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鴉繞枝三圈。
武安公府。
站在被吞天獅王毀了一大半的殿宇前,李諾絲毫不心疼重建殿宇又得花上千兩銀子。他微微揚首,注視着天上的彎月。
眉宇間時聚時散,正顯示着他正在思考問題。
既然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皮,那麽他下一步該如何做?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兵谏?逼宮?
還是再穩一手看看?
“夫君……”
這時,一個美人兒款款走來。月影下,妙曼曲線被完美地勾勒出。
她輕啓檀口,說道,“皇帝無情無義,甚至還借妖之手刺殺夫君,夫君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李諾微微自嘲一笑。
是啊,他還猶豫什麽?
“娘子說的對。大胤若還任由景泰帝當家,這個天下,隻怕是要動蕩不安了。況且,我心中的猜測也得到了蘇長青的證實。景泰不是景泰,而是景順啊!”
說起來,這位秦王殿下也确實可憐。
好不容易繼位爲帝,卻發現這一切都是陰謀。結果被皇祖父文宗奪舍了身子,好不容易文宗被他和崔無悔聯手斬殺,還沒翻身當家做主呢,結果其父皇也有樣學樣奪其身軀……
兩番被奪舍,隻怕秦王也将處于魂飛魄散之際。
李胤文宗景順這對父子,果然是突破了下限的殘忍。什麽儒禮倫理道德,都束縛不住他們的野心。
今日,天子能借妖族之手刺殺他,那明日就能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其他的忠臣良将。
試問這樣的大胤,誰還願意爲之賣命?
試問這樣的大胤,還值得擁護嗎?
中原,乃是天下百姓之中原,而非李胤一族一氏之家産。
葉箐雨溫柔地拉住夫君的手,美眸中綻起絲絲漣漪,笑道:“夫君大膽放開手腳去做吧,這個家,奴家會守好。”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好,那就按計劃行事。”
李諾運轉氣機,燃了一張文紙。
衣袖一揮,夜風卷起,将燃燒的文紙送上了天空,竟與皓月争輝。
這是屬于他們起事約定的信号——
明日朝堂之上,當逼宮,廢景泰,立女帝。
這個大逆不道的權臣,他做了!
至于身後名,管它洪水滔天呢!哪怕千百年後青史上給他貼上一個權臣逆臣的标簽,他也無所謂了。
放眼當下,讓還處于底層掙紮的窮苦百姓們過上好日子,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儒道,并非中原王朝之儒道,應爲天下蒼生之儒道!
他爲天下民,而非李胤王朝!
逼宮如何?廢帝如何?
問心無愧也!
李諾的文心異常堅固,什麽東西也無法将之動搖。
今夜,芙蓉園酒劍仙斬千手菩薩,武安公府李子安遇刺,皆是大事,與之有關的諸多人徹夜難眠。
慶陽宮。
望着天空中的那一抹流星般短暫的璀璨,李憐月鳳眸一凝。
終于,要邁出這一步了嗎?
其實,最糾結的還是她啊。
畢竟,她也是李胤皇室中的一員。
而今,卻要踩在自己兄弟的肩膀上,去奪去那至高無上的皇權。
但很快,她臉上的猶豫之色就一掃而光,堅定道:“小鄧子,傳本宮之令,五萬長安軍即刻起兵,兵發洛陽。”
自幼便和慶陽一起長大的小鄧太監呼吸急促起來,蠕了蠕喉嚨:“奴婢領命!”
終于等到這一刻了麽……
要知道,一旦事情敗露,那就是千刀萬剮死無全屍的下場。
但他已經沒有退路。
他是慶陽殿下的家奴!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然。
他此時心中也沒有害怕。
更多的是興奮!
殿下若成女帝,那他就是司禮監大太監,俗稱“内相”!
與之同時。
正在麓山閉關的大儒王陽明,心思複雜地看向了窗外。
手中的《君王社稷論》隻剩最後半篇了。
可惜景泰帝看不到了。
其實,他是最難的。
忠君報國的思想,早已深深植入了他的骨髓。
自他啓蒙開智時,老師就教他,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君爲臣綱!
