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沒來,新農場看上去好像又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遠處,一個個小人正在忙碌着。
冬天翻地,絕對不是一個好差事,因爲那兩場雪的緣故,地面早就被凍得結結實實,想要開墾出來,也需要花費更大的力氣。
但好處也不是沒有,那就是可以把地裏深處的蟲子蟲卵給凍死。
如果再下一兩場雪,也容易讓雪水融化後,對開墾出來的田地進行滋潤。
來年種上莊稼長勢也會更好。
況且,農場不就是用來給犯人勞動的嗎?
不然怎麽改造?
所以,不管多忙多累多難熬,在多數人眼中,都是一件極爲正常的事情。
“李副隊長。”
李衛東剛到農場門口,負責站崗的獄警便急忙打起招呼。
在新農場,你可以不認識隊長,但不能不認識李副隊長,這已經是不少工人跟獄警的共識了,這點隻要看看原本的宮家棟副隊長就知道了。
“嗯。”
李衛東點點頭,推着自行車來到辦公區域。
這兩天,宿舍的建造并沒有停止,反而還在加快,基本上九成的房子輪廓都已經清晰可見。
隻是,年前想要全部竣工的願望估計要落空了。
想要都能住進人去,最起碼也得等到正月十五左右。
在李衛東看來,這個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想來,趙海峰是不滿意的。
因爲此刻,他正在不遠處,對着一個負責具體建房工程的幹事,嚴厲的說着什麽。
當李衛東到來後,還是那名幹事先發現,忍不住朝他這邊多看了兩眼。
然後趙海峰才看了過來。
李衛東發現,當看到他後,對方明顯愣了下,估計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能回來。
不是說好的,要借調好幾天,甚至年前都不一定能回來嗎?
這是擔心自己走太久,被遺忘,所以故意來露露面。
還是真的完成任務了?
“衛東?什麽時候回來的?那邊的事情忙怎麽樣了?”
當即,趙海峰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歡喜,大步朝着他走來。
而那名幹事,也如釋重負的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今天剛回來,那邊基本都忙完了,就算以後還有什麽事情,也不用一個勁盯着,我怕您自個在這邊忙不過來,所以就趕緊回來了。”
李衛東一副貼心的模樣說道。
放在後世,像他這樣熱愛生活,喜歡上班的年青人真的不多了。
聽到李衛東的話,趙海峰神情一僵。
“這邊你不用擔心,你現在可是咱們監獄的一面招牌,連公安那邊有什麽棘手的案子都得借調你過去,我看再這麽下去,連大隊長都留不住你了。
雖然我也不舍得你離開,但真要說起來,那邊明顯更有前途,也更适合你大展拳腳。”
趙海峰半試探,半慫恿的說道。
李衛東有能力,這點他是承認的。
但問題是,這個副手太有能力了,時間久了,他怕自己壓不住。
總不能以後這新農場,真的隻認李副隊長,而不認他趙隊長了吧?
“其實,大隊長也跟我說起過這件事情。”
李衛東神情顯得有些猶豫,似乎是極難做決定。
“是嗎?大隊長是怎麽跟你說的?”
但趙海峰卻上了心,更加關心起自己這個副手。
“大隊長覺得我還年青,現在還不适合去那邊,讓我多在農場這邊,多在您的領導下,磨砺個兩三年再說。”
李衛東真心實意的說道。
隻是,趙海峰估計是沒有感受到他這番真心。
在他說完大隊長的意見後,整個人明顯不好了許多。
“還是大隊長真知灼見,一語中的。”
摳搜了半天,趙海峰努力憋出一句話,仿佛剛剛的遲疑,就是在想這兩個成語。
至于說意思搭不搭,反而是次要的。
随後,兩人又簡單的聊了幾句。
隻不過,趙海峰主動說起那兩個即将到來的副隊長,而李衛東也裝作不知情,沒問。
仿佛這件事情并不存在。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一會,徐志強便匆匆趕來。
當李衛東來到農場上班,消息就被快速傳開,徐志強自認爲是李衛東手底下第一門面,大将,哪有不來聽候的道理。
尤其是當他看到李衛東正在點爐子的時候,更是立馬把活接了過來。
“這兩天農場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面對徐志強,李衛東就沒有那麽客氣了,直接把位置讓出來。
“有。”
徐志強一邊用廢報紙引着爐子裏的木柴,一邊将這兩天農場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實際上,區區兩天時間,能有什麽事情發生?
但在徐志強看來,既然領導問了,那自己就要照實了說,至于大事還是小事,是不是無關緊要,浪費口水,這些都得領導自己來判定。
他要做的隻是彙報就足夠了。
當然,他也沒忘記把李占奎,還有他那位寡婦相好的事情說了一遍。
總結下來,基本就是無大事,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知道了,咱們新農場這邊,有沒有人議論年貨的問題?各自原本的農場,有什麽說法嗎?”
