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室大棚的低頭,趙立國教授扒開泥土,觀察甘薯的長勢,如今從栽種到現在差不多有兩個月的時間了,甘薯在土壤中開始伸展,大的已經跟手指差不多。
第一個月,是甘薯紮根,生長藤蔓的階段,第二個月開始,吸收養分,甘薯塊莖開始膨脹。
然後經過兩個月左右的時間,甘薯漸漸長大。
整個過程差不多一百多天。
這還是因爲溫室大棚的緣故,加速了這個過程,如果隻是春季種植的甘薯,因爲晝夜溫差的緣故,生長周期會更長。
觀察完甘薯的長勢,趙立國滿意的點點頭,這裏比他預期的要好不少。
但隻要一想到剛剛李衛東跟他商讨的事情,他就有些頭大。
如果培育改良甘薯真的這麽容易,那他也不會幾年如一日的進行改良種植,但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成績。
頂多就是抗幹旱的能力比以前強了些,這也是他刻意選擇的一個方向。
雖然他有信心,再過個幾年,或許就能培育出新的甘薯品種,但那也是基于他多年的嘗試,才能開花結果。
可李衛東呢?
建好溫室大棚不到半年,剛剛第一次栽種,就想着培育出新的品種?
要不是性格溫和,趙立國都想狠狠敲打李衛東的腦袋,看能不能把他給敲醒。
“對,趙教授,我覺得溫室大棚既然可以給甘薯提供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那麽是不是可以試着改變這種環境,才促使甘薯改變,乃至發生變異?”
李衛東說出自己的想法。
隻不過趙立國卻直接搖了搖頭,如果真的有這麽容易,那就好了。
雖然說,環境可以促使植物改變生長習性,但那需要長期,相比不斷的從優良中選擇種子,繼續培育,單純靠自然環境改變,實在太慢了。
關鍵是這種環境改變,更多的是爲了适應惡劣環境,是讓植物活着,而不是增産,完全就是本末倒置。
像李衛東此刻提的意見,有點像靠老天吃飯,完全看運氣。
這在趙立國眼中,跟不學無術沒什麽兩樣。
但凡他手底下的技術員要是說出這種話,他肯定讓對方先寫幾千字的檢讨。
作爲一個技術員,應該靠自己的知識跟努力來培育出新的品種,而不是靠運氣之類的。
“你這想法……有點急功近利了。”
最終,趙立國還是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畢竟李衛東不是他手下的技術員,他也聽人說了,如今的李衛東今非昔比,已經成了副大隊長。
在這種情況下,李衛東竟然還邀請他來商讨甘薯的種植,他其實挺意外的。
因爲李衛東已經有了光明的前途。
以前,趙立國覺得李衛東聰明,肯學,關鍵是學什麽都快,還想着能不能把李衛東了過來,以後專心當個技術員之類的。
現在随着李衛東步步高升,這種想法早就消失不見。
“趙教授,萬一呢?”
李衛東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意見有些過于荒謬。
甚至他還清楚後世甘薯的培育主流方式是雜交育種。
但他上輩子又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真讓他搞什麽雜交育種,他壓根就無從弄起。
而且,那同樣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他也不可能親力親爲。
如果做這一切的是别人,将來就算培育出新的品種,還能叫衛東一号?
恐怕他的名字能沾個邊都算好的。
所以這條路對于李衛東來說,肯定不能選。
他要的是以一己之力,培育出新的甘薯品種。
實際上,這會他的遊戲農場裏就已經生長着甘薯,不管從藤蔓粗壯程度,還是從塊莖生長情況,都遠遠超過了溫室大棚裏這些。
他相信,回頭把遊戲農場裏的甘薯拿出來,經過再次發芽培育,肯定可以大幅度保留在遊戲農場裏的特性,哪怕生長環境無法跟遊戲農場相比,但經過遊戲農場的改良,也絕對要比如今市面上種植的甘薯好不少。
至于說會不會慢慢退化,那至少也是幾代以後的事情了。
到時候基于他優化的這些甘薯,恐怕又會改良出新的。
所以,按照他的計劃,完全就是可行的。
“沒有萬一。”
趙立國毫不猶豫的說道。
他知道李衛東志不在此,所以也從未強求過。
但眼下,在他看來,李衛東分明就是已經沒耐心了,想做‘殊死一搏’,成了固然欣喜,不成也沒關系,他拍拍屁股走人,去專心當他的副大隊長。
“我想試試。”
李衛東執拗的說道。
不是他任性,而是他很清楚,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眼下已經是六三年,即便今年就出成功,可想要真正出成功,也得等到明年。
不可能說,他這邊成功了,明年就全國推廣。
那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萬一出了問題,誰能承擔得起?
