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悼的口氣可以說是非常的平靜。
不管介紹到的畜生犯下了什麽樣的罪行,是何等的天怒人怨,他都能能夠以理性到近乎冷酷的講述那一樁樁慘劇甚至是滅門慘案,能夠怒發沖冠而玉石俱焚者終究是少數,更多人爲了生活不得不委屈求全,寄希望于天上降下來一個青天大老爺來爲他們做主,終究還是心存幻想。
結果嘛……
天上确實是掉下來了一個東西,但不是青天大老爺,而是一個癫狂的屠夫,殺的血流成河,重拳出擊的濃度實在是太高了,高到了沙洲市的百姓被吓得哆嗦,根本沒有撥開烏雲見青天的歡樂。
丁少遊聽的是臉色劇烈變化。
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怒發沖冠,時而若有所思,時而沉默不語。
他是晚上出生的,但不是昨天晚上。
水至清則無魚。
這一個地方,特别是官家的部門,多多少少都有一點貓膩,什麽回扣啊,公款啊,挪用啊,禮尚往來,吃拿卡要,收錢辦事啥的太正常不過了,一般來說隻要不是過分到民怨沸騰,超出規則,那麽上官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官僚體系下,你不把當差的喂飽了,單靠拳頭恐吓威脅,當獨夫,誰會幫你做事?
真的有那種人,估摸就是陽奉陰違了。
但觸目驚心啊!
當武悼用甲乙丙丁簡單粗暴的歸類了,但一件件看似正常合理,自古如此,大家都是這樣的事情疊加起來,日積月累過後形成的鏈條,形成的層層盤剝,形成的完美庇護,最終對于一個普通人所能夠造成的危害是何等可怕。
扪心自問,丁少遊不得不承認。
假如一個人落入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場景時,可能連豁出去,釋放自己的血性都做不到。
因爲這個時代已經逐漸演變成了武者的時代。
這沙洲市真的是爛透了!
丁少遊甚至遍體生寒,雲州如此,泰州就好到哪去嗎?可能兩者唯一的區别就是,有沒有人有武心卓校尉,這般酷烈決然的解開遮羞布罷了。難怪父親聽說自己要出去行俠仗義時,神情是如此複雜。
“這位,甲二,泰州六二四大樓倒塌的罪魁禍首,事故死者三百一十,傷者不計,所有合格檢驗均出自他公章,在聯排樓建立期間,其私人賬戶共計收受寶鈔一千萬,事發後宣稱是臨時工私自挪用了公章,這理由爲泰州調查組所采納。”
“這位,乙一,飛鷹司總捕頭之子,五度因玷污良家婦女,當街毆殺告狀者而入獄,但每次都能夠改名換姓他人代死,或者種種不可思議之緣由減刑出獄,其最大的愛好就是在丈夫面前玷污人妻。其爲雙山島常客,是貴客和供貨人之一。”
“這位,甲一,沙洲府尹,之前我說的一切,他都知道,并且參與,動用府尹之權,遮蔽鬼神,讓雙山島得以長期維持運轉。每天都有人在墳前燒紙槍紙刀,希望枉死者找他報仇,但可惜絕大多數人連鬼都做不了。”
當說到連鬼都做不了時,武悼平靜的神情終于是有了絲絲變化,他合上了手中的冊子,望着這遼闊靶場上可以說是成排的白布遮蓋屍體時。
眼裏沒有絲毫的恐懼,更沒有愧疚不安。
隻有無盡的堅定!
這世上是有鬼的。
這些畜生都不怕,自己需要害怕什麽?别說根本成不了鬼,就算成了,武悼能殺他們一次,就有信心攜煌煌堂堂之勢,再殺他們第二次!
“小兄弟,你真的……盡忠職守。”
被搞得滿肚子話的丁少遊,隻能夠是緩解壓抑氣氛的将話題轉了一下。
他覺得,一個普通人的朝廷官差,能夠把事情記得那麽清楚,可謂是如數家珍,說出來的語氣如此平靜,那必然是心中壓抑了極大的冤屈,好不容易沉冤得雪,見的朗朗青天,卻是連動容之色都沒有。
丁少遊實在是有些忍不住心疼。
“……多謝誇獎。”
武悼被這誇獎給搞停頓了片刻,這份誇獎,從泰州第一的兒子口中說出,說實話有種說不出的幽默感。不過武某人相信,這些躺在地上,等待處理的屍體一定很贊同丁少遊的話,這何止是盡忠職守,簡直是令人發指的矯枉過正!
沙洲市正在大殺特殺,大西王來了都要狂喜。
“唔,這幾個地方是……?”
丁少遊忽然注意到,跟着眼前少年的介紹節奏,他已經是來到了一個邊緣區域,這裏有十幾号白布,但白布之下卻是沒有屍體。
這是誰預定了位置嗎?
武悼瞥了丁少遊一眼,眼神有着說不出的玩味。
“你來這裏幹嘛?你既不是TZ市的公職,也不是浦海調來的人員,泰州此刻肅武堂已經發布了戒嚴令,你不怕死嗎?”
“大丈夫,立于天地間,有所爲有所不爲,我也不瞞你,我乃泰州人士,本欲前來刺殺武心卓校尉,解除這沙洲的血流成河。”丁少遊還是年輕,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家夥的詢問,或者說他對于平靜的少年同情又信任,所以不願多想。
“刺殺,确實是一個好辦法,武悼一死,眼下的有證據清洗,勢必會無疾而終。”
武悼讨論的刺殺對象仿佛不是自己。
“咳咳,汗顔汗顔。”
丁少遊窘迫的臉色漲紅,像是紅溫大力王一樣繃不住了。
“聽君一席話,方知自己是受奸人蒙蔽,險些誤将剛烈之士錯認成了人屠魔頭,少遊實在是汗顔。還望君能替我引薦一番,讓我可面見武校尉,向他闡明經過,憑借我微薄之名,發一公告,免得外界謠傳,惹來更多不知情的俠士。”
“引薦給武校尉,沒有問題啊。”
“那少遊多謝了。”
丁少遊也不嫌對方身份地位,隻是個臭文職,認真的拱手作揖。
“對了,還沒問小兄弟姓名?”
“不用太客氣,我叫武悼,表字心卓。”
“哦,原來是武小兄弟……”丁少遊稍稍理解了武悼說的是什麽後,臉色不由得僵硬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