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鍾神秀在悟道台上不得緣法,青元子卻大有所獲。
區區一十一個日夜,他竟似悟通前路,甚至多出幾分面對雷劫的把握,匆匆趕回寶觀洞天梳理道法去了。
暫時送别青元子,許莊對悟道台的神異,已經升起十分興緻,便與金元在道:“如此許某定也不能錯過。”
金元在哈哈一笑,言道:“許兄請便。”許莊輕輕點頭,便乘清風落去。
到了悟道台上,他也不急入定,輕步在台上走了一圈,垂目四掃,果然沒覺有何異常之處,這才搖了搖頭盤坐下來。
入了定境,許莊靜思片刻,也不知如何去尋此緣法,索性便運轉自身玄功,開始體悟道法。
他這一坐也是日夜輪轉,道法雖有長進,但也不過隻是尋常進境,實在微不足道。
“看來我也不得緣法。”此時已是星夜,許莊一念忽起,自定境中退了心神。正如鍾神秀般,既然自感無緣,他便不願一味強求,便欲起了身來。
隻是甫一擡首,許莊忽覺漫天繁星灼灼刺目,似乎宇宙之中,每一顆星辰都在大放光華,又似乎這悟道台上,便是群星最近之地,整片夜空竟是處處閃耀,一時亮如白晝。
“這是……”許莊福至心靈,上下一望,果見悟道台正是直指天中,群星至高之處永懸的一點光芒。
……
鍾神秀眉目一動,似有所覺,沉吟道:“許兄得了緣法了。”
“哦?”金元在身爲太乙門人,反而詫異,他朝悟道台上望了幾眼,許莊自落座後,便再未有動作,瞧去也是一如往常。
悟道台雖然神異非常,但也從不顯現什麽異象,金元在實在瞧不出來,許莊究竟是否得了緣法,不禁問道:“何以見得?”
鍾神秀微微一笑,卻不作答,擡手招來一簇雲氣,言道:“金兄請吧,你我恐怕需有一陣好等了。”
鍾神秀果然不是無的放矢,兩人這一等,便是數十日夜,仿佛化作了石像一座的許莊,才倏然有了動靜,倏然暢聲一笑,言道:“原來如此。”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朝下瞧去,隻見許莊忽然振衣起身,不見有何動作,便似有無形之物托舉其身,升至天中。
許莊垂目一望,見得鍾神秀與金元在兩人矚目,雲氣上猶擺了一盤棋局,于是歉然一揖,言道:“叫兩位道友久候了。”
“我與金兄弈棋論道,亦是樂在其中。”鍾神秀微笑一應,問道:“許兄此番定是大有所得,需預祝許兄道行大進了。”
許莊緩緩點頭,卻道:“隻是想通些許問題,卻與道行長進無關。”
許莊煉就元神,已經築下無上根基,但他始終隐隐感到,自己真想企及無上功果,還欠缺了極關鍵的一點。
修行到了元神階段,追求的目的乃是至真純陽,修行的過程乃是體近大道,因此元神真人的道法修爲,才以道行稱之。
也就是說,元神真人者已是能夠交感大道的存在,除非外因導緻,絕無什麽沒由來的錯覺,尤其許莊這等功業超乎常人的修士,更易得到冥冥中的啓示。
他有此感已久,常常因此冥思,苦于不得其解,若非憂心得到提點,反使知見之障生出,許莊早已放下任何俗事,趕往真君道場求教。
直到前日與鍾神秀論道,他才忽有靈光一閃,雖如電光朝露,隻留浮光掠影,但往悟道台上一行,終于叫許莊想通了此節。
他終究與常人不同,煉成九竅金丹,習得數家真法,因此證得圓滿,羅天喜賀。
但修行到了如今階段,道法的意義已經生出了變化,若說道法乃是寶船,那麽對于煉氣、築基、煉法、凝丹、元嬰修士而言,修行便是一條滾潮洶湧的滔滔江河,需借道法這一寶船才有可能順流而下,精進勇猛。
但對于元神真人而言,修行便仿佛已至汪洋,并非道法對元神真人已然無足輕重,而是可将道法比作在汪洋之中指向彼岸的輿圖。
當然,或許有的輿圖指向錯誤,有的輿圖中道而止,有的輿圖索性錯漏百出……這便是上乘道法與尋常道法的區别。
但無論如何,即使身懷上乘道法,也不可能按圖索骥,若無上乘道法傍身,運轉元神也可體悟大道,仍能增長道行。
自然,對于許莊而言,他身懷數家真法,看似比之常人要多出許多選擇,但也埋藏着常人不會觸及的危險。
誠然道既是一,道亦是全,無論修行什麽道法,都是借之窺觑大道,終其目的,皆是抵達彼岸,但不同的道法,行進的路途卻可能是截然不同!
