曾舍棄肉身,也沒有煉成武聖的可能才對。
不過許莊并不急着詢問,隻是拱手回道:“叨擾了。”
仙猿子灑然一笑,言道:“前輩仙架,多少道門中人都求見不得,何來叨擾之言。”
他并未說,妙鶴将許莊的消息傳出之後,引起了多大的震動,有信者有疑者,有迫不及待想要見許莊者,也有忌憚非常,疑慮重重者。
當然,仙猿子自是信者,因爲當時他也正在趕往虛和觀,真切的感受到了數萬裏元氣彙聚之景的壯觀。
“你便是洪象仙罷?”他朝洪象仙瞧了幾眼,忽然一歎:“本來貧道答應過你父親收你爲徒,不過既然伱能夠跟随前輩,便當珍惜緣法。”
許莊眉頭微微一挑,這才知道爲何洪象仙與天一道的緣分,爲何應在此人身上。
不過仙猿子沒再多言,便請兩人落座,雖是山野之地,許莊也不嫌棄寒酸,便在枯木之上坐下,仙猿子這才問道:“前輩尋我可有要事?”
“确有要事一樁。”許莊微微一笑,直言不諱道:“我欲尋一福地采取靈機,不知道友可有門路?”
仙猿子微微一訝,但并沒有多問,隻道:“若我天一道還在長微山中,此事十分方便,如今卻是不好做主。”
原來天一道棄山而走,是選擇了與兩家同源異流的道門彙合,由幾位鬼仙齊心協力布下大陣,抵禦大周軍隊。
因此如今天一道雖是未被大周攻下的名山,但天一道并不能夠乾綱獨斷,何況原本各家各據靈山,如今彙合一處,靈機無疑也比之原本吃緊許多。
“不過……”仙猿子沉吟道:“采取靈機或許不成,但我天一道傳有一件寶物,能夠汲取天外靈機,若合前輩所需,我可做主借予前輩用度。”
許莊微微訝然,此界天外混沌,不同尋常虛空元氣,卻不是那麽好汲取的,他本身不是不能做到,隻是如今若非迫不得已,他行事之時皆需考量是否運轉元神過甚,因此才沒做此選擇。
若仙猿子所言不假,那比之汲取福地靈機,此選其實更合許莊心意。
許莊稍作沉吟,直言問道:“不知道友可有什麽條件?”
仙猿子也不拐彎抹角,說道:“晚輩此生唯願大道,若前輩能夠教我脫劫之法,自是再好不過。”
但他頓了頓,便又道:“不過貧道心知其中價值并不等同,不敢以此作爲條件,何況那寶物也不在貧道身上,如今隻是空口許諾而已。”
“如蒙前輩不棄,此事作爲晚輩些許心意即可。”
“哦?”許莊微微一笑,難怪與他會面,仙猿子沒有任何發問,原來是自覺沒有條件換取‘脫劫之法’。
如今看來,若他真個‘不棄’,仙猿子定願意滿足他的許多要求,以求能夠與脫劫之法的價值等同。
許莊雖然沒有傳道天下的想法,但交換出幾門尋常道法并不算什麽,因此稍想了想,還是應下了仙猿子之言。
仙猿子心中微微一喜,言道:“那寶物在我天一道門中,晚輩随時可帶前輩回返天池山取用。”
許莊道:“便依道友之言。”
“善。”仙猿子喜道:“既如此,我們即刻便可動身。”
他起了身來,張手一抛,飛出一葉似乎芭蕉的扇葉,朝許莊道:“前輩請登法器。”
許莊不禁暗暗搖了搖頭,鬼仙真人号稱脫胎逍遙,其實是有出入青冥,脫離天地之能的,隻是受限本質羸弱和天外混沌,才沒能力離開此界。
而武聖者也能踏步淩虛,飛天遁地,巅峰武聖更加不必多說,定有遁遊太虛之能。
而仙猿子不僅是鬼仙真人,還将肉身煉成了武聖,竟似乎隻能以陰神催使法器攜帶肉身,或許也有不出陰神,以肉身飛行的能力,隻是因起出身道門,所以更傾向前選。
但無論如何,皆可見得人仙武道與鬼仙道術實在背道而馳,即使道武同修亦不可稱之上法。
既然仙猿子有意,許莊也不拂他面子,隻是登上法器之後,還是提出了先前的疑惑:“我觀道友氣血如龍,顯然已經超脫一品,煉成武聖,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仙猿子怔了一怔,他将許莊看作脫劫神仙,卻沒想到他會問出如此淺顯的問題,不過轉念一想,練武滋養陰神,是人仙武道崛起之後,他們這些鬼仙真人研究出來的法門,許莊有所不知也是正常。
隻是如此是否說明,道物合一其實并非脫劫之法呢?