而今,他卻要辜負先師對他的期望。
逼宮……
此事永遠要銘刻在史書之上!
雖然他也知道,這樣做,是爲了天下萬民。但心中這個坎,也不是那麽好邁過的。
倒是當過太子太傅、禮部尚書的杜晏,反倒是沒那麽多的心理負擔。
一部《儒典》被他翻閱的差不多了。
在先秦上古時期,便有“禅讓”一說。
堯禅舜,舜禅禹。
直至禹死後,其子啓繼承父位,将“公天下”改爲了“家天下”。
當然,兩種繼承制各有優劣,也不好評價。
杜晏收了筆,心中已有了決策。
景泰帝自覺能力不足,故将皇位禅讓于啓皇姐慶陽,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咳咳……
至于是被逼着禅讓,還是自主禅讓……千百年後,誰又說的清楚呢?
這一刻,月華撫頂,杜晏滿臉的浩然正氣!
明日。
這天不會變,這地也不會變。
朝堂更不會變。
唯一會變的,無非就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
洛陽。
當芙蓉園文會結束後回到府上的蘇長青,得到來自長安的消息後,他長歎了一口氣。
該來的,還是要來啊。
他望向了那個朦胧的北方天際。
那個孤身一人朝北方遠去的崔無悔,當初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給了他一口飯吃,并且對他諄諄教誨,而他也不負所托,一步一個腳印,有了今日的身份地位。
他真的很想親口喊崔無悔一聲恩師,但卻沒有這個機會。
也罷……
既然是恩師的囑托,他當然是要盡心盡力去完成。
即便一旦事敗,他的一切榮華富貴都将煙消雲散,甚至還會連累到整個家族。
但他,依然無怨無悔!
他是蘇長青。
即便這些年來,他變得圓滑、谄媚。
但是,他初心不改。
他依然記得崔無悔當初對他的教誨——千裏做官不爲财,爲的是天下蒼生!
隻要心懷黎民社稷,那麽便将萬邪不侵。
“蘇松、蘇竹何在!”
蘇長青運轉文氣大喝一聲。
“爹?”
“孩兒在!”
兄弟倆飛快地從各自房間裏跑了出來。
“蘇松聽令,去國子監,将此信親手交到祭酒大人手上。”
蘇長青心念一動,迅速寫好一份信,交到大兒子手中。
蘇松,年二十八,文道【六品浩然正氣境】,國子監教授,更是國子監祭酒的得意門生!
“孩兒領命!”
蘇松眸光堅定,拿了信就直接出門。
“蘇竹,你即刻去龍骧衛。記住,不管誰來調兵遣将,龍骧營所有将士都不得出軍營半步!即便來人有聖旨和虎符!做得到嗎?”
蘇長青緊緊盯着身爲龍骧衛左、右兩營奮勇都尉二兒子。
蘇竹的心在顫抖。
龍骧衛指揮使位置空缺,其下前後左右四營便由各自都尉率領。
而他,以【兵道六品境】的修爲兼左右兩營!掌管三萬精銳将士!
而父親,竟讓他私自關閉軍營大門,不聽皇帝诏令。
這是要……造反啊!
但在父親堅定眸光的注視下,他也是漸漸平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孩兒,領命!”
蘇長青這才笑了起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放心大膽的去吧,爹爹這也是以防萬一,不過事情若是順利的話,應該是用不到龍骧衛的。”
“父親……保重!”
蘇竹神情鄭重說完,便召齊親衛,策馬朝軍營跑去。
看着兩個孩子消失在大門外的背影,蘇長青略顯感慨。
他這兩個兒子都很成器。一文一武,有所建樹。也不枉他這些年來的精心栽培。
随後,他的眸光也漸漸堅毅起來。
得道者多助。
失道者寡助。
景泰帝可以随意奪武安公的職,這是身爲天子的權利,是在規則裏面做事,雖有人不滿,但也隻能憋着。
因爲,君爲臣綱!
