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先前,張秀珍讓李書群去單位住,但根本原因還是維護這個家的安穩。
并不代表她跟李書群沒感情。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在這個年代,人們的思想是純粹的,結婚後,就會好好過日子,是真正奔着白頭到老去的。
後世有人形容這個年代的夫妻感情,用的是革命愛情。
指的是不管曆經什麽風風雨雨,雙方的感情都牢不可破,不存在誰落魄了,就抛棄誰。
張秀珍很清楚李書群的性格跟習慣,真要是被發配了,往後的日子一定會很苦。
她自然會心疼。
眼下,這個家裏最有本事的就是李衛東,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張秀珍也不會去求李衛東。
而老太太,雖然沒有說半句話話,可臉上也挂着擔憂。
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平日裏罵歸罵,不滿歸不滿,那也僅限于在家裏,安安穩穩的。
“秀珍,别難爲衛東了,他能把我救出來,已經擔了很大風險,再爲我這點事情去鬧騰,不值得。”
李書群搖搖頭,他的語氣很平靜,臉上也多了些豁達。
李衛東一直在觀察李書群的反應,他想知道,對方到底是真的大徹大悟,還是在演戲。
至少從他的表現來看,明顯是前者居多。
而在先前,李衛東其實并不打算再管李書群,該下鄉就下鄉,該發配就發配,總不能别人都去的,偏偏你去不的吧?
而且遠離城裏的漩渦,說不定還會是件好事。
等過些年再回來,也是一樣的。
但眼下,張秀珍卻在求他。
這也是認識這麽長時間,張秀珍第一次求他。
“媽,您跟我奶别急,我爸肯定是得離開城裏,不過我可以想想辦法,讓他别離家太遠,這樣您也能去看他。”
“真的能有辦法?”
張秀珍驚喜的看着李衛東。
剛剛李衛東說前半句的時候,她臉上已經浮現出失望,不過等聽完後半句,又迅速化爲驚喜。
她擔心的莫過于,李書群會去大西北,或者東北那些地方。
環境苦不苦先不說,一旦去了,以目前的交通情況來說,基本等于是真正的天各一方。
一年到頭,說不定連次面都見不到。
可如果離家近點,那就方便多了。
“會不會讓你爲難?”
就連李書群也忍不住看着這個兒子。
能離家近點,誰又願意跑去千裏之外?
而且他的身體早就适應了這邊的環境,真要去了大西北或者東北,真不一定能受得住。
“沒什麽爲難不爲難的,就算看在奶奶跟媽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真的不管您,不過以後您得管住自己,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隻看,不說,更别寫。”
李衛東不得不提醒。
這在城裏,真要有什麽事情,他得到的消息快,還能迅速處置。
就像這次,要不是他趕去的快,李書群說不定已經‘畏罪自殺’了。
可要是等他下了鄉,或者去了山上,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對,以後你連文章也不許寫,當個啞巴。”
張秀珍也忍不住提醒。
想起李書群先前跟她說的那些事情,她至今還心有餘悸,要不是有李衛東,這個家可就真的完了。
“放心吧,我曉得輕重。”
李書群點點頭。
吃了這麽大的虧,要是還不長教訓,那就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有了李衛東的承諾,家裏凝重的氣氛,也算消散一空。
等晚上吃飯的時候,楊芳芳又把自己打聽來的消息,拿了出來。
“衛東,我聽說二大爺已經辦退休了,劉光天會頂上他的名額,去軋鋼廠上班。”
“他那病是真的?”
“嗯,下午的時候劉光天找了個三輪車,拉他去廠裏,我順便瞅了兩眼,都說不出話來了,不像是裝的。”
“那就先這樣吧。”
李衛東點了點頭。
“先這樣?”
楊芳芳有些摸不着頭腦,先這樣是幾個意思?
是一筆勾銷呢,還是秋後算賬?