仙猿子沉吟片刻,才道:“武中聖者拳意通神,便能自虛空之中,汲取‘人仙之機’增長血氣、強大肉身,最終靈肉合一,突破巅峰武聖。”
“我輩鬼仙自不可能靈肉合一,但是增長血氣、強大肉身,卻是可以做到,因此經我道門鬼仙幾番鑽研,終于開創出了以強大陰神自虛空之中汲取‘人仙之機’的法門。”
“此人仙之機,實在玄妙無窮,既非靈機,又非元氣,隻要與其交感,竟然就能獲益,實在……”
仙猿子頓了一頓,頗有些喟歎:“或許人仙武道确實比之道法得天之厚罷。”
“人仙之機?”許莊不禁眉頭一挑,似乎捕捉到了武中聖者突飛猛進的關鍵。
他觀察了許多武者,但終究沒有見過武中聖者的修煉,原來武聖者竟能汲取什麽‘人仙之機’強大肉身,難怪連金丹都不如的一品武者,一旦成就武聖便能突飛猛進,動辄翻天覆地,直至堪比真修。
隻是這人仙之機又是什麽?許莊吐納天地,萬種靈機皆能納爲己用,卻沒有感應到此界竟有對強大肉身功效如此離奇的奇異靈機。
“非靈機,非元氣……”許莊想到仙猿子之言,不禁生出了十分興緻,稍是猶豫,忽然将元識全力放開。
仙猿子目光微震,他隻感覺許莊那與鬼仙陰神截然不同的‘神識’脫體而出,須臾彌天極地,往每一處虛空之中蔓延而去。
許莊無暇理會,他能感覺到随着元神運轉,風災疾速逼近而來,不過許莊自有度量,不去理會劫氣的異動,隻是全力交感天地,尋找着那神秘莫名的人仙之機。
以他的道行修爲,莫說哪般靈機,若有洞天、空間藏在芥子之中,都定然感應的到,卻始終沒有尋到人仙之機,這叫許莊不由懷疑,仙猿子之言是否真實無虛?
但無論從何角度,仙猿子都沒有妄言的理由,對自己更不會有任何益處……
許莊沉吟片刻,忽然将臂微舉,做出了抱陽樁的架勢,這是他觀習武道所創,此刻雖然沒有大日,但仍不乏強大肉身之效。
許莊已經三寶合一,沒有了尋常肉身,但他的精氣之強,決然不是任何武聖能夠比較,行樁之時三寶齊動,似乎忽然之間,便勾連到了什麽氣機。
果然非靈機、非元氣,無形無象,自冥冥之中降落下來,落入許莊元神之中,他的精氣神竟真齊齊受到了滋長,絕不比之攝取元精元真來得更慢……
對許莊都有如此益處,對區區武聖者,又是何等恐怖的裨益?難怪武道興盛如此之快!
許莊心中微微一動,念頭順着人仙之機尋向冥冥之中的某處,忽然渾身微微一震。
他似乎瞧見了一輪天日似的明光,永恒的懸挂在此界的無窮高處,普照衆生,但他還未看清明光之内,突然元神一震,感應到一道霸道的氣息橫跨重重虛空,直沖此處降臨而來。
許莊眉頭微微一皺,主動斬斷了與人仙之機的感應,也斬斷了那霸道氣息跨越虛空的來的途徑,沒有爲對方鎖定。
“前輩?”仙猿子隻覺忽然之間陰神驚悸不已,仿佛有巅峰武聖已經逼近了他三尺之内,但又隻一轉瞬消弭無蹤,不禁提起心神。
許莊沒有應聲,隻是緩緩擺了擺手,目光不由放向遠方,似乎跨越數萬裏河山,抵達了宣都。
“脫劫人仙,武道至尊!”
許莊知道,那欲跨越虛空而來的霸道氣息,毫無疑問便是那一位人仙至尊,雖然他隻瞬間就切斷了聯系,但對方也絕對已發現了他的存在。
“這一位脫劫人仙,似乎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劫真修。”許莊全力運轉元神,感應到的劇烈威脅絕不是虛假,這一位脫劫人仙的實力,定然非同小可,不過比起許莊最壞的設想,似乎還在接受範疇之中。
一位能夠從無到有開創道途的武道祖師,定是驚天動地的人傑,若非在這混沌困界,若能習得正法,不定會有多麽不可思議的成就,許莊雖然自傲,但也絕不敢輕視此人。
但若隻是應運而生,感人仙之機而創法,那似乎也便——不那麽可怕了。
許莊又擡了擡頭,想到那一輪無邊明光:“人仙武道,看來并非那麽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