太素、五行、陰陽……或許許莊精心所選的道法已是極爲契合,但若偏轉不定,絕非沒有失陷的可能。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或有一種選擇,即——彙通各家,創造出屬于許莊自身的道法,就如那無上純陽者的道果之法一般!
此法若成,許莊恐怕能有一番不可思議之功業,但其中艱險崎岖也是難以想象的。
當然,許莊也可選擇自身一門真法,專行一道,如此并不代表着其前功盡棄,卻可取其精益,去其蕪雜,不定還能将專研之道,推升到難以想象的境界。
原來元極仙尊期望許莊改易根基,專修五行,便是将此道放在了許莊眼前。
但以許莊性子,即使選擇此法,當也是以太素道法爲主,在他所習道法之中,太素三大真傳不僅最爲高深,而且同源異流,選擇太素道法他仍可三法同修,無疑最爲圓滿。
這一選擇,或許會削弱他些許累積,但仍是通天坦途。
不過許莊并不急于選擇,即使他不作任何一選,仍有可能觸及不知多少修行人畢生都難以企望的成就,隻是對他這種心懷無窮貪婪之人,更想将更多的可能性把握在自己手中。
……
聽聞許莊之言,鍾神秀微微一笑,言道:“這定又是自謙之言了。”
“正是。”金元在道:“許兄在台上悟道如此之久,在我太乙宮記載之中也實屬罕見了,也不知究竟如何得到這般緣法。”
許莊聞言一怔,莫名擡頭望了一眼天穹,眉頭漸漸皺起,思索許久道:“我竟回想不起,隻道不知不覺之間,便忽然開悟,想通了許多。”
金元在雙眉微微一挑,也不覺意外,隻道:“門中記載在悟道台上開悟者感受各有不同,如許兄這般一無所覺者也是有的。”
許莊颔首道:“不過此台妙處,我卻是體驗過了,确實神異非常。”
金元在哈哈一笑,又朝鍾神秀道:“如何,鍾兄可要再登台一試?”
“罷了,無緣不必強求。”鍾神秀道。
“這卻十分可惜。”金元在搖了搖頭,問道:“既如此,我們且先回返鬥宿?”
鍾許二人自無不可,便同金元在一齊起了遁法,往鬥宿部中回返,途中他又傳音言道:“許兄悟道之時,寶觀洞天之中又有一位故人來到,想必許兄會想一見。”
“哦?”許莊有意詢問,不過已是到了鬥宿部前,便也按下疑惑,随金元在到了寶觀洞天之外,喚來鬥宿之靈通傳一聲,便往浣心池中而去。
此是青元子真人所居,對他此舉許莊雖覺意外,但并未多想,随之入了内去,便見一座竹廬,一潭清池,池邊正有兩位道人相對而坐,一者飲酒,一者吞雲吐霧。
飲酒者自是青元子真人,一段時日不見,他的氣機似有變化,雖然微小,但是尤爲顯眼,而吞雲吐霧者,卻是缺德道人!
許莊訝然回首,果見鍾神秀面不改色,這才搖頭一笑,上山見禮道:“見過前輩,我道何來的故人,原來是真人也來赴會?”
缺德道人嘿嘿一笑,說道:“你小子來得,道爺來不得麽。”
言罷他目光上下打量許莊一番,這才略微正色,言道:“恭喜煉就元神,許小子。”
許莊道:“我也未曾恭喜,真人度過災劫。”
“哈哈哈哈,托你小子的福,擔任補天齋主,道爺運勢大漲……”
缺德道人洋洋得意說着,許莊已不動聲色問道:“其他幾位真人,沒曾趕來赴會?”