“嗯。”
李衛東點點頭,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不過他還是看了李書群一眼,見對方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才算真的相信他已經改變了。
要是換作以往,李書群指定會跟他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就像當初他要把賈張氏趕回農村一樣,讓李衛東不要仗勢欺人,還說了一番大道理。
可事實上,沒有賈張氏的這些日子,院裏是真的清淨了不少,至于說,秦淮茹是否高興,他就不得而知了。
楊芳芳見李衛東不說話,心裏的好奇就像是貓撓一樣。
可惜,除了她之外,好像也沒人對這件事情上心。
等吃完飯,李衛東打了聲招呼,就騎上自行車出去了。
答應了張秀珍的事情肯定得辦。
不過他當初去報社用的是向天明這個名字,這會自然不能再去,而他的關系裏面,基本都是公安跟監獄,沒有能左右報社的能力。
好在,他還認識一個人。
那就是鄭陽。
别看對方隻是一個小小的幹事,但他所在的部門,卻是正治處。
這個部門,除了主抓思想工作外,往往還會負責組織工作。
即:幹部的考核跟任免。
像李書群最終被決定去哪裏,就是由這個部門拿出主意來,然後再開會讨論。
所以,李衛東如果想左右結果,找鄭陽無疑是最簡單的。
遠比他找七找八,兜兜轉轉要省事不少。
上次鄭陽送李書群回來,李衛東在送他的時候順口問了問對方住在哪裏。
原想着是有備無患,沒成想,現在就用上了。
此時,鄭陽家裏的氣氛遠遠談不上好。
地上摔碎了兩個碗。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抱着個孩子,正在抹眼淚。
而鄭陽,滿臉憤怒的坐在那裏,看他的位置,地上那兩個碗,顯然是他摔的。
“哭哭哭,就知道哭,伱弟弟是什麽人,你難道不知道?連情況都沒搞清楚,就把錢給他,現在哭還有什麽用?”
鄭陽餘火未消的說着。
就在今天中午,那個不學無術的小舅子,打着母親重病的幌子找到自家親姐姐,說借錢住院。
鄭陽妻子一聽母親重病,當時就慌了神,根本沒去分辨是真是假。
或許在她看來,弟弟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拿母親的生死來開玩笑。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把家裏攢的錢都給了弟弟。
等弟弟離開後,她就去報社找到丈夫,打算跟丈夫一起去醫院。
鄭陽當時就說,她被騙了。
可她仍舊不信,等到了醫院一問,并沒有她母親這個人。
随後,兩人去了她家,隻看到母親正好好的在幹活呢。
隻是她弟弟卻找不到人影了,分明就是拿到錢後,躲了起來。
如果三五十,鄭陽雖然生氣,但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也就忍了。
可這次,妻子拿出來的是他辛辛苦苦攢了一年多的錢。
加起來足足有小三百塊。
而這些錢,他本來是有用處的。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從去年媳婦生了孩子,腦袋就時靈時不靈的,經常做點傻事。
國營單位的工人去醫院看病是免費的,他丈母娘因爲不是工人身份,需要自費,但就算去大點的醫院,一天的住院費也就八毛錢,普通的手術也就十來塊錢。
加起來,二三十足夠了。
偏偏妻子一股腦的把兩三百塊錢全給了自己弟弟,這是得多缺心眼才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我去把錢要回來。”
“要?你現在能找得到他?不把那些錢花光,你弟弟壓根就不會回家,你去哪要?”
鄭陽更怒,他那小舅子就是個街溜子。
惹是生非,打架鬥毆,那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他都去派出所撈過好幾次人。
這會估計早不知道躲哪裏去了。
至于說把錢要回來,找誰要?
被這麽一說,鄭陽妻子的淚水更加洶湧了。
也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誰?”
鄭陽沒好氣的問道。
他住的這裏也是個四合院,不過面積要小點,院裏有兩戶也是報社的同事,其餘的都是些工廠單位的。
鄭陽雖然隻是個小小的幹事,都能因爲部門的特殊性,再加上好歹也是個股級,明年使使勁,說不定就能成真正的幹部了。
所以他在這個院裏,也算是混的比較好的。
“我。”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誰啊?”
鄭陽聽着門外的聲音有點熟悉,但一時間又沒想起是誰,加上心情本就不好,直接把火給帶了出來。
隻是,門外并沒有再說話,而是又敲了敲門。
鄭陽氣急,大步起身去将門打開,就準備開罵。
不過當他看清楚門外的身影時,到嘴邊的話生生給憋住。
“李……李……”
“來的不巧?”
李衛東沖着鄭陽搖了搖頭,對方也就沒把他的名字給念出來。
“沒,趕緊進來,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過來了?”
鄭陽趕忙把李衛東給請了進來。
“嫂子。”
李衛東進屋,看着地上的碗片,還有正在趕緊擦眼淚的女子,心知肯定是兩口子吵架了。
“還不趕緊帶孩子去屋裏?”