想到第三農場馬上就要發年貨了,估計其他的農場也不例外。
他因爲身份的緣故,即便工作關系轉到了這邊,可屬于他的那份,該有的還會有。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果然,随着李衛東問話,徐志強面色一苦。
“有,基本上各個農場的意思是,以前的工資會照實發,但年底的福利,因爲已經離開,不是農場的職工,他們不管。”
毫無疑問,這個不被管的就有徐志強。
他可是很清楚第三農場那邊的年貨到底有多豐厚,就是眼前的隊長去弄來的。
當時他還跟着眼饞了很久。
本來以爲能過個豐收年,沒想到,級别的提升了,前途也有了,但愣是把年貨給弄丢了。
當然,爲了點年貨就讓他回第三農場,他估計會立馬爆炸,開什麽玩笑。
年貨再豐厚,真要算起來,能值幾個錢?
能有前途重要?
隻是那種本來應該屬于他的東西結果沒了,就很郁悶,難受。
“那教導員是什麽意見?”
李衛東又問起在農場比老黃牛還要勤勤懇懇,但卻沒有太多存在感的周紀。
對方當初被指派的任務是接收犯人,越多越好,最好是把新農場直接填滿。
這個任務相當于是招工。
本就是人事方面的問題,他也推辭不了。
而且,像這種年貨福利的問題,同樣歸他管。
“教導員肯定不願意啊,咱們農場新建,他壓根就沒弄福利,所以就去那幾個農場找人家,可連吃了幾次閉門羹,人家就是不肯拿出來。”
徐志強苦着臉說道。
這樣下去,估計今年要空手回家了。
“我知道了。”
李衛東點點頭,雖然各個農場都有點不地道,不過想想也正常。
自家的福利本來就緊緊巴巴,不夠分的。
憑什麽還要負擔那些離開的職工?
這可跟工資不一樣,工資是上頭發的,不歸他們管。
就算不發,錢也落不到他們手裏。
可福利就不一樣了,基本都是每個農場的教導員,千方百計的找關系,廢了好大的勁給弄來的,憑什麽要給‘外人’?
沒這樣的道理。
你走了更好,人家還能省下一份,領導勉爲其難,回家的時候多勞累點。
徐志強說完就一直眼巴巴的看着自家隊長,結果就這?
畢竟别人不清楚,他難道還能不清楚第三農場那些年貨是怎麽來的?
在他看來,隻要自家隊長願意,弄到年貨就是分分鍾的事情。
屬于小事一樁。
但現在,看模樣,自家隊長似乎沒這個意思。
雖然有些不解,但徐志強卻沒有多嘴。
如今,他在家裏的地位大漲,說的話也明顯更有分量了。
媳婦也知道晚上給他打洗腳水了。
就是沒改掉唠叨的毛病。
一個勁的在他耳邊念叨要謹小慎微,要聽自家隊長的話,要知道誰是咱家的恩人,要知道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亂說。
雖然他并不怎麽在意,但有些東西卻也聽了進去。
等徐志強升起爐子,再到離開,李衛東都沒有任何表态。
仿佛這件事情壓根就不歸他管。
而實際上,也真的不該他管。
這可是教導員的工作,他一個副隊長上趕着去幫忙,是幾個意思?
在農場,跟職場中其實沒什麽兩樣。
關鍵在于本分。
該自己做的,肯定得做好。
但是不該自己做的,尤其是不該自己管的閑事,千萬不要去亂操心。
李衛東這邊坐下,等水燒開,剛給自己泡了杯茶,就又有人登門,所以幹脆又起身泡了一杯。
“徐教授,您這幾天都忙完了?”
這新來的客人正是考古文物研究所的徐青平。
從他還紅腫的眼睛,以及邋遢的模樣,就知道他這幾天估計沒閑着。
不過整個人看上去倒是挺亢奮的。
“嗯,總算幸不辱命,這是清單,你們趙隊長讓我來找你,說是隻要你簽了字,剩下的東西就能拉走。”
徐青平說着,便遞出兩份清單。
一份是那那批找回來的黃金,一份是些瓷器等古董文物。
上面每一件,每一樣都寫的清清楚楚。
李衛東隻是随意掃了眼,就沒在意。
反正這批黃金回頭得交上去,至于數量,倒是挺可觀的。
不過在他跟徐青平教授的眼中,這裏面的價值,卻是不相等的。
李衛東在乎黃金多重,相當于多少錢。
而徐青平,卻更看重上面的承載的曆史,所代表的意義,有着怎樣的研究價值。
他這幾天帶着人,加班加點,才對那些黃金制品,完成了初步的梳理。
對每一件,都進行了大量的拍照,以及文字記錄。
就是想把這份曆史給記錄下來,留給後人。
而李衛東其實也挺想成全徐青平教授,像對方這麽純粹的人,往後隻會越來越少。
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錯過了最開始的機會後,這批黃金就已經被打上标簽。
如今國家還很困難,要還債。
爲什麽農村養了那麽多豬,結果自個吃不到也就算了,就連城裏,也是限量供應?