“我曾邀請過大吉真人,他言無暇來訪。”金元在道。
“不錯,本齋主出行,大吉小兒自願擔起責來。”缺德道人輕咳一聲,言道:“我與師兄兩人是應赤河部真人之邀前來,不過赤河部位處地下,太過陰森,道爺經受不住,才到這邊逗留。”
“原是如此。”許莊暗暗了然,昔日青紫劫珠果樹鬥法,缺德道人與積德道人師兄弟,曾請到了太乙宮門人司馬宗發、常蘇兒兩人參與鬥法,想來是因與此二人師長有舊,受邀赴會也是應有之理。
故人相見,頗有幾分感慨,幾人落座下來,缺德道人便開始說起昔日慧眼識珠,獨自在玄黃界瞧中許莊與鍾神秀兩人,金元在故作驚訝道:“可我聽說,許兄鍾兄早有雙驕之稱。”
“哼哼。”缺德道人傲然道:“你豈知這兩小子成名,還都是沾道爺的光。”
“哦?”鍾神秀冷不丁道:“看來我敗在許兄手下,果是真人傳出的風聲了。”
缺德道人立即打了個哈哈轉過話頭……
可惜沒有聊過幾句,金元在似乎收到什麽訊息,先行告辭離去,往事追憶便暫歇了話題,這時青元子真人才道:“缺德道友,方才你說心中不安,究竟怎麽回事?”、
許莊與鍾神秀對視一眼,缺德道人一貫玩世不恭,此時也是嬉皮笑臉,卻是實在瞧不出有什麽不安。
不過缺德道人鼻腔噴了口煙,卻是搖頭說道:“我也不知爲何,到東天界後總覺心驚肉跳,似乎有禍事将要發生。”
許莊奇道:“真人精通術數,沒曾嘗試求解?”
缺德道人應道:“若是算的出來,道爺便沒什麽可擔憂了,偏偏算來算去,竟是無福無禍,這才怪異的緊。”
“難道是有高人遮掩天機?”鍾神秀沉吟道:“可東天界乃是太乙宮治下,能有什麽禍事?”
“不錯,正是此理。”缺德道人說道:“何況道爺空口無憑,所以便沒往外說。”
他往椅背之上一靠,長吐一口煙霧,露齒笑道:“媽的,太乙宮自是出不來岔子,難不成道爺又要遭殃,就似當年一般,遭人劫道?”
“道爺身上可沒有值當物什啊!”
許莊眉頭一皺,不由瞧了缺德道人一眼,勸道:“真人還是慎言爲妙。”
缺德道人齒間卷煙翹了翹,笑罵道:“道爺豈需小子叮囑。”
不過話雖如此,他卻沒再談及此事,确實如他這般道行,又十分精通術數,蔔算,往往便有些一語成谶的烏鴉嘴本領。
聽聞缺德道人與許莊對話,鍾神秀目光微微一閃,想起昔日那一樁變故,不禁自言道:“厄聖樊?”
“哦,看來鍾小子也已做過功課了。”缺德道人說道:“鍾小子,你……被他知曉,确需稍作注意。”
鍾神秀微微點頭,說道:“晚輩省得。”
青元子在旁聽着,忽然問道:“厄聖樊?是否近兩千年,曾在青空界修行?”
“正是。”缺德道人道:“我私下打聽過了這賊子,彼其娘之,難得找到幾位有了解的道友,皆是諱莫如深,隻道此人乃是不世魔星,萬萬不可招惹。”
青元子雙目微微眯起,似乎閃過追憶,緩緩道:“兩千年前,我曾去見過此子一眼,确實不可小觑。”
許莊在旁聽着,越來越覺不對,不禁皺起了眉頭。
有些時候,說者不曾發覺,許莊這個聽者,聽着缺德道人無心一句,忽然引出厄聖樊此名,卻覺有些異常。
難道真會與此人有些交集?
……
一場閑談結束之後,許莊借口梳理悟道所得,回到了雪龍塢中。
來到靜室之中,許莊焚香靜坐一刻,這才取出一物,若是細瞧一眼,原是一具玄龜殼甲。
許莊袖角一抖,落下幾枚太素法錢,放入玄龜殼中,随意晃了一晃,往岸幾之上一倒,隻見法錢竟然枚枚立起,周轉了數十周,才緩緩倒下。
這全過程,沒有許莊哪怕一絲法力參與,因爲此非先天術數,隻是尋常占蔔之法,在琅嬛樓中,甚至隻配放于一層雜術之中。
但赑圖曾與他說,此乃借用施術者本身靈感之法,若他不習術數,卻有占蔔之想,嘗試借用此術,或可最大限度激發靈感。
以許莊元神之強,靈感之盛,施展此術,未必不比尋常術數更加靈光。
許莊落目瞧去,心中照着道經所載算了幾卦,頓時雙眼一眯。
果是無福無禍之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