鄭陽瞪了妻子一眼。
李衛東這會找上門來,肯定是有事。
而且牽扯到李書群,以及李衛東的真實身份,自然得遮掩着點。
“來,這邊暖和,沒想到你過來,讓你看笑話了。”
等妻子抱着孩子離開,鄭陽把李衛東引到爐子邊坐下。
坐下後,鄭陽傾了傾身子,小聲問道:“是不是李主任那邊有什麽指示?”
要不怎麽說鄭陽是個人精。
此刻李書群在報社的名聲早就臭不可聞,别說叫他李主任,就算李書群三個字,都很少有人願意提起,多數都用姓李的來代替。
但此刻,鄭陽叫起李主任來,不但順口,臉上也沒有半點異樣。
相比單位的其餘人,他對李家明顯更了解。
李書群這輩子肯定沒法翻身了,但誰讓人家有個好兒子。
“我爸那邊沒事,我今晚過來就是想問問,報社那邊打算讓我爸去哪?”
李衛東直接說道。
“年前這段時間有點忙,暫時還沒定下來,估計要等過完年了,至于去哪,我估摸着,應該是西北,因爲明年報社會有一個援助建設,本來就需要派人去的。”
鄭陽謹慎的說道。
“西北太遠了,而且我爸的身體也未必能受得住,能不能離城裏近點?”
“這……”
鄭陽頓時露出爲難的表情。
他就一個小小的幹事,根本就左右不了對李書群的處理意見。
可真的要拒絕李衛東嗎?
畢竟這是個很好的,可以讓李衛東欠下人情的機會。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卻見到李衛東往他手裏遞了根東西。
鄭陽隻覺得手心一沉,等看清楚手裏是什麽的時候,瞳孔明顯一縮。
“李隊長,你這……”
手裏的東西沉甸甸的,還有點刺眼。
但鄭陽卻感覺像是握着塊燒着的炭,燙手。
“我爸年齡大了,我媽也不放心他去太遠,不需要留在城裏,隻要離家近點,别太辛苦就可以了。”
李衛東把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
通過幾次接觸,李衛東基本摸清楚鄭陽是個什麽樣的人。
第一次能收下蘋果,第二次收下肉,這第三次也就不可能拒絕。
“這是讓鄭哥幫忙送出去的,事成之後,還有一份是給鄭哥的。”
不知道是這聲鄭哥起了作用,還是李衛東的承諾,以及手裏沉甸甸的事物,讓鄭陽眼中閃過一抹抉擇。
他咬了咬牙說道:“衛東,你放心,這件事情交給我,别的不敢保證,絕對不會讓李主任苦着累着,還能常回家看看。”
鄭陽之所以這麽痛快的答應下來,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李衛東所求并非讓李書群留在報社,而是選一個離家近點,工作輕松的地方。
對他來說,肯定辦不到。
可對于他頭頂的那位來說,無非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甚至都知道對方會用什麽理由。
李書群同志在報社勤勤懇懇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呢。
本着照顧老同志的意思,關于他前去支援的地方,有待商榷。
這不就結了嗎?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不管對鄭陽來說,還是對他頭頂那位而言,幾乎沒有任何風險。
總不能李衛東前腳賄賂完,後腳就去舉報吧?
這種同歸于盡的辦法,對李衛東有什麽好處?
所以,他才放心的攬下這樁事情。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李衛東許諾事成之後,他也有一份。
家裏攢的錢剛剛被妻子給喂了狗,他正缺錢呢,李衛東的承諾,當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對了,李主任的工資好像沒去領吧?回頭我幫忙領出來,一起給送家裏去。”
鄭陽主動攬下一樁事情。
也是打着别讓李衛東吃虧的想法,畢竟李書群的工資也有小一百塊,對任何家庭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
更何況,這份工資又不是他出,本來就有李書群的。
但眼下,李書群估計也不會去報社領工資。
他幫忙帶領,也不算什麽難事。
“那就謝謝鄭哥了。”
李衛東微微一笑。
要不怎麽說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今晚這趟,遠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的多。
随後,兩人又聊了會天,李衛東才告辭離去。
而鄭陽,把地上的碎碗片打掃了下,估摸着時間,然後也穿上件大衣,匆匆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