就是因爲大部分的豬肉,都用來還債了。
而黃金,在全世界都是硬通貨,不管用來還債,還是自家儲備起來,都顯得極爲重要。
甚至李衛東懷疑,就算真的讓對方把這批黃金帶回研究所,它最終也會被上交,一番輾轉後,會被融成标準分量的金條。
這才是實打實的。
至于說這些都是古董,在幾十年後,會不斷的升值,遠遠高于其黃金本身的價值。
那又怎麽樣?
自己現在上交了,融了,給國家解決了困難,都是自己的功勞。
留給後代,便宜别人?
再算再高尚,也沒這個高尚法。
爲什麽是隻有盛世古董才值錢?
因爲古董不能當飯吃。
像眼下,最困難的時期剛過去,大家夥的肚子都還填不飽,你在那裏扯什麽曆史,什麽研究價值,什麽給後代子孫留下一筆寶貴的财富,你是覺得大家夥手裏沒石頭是吧?
什麽時候,幹什麽事情,才是硬道理。
貧窮就要先發展,先解決衣食,就算犧牲一些别的方面,也是必須的。
更何況,過幾年後,天知道有多少古董被付之一炬。
所以,李衛東哪怕知道徐青平在未來是對的,也不打算跟他‘同流合污’。
李衛東簡單看了一遍,将那份黃金清單留下,随即在另一份清單,還有證明信上簽了字。
既然徐青平說是趙海峰讓他簽字,那就說明趙海峰不打算管了。
畢竟大墓是李衛東發現的,黃金也是他找回來的。
趙海峰可是要面子的,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還會繼續搶功勞?
不過,就算他什麽都不做,等回頭這批黃金交上去,也會寫明:第六(新)農場上交黃金一批。
是的。
表面的文件,根本就不會寫李衛東的名字。
因爲這是一個重視集體的年代,你可以成爲某個方面的代表,卻不能抹去集體的功勞。
所以,表面上的功勞,會是屬于整個第六農場的,是大家夥的。
趙海峰作爲第六農場的隊長,天然占據主導地位,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撇開他。
當然,不僅僅是好的方面,要是出了事情,他同樣得爲此負責。
李衛東将簽了字的清單遞給徐青平,随口問道:“徐教授,您怎麽看待如今的考古發掘?”
“怎麽?你也覺得我們考古是在挖人家祖墳,跟那些盜墓賊,本質上沒什麽不同?”
徐青平眉頭一挑,他們考古文物研究所自從成立後,就存在不少争議。
尤其是他們下鄉進行古墓發掘的時候,被當地老百姓排斥,甚至曾經有人半夜裏對着他們住的地方潑大糞。
也被頭發花白,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老人指着鼻子大罵過。
畢竟傳統觀念裏,一直認爲人死爲大,入土爲安。
像以前,哪怕最惡毒的行爲,也無非是起出棺材,挫骨揚灰。
哪怕考古不會将人挫骨揚灰,可該研究的,卻一樣沒少。
比如說,敲碎骨頭,磨成粉末拿去化驗之類的。
“不是,您誤會了,我是覺得以目前的技術,不可能對所有文物都能進行有效的保護,甚至可以說損失很大,既然這樣,那些沒被盜墓賊發現的古墓,或許可以先保留起來,等過些年再進行發掘。”
要不是看在徐青平爲人正派,一心想爲公的份上,李衛東壓根就不會說這番話。
無法進行有效的保護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現在挖出來了,很難逃過幾年後的集中銷毀。
與其這樣,還不如等過些年再說。
不發掘,有時候就是最大,最好的保護。
“你放心好了,隻要是我發掘過的古墓,絕對會盡最大的力量保護好。”
徐青平壓根就沒在意。
或許在他看來,李衛東就是外行瞎指揮,你懂怎麽保護文物嗎?
李衛東見徐青平的态度,就知道自己白說了。
他也沒有再勸。
真到了那個時候,又豈是你一個‘小小’的教授能阻攔的了得?
甚至,李衛東很懷疑,就算現在分别了,以對方的性格,說不定過幾年兩人還會重聚。
不過那個時候,兩人恐怕很難再像現在這樣,坐在辦公室裏喝茶聊天。
怕夜長夢多,徐青平拿到李衛東簽了字的清單跟證明信後,一杯茶都還沒喝完,就告辭離開。
黃金沒了也就沒了,雖然心痛,但這三天該研究的,該取證的,基本都完成了,回去對着照片研究雖然困難了點,但也好過沒有。
而剩下的那些瓷器古董,還有些别的東西,卻不能再有什麽閃失了。
必須得趕緊拉回去。
李衛東起身将徐青平送到門口,然後去跟趙海峰說了一聲,就讓人把那些黃金裝好,然後一起送到監獄這邊。
這批黃金已經惹出了不小的亂子,繼續留在農場也非什麽好事。
還不如趕緊上交。
順便,李衛東也過來跟大隊長唠唠嗑。
隻是他剛到監獄,還沒等進大隊長的辦公室,就半路被人給截住了。
五千字!
事實證明,天氣預報沒有欺騙我,這不,剛剛寫完,就出太陽了。
所以,淩晨更新沒毛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