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真大殿之中,蒲團已撤去了二十個,隻餘真君法相之下一張。
一個一動不動,無氣無神,無聲無息的白衣身影,背對殿門,與真君法相相對而坐,似乎如出一轍的冰冷。
“師侄,你晉身真傳之後,确有一次到洞真殿修行十年的機會。”
案幾之後,一名中年道士一手輕撫短須,一手從案上取過一支玉簽,問道:“不過五大洞天還不到重開之時,你可能需要暫候一陣?”
似曾相識的一幕又發生在洞真殿中,案幾之前,立着一名頭盤飛天髻,身着流仙裙的仙姿少女,不過她并未應聲,卻望着真君法相之下,一動不動的身影,似是生出了些許思索。
良久沒有聽見傳來應聲,中年道士擡首望去,見妃凡煙望着殿中,啓聲問道:“師侄?”
妃凡煙回過神來,欠身行了個萬福,輕聲應道:“晚輩可以等候,請尊者爲我登記吧。”
中年道人呵呵道:“師侄多禮了。”便落指在玉簽之上,刻下妃凡煙姓名,挂上流水洞天的最前一位,回身言道:“師侄近期不要離開宗門,靜心等候消息……洞天重開之日應是很近了。”
中年道士話中之意妃凡煙自然知曉,聞言又輕輕一禮,道了聲:“謝尊者。”
五大洞天暫閉,是因真君傳演先天太素境界開啓之故,這對門中功行,地位稍高些的修士并不是什麽秘密,而今年罕見的維持了一十八載之久,也引起了不少門人驚歎。
這是因爲先天太素境界的維續時間是與修行者自身的功行、根基相關,所以并不固定。
不過通常而言,尋常修士能在先天太素境界之中修行的時間約在十載左右。
功行根基稍淺者,便會少上一兩年間,似未煉成元嬰的上品金丹,或許隻能維持二三年間,便會從先天太素境界之中退出。
而功行根基深厚者,自然也能修行更久而不退轉,但據妃凡煙所知,此屆先天太素境界直至第一十四載之時,便隻餘一人還未退轉,而這人,卻正是才因煉成元嬰,而使還未被時光掩埋的名聲又複大噪的許莊。
消息一經傳出之後,便有好事之人猜測,許莊還能維續多久才從先天太素境界之中退轉,加之洞天重開之事,許多人都在翹首以待。
至那時起,每過一年,便有更多人言之鑿鑿,認定已是最後關頭,不料一年又一年,竟然便是五年時光,數來已是一十八載。
妃凡煙因身份之故,對門中的一些事情頗有了解,修道八百載,煉就元嬰四百八十年的張庭仙也才在開天境界之中修行一十四載,這位許師叔究竟多麽深厚的根基?
她又不禁往真君法相之下望去,忽然美目一動,似覺一點靈光從不知何處落入許莊囟門之中,旋即那具似乎空空如也的身軀便猛地活了過來,似乎無比漫長的歲月在其身上流過,又不留點滴痕迹,隻餘見證滄海桑田一般的古老氣息。
妃凡煙不禁屏息,再待細看之時,卻覺那道白衣人影渾身氣息一斂,變得樸素歸真,方才一切仿若錯覺一般。
下一刻,那白衣人影起了身來,将衣擺輕輕一拂,莊重朝真君法相一禮,這才施施然回過身來。
“果然仙姿道骨,儀度非凡。”妃凡煙心中閃過一微微驚贊,見許莊慢步行來,忙将按下,欠身禮道:“弟子妃凡煙,見過道妙師叔。”
“原來是妃師侄。”許莊目光往妃凡煙身上一落,聲線悠悠傳來,“恭喜師侄煉成上品金丹,得道真傳。”
對許莊知道自己,妃凡煙并不意外,叉手一福,輕聲應道:“謝師叔。”
許莊點點頭,便見一名短須中年道人從案幾之後行出,揖手禮道:“恭喜師兄出關。”
“謝師弟。”許莊不吝回了一禮,這才問道:“不知我入先天太素境界,已過得多久了?”
中年道人恭聲應道:“回師兄,已過一十八載了。”
許莊自語道:“果然是一十八載。”
以他功行,自然不會察覺不到歲月所留痕迹,隻是他在先天太素境界之中,觀摩開天辟地,五太演變,時而感覺億萬歲月飛速流過,無極生太極不過瞬息之間,時而沉浸大道玄妙之中,一分一秒都要停滞緩行……
如此一遍,又一遍,他都從隻能體悟太素變化,到漸漸察覺無中生有,一而生形,再到遠遠望見陰陽分辟,五行化生,宇宙演化,再到将之忘懷,心中空空如也,歲月與許莊而言已經混淆。
“原來是一十八載。”許莊再次确認,這一瞬間,那無比真實的開天辟地場景似乎遠離了眼前,變得迷朦,洞天大殿之中的一纖一毫都凝實起來,他終于感到确切的實感。
“謝師弟點醒。”許莊微微一笑,朝中年道人一拱手道。
中年道人忙道:“此爲小弟分内之事。”
許莊微微颔首,落目一掃,見妃凡煙張着美目,不掩好奇地望着自己,問道:“師侄似乎與我有什麽疑問。”
“師叔誤會,弟子并無疑問。”妃凡煙謙聲應道:“隻是弟子入門之時,長輩曾有意令弟子拜入師叔門下,修道以來,亦是不斷聽說師叔的傳聞,所以十分好奇。”
“哦?這卻是有緣無份了。”許莊笑道,他未想到,自己似也成了鍾神秀一般,成了伴随一代人修行的風流人物,不禁問道:“你修道多少歲月了?”
妃凡煙微微一笑道:“禀師叔,弟子修道四十六年。”
“四十六年,果是天縱之資。”許莊啞然一笑,問道:“師侄可是一十三代首位煉就上品金丹的?”
妃凡煙應道:“正是,弟子道号德姝。”
“德姝…善。”許莊點了點頭,言道:“上品金丹,隻是初登求道之階,師侄萬勿松懈修行。”
妃凡煙道:“是,謝師叔教誨。”
許莊微微一笑,言道:“本座才方出關,還有許多感悟待理,便先失陪了。”
中年道人忙道:“師兄自去便是。”
妃凡煙也欠身禮道:“弟子恭送師叔。”
許莊點點頭,沒再停留,大步出了殿門,也不見遁光,便行入了雲中,漸漸隐去了身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