那可是關系到無數老百姓,無數人的糧食問題,再怎麽慎重都不爲過。
甚至就算将來衛東一号大放光彩,也不可能全部改種衛東一号,頂多是某幾個省進行種植,剩下的還要繼續種植别的,就是爲了以防萬一。
而且,百花齊放才是春。
李衛東需要的是點燃一束火苗,讓衛東一号呈現在衆人的視線中,然後随着時間的推移,慢慢星火燎原就足夠了。
也從未想過,衛東一号出世,就立即大規模推廣這種不現實的事情。
但隻要衛東一号出來了,就足夠了。
剩下的,就靠時間來發育。
“你……”
見李衛東如此不聽勸告,趙立國也有些生氣,但更多的還是怒其不争。
“趙教授,據我所知,目前您研究的方向是無性系芽變體吧?不瞞您說,我仔細研究過有X雜交品種,相比而言,您的這種改良方式雖然穩妥,但時間太長,而且隻是定向優化,是基于原有的品種,進行優良改變。
但這種方式,不管怎麽改變,都有它的局限性。
而有X雜交品種,是基于不同的品種之間結合,培育出新的品種,比如說咱們現在種植是白瓤甘薯,雖然含澱粉量很高,能充饑,但在論口感,甜度,卻比不上那些紅薯。
隻不過,這種紅薯因爲含澱粉太低,産量也低,所以并沒有得到推廣。
但能不能否認,這種紅壤的地瓜,也同樣代表着一種未來吧?
如果基于雜交品種繼續優良,我相信有一天,這種紅薯會成爲主流。”
李衛東緩緩說着自己的見解。
他在溫室大棚待了這麽長時間,不是隻用眼睛看,也同樣系統的學習過,但也僅限于如此。
真讓他去搞雜交育種,他甚至會無從弄起。
“你說的那種紅薯我知道,口感再好有什麽用?現在老百姓需要的是填飽肚子,我們需要的是含澱粉量高,甜不甜的,好不好吃,有什麽用?”
趙立國說出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他不是從後世來的,不知道今後的情況,但是現在,國家也好,農民也罷,需要的僅僅隻是填飽肚子,需要的是産量,需要的是更容易種植的甘薯。
“我知道現在沒用,但這終究是一種未來的趨勢,不是嗎?而且雜交育種也有很大的優勢,除了紅薯外,甘薯同樣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将含澱粉量高的甘薯,以及耐寒的甘薯進行雜交培育,至少時間短,見效快,甚至我堅信,雜交育種才是以後的主流。”
李衛東不得不說出一個對趙立國來說有些殘酷的事實。
對方作爲甘薯種植專家,不可能不清楚雜交育種的好處,但仍舊選擇了無性系芽變體這個方向,本身就是有原因的。
因爲,他這種方式雖然見效慢,但隻要培育出來了,即便老百姓也可以年年自己留種,進行育苗種植。
而雜交育種,以目前的技術而言,可能第一代很好,但第二代說不定就沒有了産量,擁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當然,以後或許有所改變,但趙立國看的是眼下。
總不能以後老百年隻能年年依靠購買種子吧?
萬一趕上點變故,怎麽辦?
這也是他堅持自己的理念的原因。
就是不想老百姓受制于人。
李衛東很清楚趙立國的這種想法,根據後世的經驗,像玉米,基本上都被種子公司壟斷,老百姓隻能靠着從種子公司購買種子來種植。
就因爲那些種子屬于雜交育種,自己根本就沒辦法留種。
從大層面來講,肯定還是雜交的好,因爲産量高,病害少,光是這點就夠了。
至于說種子公司在裏面扮演什麽角色,相比增産的糧食,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隻不過,李衛東不可能拿後世的經驗來說服此時的趙立國。
但他可以給對方營造一種危機感。
“路不同罷了,隻要能夠讓甘薯增産,讓老百姓不餓肚子,就算我碌碌無爲,最終被取代,我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趙立國搖搖頭。
有些道理他不可能不懂,隻是他有自己的堅持。
“趙教授,我知道您的想法,糧食安全重于一切,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可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才應該有所改變,嘗試更多的方法。
雖然我剛剛的提議有些不靠譜,但很多研究發明,就是在意外中發現的,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李衛東苦口婆心的勸着。
他這個計劃沒有趙立國,光靠他自己肯定不行。
最好是說服對方,然後讓其再拉攏幾個專家,對方信不信無所謂,李衛東需要的隻是對方的見證。
到時候,有那麽多專家見證,誰還能否認他?
就算他運氣好,那也是他培育出來的,這是不争的事實。
即便取名衛東一号,那也是他的自由。
“你是。”
趙立國見李衛東一副死都不改的模樣,知道自己再勸也沒用,所以再度搖了搖頭。
“這個溫室大棚是你建的,你有權利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管不着。”
“謝謝趙教授。”
李衛東聞言大喜。
他能夠感知到對方的情緒,自然知道對方勉強同意了。
不管是陪着他胡鬧,還是别的,他都很感激。
而且他原本的計劃要可以稍稍改變了。
接下來幾天,李衛東一直待在溫室大棚裏,就連趙立國也留了下來,盡管李衛東要胡鬧,但他也不能完全放手聽之任之,還是要最大限度的保存下這個溫室大棚裏的甘薯。
畢竟這裏的甘薯,都是他的心血,是他農科所那邊,幾次培育出來的。
哪怕還沒有達到品種優化的程度,但也比一開始選擇的甘薯品種好了不少。
這天,李衛東在溫室大棚的一角發現了一株看上去有些不一樣的甘薯,直接在旁邊插了塊牌子,标記出來。
又過了幾天,李衛東又插了幾塊牌子。
随着對溫室大棚的溫度調整,以及通風,澆水,施肥等方式的改變,大棚裏的甘薯開始呈現不同的狀态。
有的長勢喜人,有的開始枯秧。
再也不複一開始那種幾乎一緻的情況。
而這些,全部被李衛東記下來。
如今的李衛東,完全成了李技術員,每天到了農場就往溫室大棚裏鑽,偶爾農場的人看到他,也都是渾身沾滿了泥土。
趙海峰跟周紀來過幾次後,就聽之任之。
主要是,他們管不了李衛東。
李技術員的名号,也再一次響徹農場,甚至監獄那邊。
就這樣,差不多過了半個月,溫室大棚裏的插着牌子的甘薯已經有十幾株。
而這些,全部受到重點照顧。
就連趙立國也慢慢的開始上心,因爲他發現,被李衛東标注出來的這些甘薯,似乎有些不同了。
難不成真的讓這家夥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還是說,自己老了,一味的循規蹈矩,所以才始終沒有出成績?
這天,李衛東正在溫室大棚裏跟趙立國争論着某株甘薯産生變化的原因,突然跑來一個獄警,說是有人來找他。
不知道爲什麽,李衛東有種莫名的感覺。
自己‘平靜’了半個多月的生活,似乎又要開始起波瀾了。
他一心想當個農夫,早點把衛東一号搞出來,但好像有人并不想看到他天天不務正業。
好在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研究’,衛東一号的種子,已經被種下。
隻需要等甘薯開始豐收,一切就能見真章了。
“趙教授,我看今天就到這裏吧。”
李衛東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也好,知道你事情多,去忙吧,這邊有我照看,不會辜負你那些心血的。”
趙立國随口說道。
“好。”
李衛東點點頭,然後跟着那名獄警離開溫室大棚。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