但是。
這一次,景泰帝卻是對武安公祭出了屠刀。
而且,這把屠刀還是向妖族借的,那麽這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前方将士們豁出性命地保家衛國,阻妖族大軍于殇陽關外。可你這皇帝倒好,竟然反過來勾結妖族殺害自家忠臣良将?
這就離譜。
這讓天下人心裏怎麽想?
借敵人之手殺自家臣子?
這是人幹的事嗎?
景泰帝啊,你昏聩!
其實昏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昏君還對朝廷大事指手畫腳,借着皇權胡作非爲。
……
翌日。
天空泛起一抹魚肚白。
洛陽皇宮。
今日的氛圍有些古怪。
好似處處宮牆殿宇都暗藏殺機。
尤其是那一群群巡邏的大内侍衛,面容僵硬,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幽冷的氣息,而在這幽冷的氣息之下,一股腐敗的氣味若隐若現。
好似……活死人一般!
但身爲臣子,也不好說什麽。
畢竟,這些是大内侍衛,是不經過兵部和天策府,直接由皇帝任命的。
文武百官入殿觐見。
景泰帝高坐龍椅之上,龍顔不怒自威,雙目炯炯有神。
朝堂上,一番瑣事的扯皮之後,小太監踩着小碎步跑來,對皇帝說道:“陛下,李子安殿外求見。”
終于來了麽。
景泰帝心中泛起冷笑。
兩年前,朕能奪你狀元身,貶你出長安。兩年後,朕依然可以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教你生不如死!
“宣!”
皇帝輕喝道。
而朝上諸臣,此時也是屏氣斂息,不敢多嘴。
昨夜武安公于自己府上遇刺一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畢竟,那濃烈的妖氣,是瞞不過人們鼻子的。
而且,刺客還是三品境大妖王!
那一場戰鬥持續了兩個時辰。至于結果如何,沒人知道。
但是,武安公還活蹦亂跳的活着,而妖王卻不見了身影!
由此可以推斷出,武安公力壓大妖王!
還有,據小道消息,說刺客之中還有一個是修煉詭道的太監,也不知是真是假。
總之。
看着吧……
既然李子安來了,那麽事情必然是要水落石出的。
很快。
李諾劍履上朝。
不過衆人也是見怪不怪了。
畢竟,李子安腰間懸着的那把佩刀乃是先帝禦賜,可上斬佞臣,下砍貪官,這品級據說僅次于天子劍。
嗨。
這謊話一直重複個千百遍,也就成真的了。
主要是當時先帝也沒出來辟謠……
“朕的武安公身體可還好?朕可是聽說昨夜你遇刺了。”
景泰帝皮笑肉不笑道。
“謝陛下關心,我的身體好的很,至于刺殺我的妖王都已被我打入無間煉獄了。”
李諾回答道。
衆臣聽了也是渾身一朕哆嗦。
三品大妖王被關進煉獄塔了?而且還是最底層的無間煉獄?
如此一來,還真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而且,還是生不如死。
這一刻,衆人皆是爲那兩個三品大妖王感到可憐。
嗨。惹誰不好,偏偏惹大胤戰神。
景泰帝面不改色道:“那就好。愛卿既然來了,不妨也說說吧,如何處置妖族使臣。”
景泰帝依然還是将罪魁禍首推到妖族頭上。
李諾眯了眯眼:“陛下,那群刺客中還有一個修煉詭道的太監呢。”
“哦?不知愛卿可有證據?”
景泰帝平靜道。
李諾:“詭道之術神鬼難測,被他溜了。不過他也受傷了,陛下不妨查一查,讓他出來與我當面對質。”
“朕會命侍衛徹查宮中所有太監的。定會給愛卿一個交代。”
景泰帝糊弄了過去。
李諾歎息一聲。
到了現在,景泰帝還是執迷不悟啊。
那就别怪他不客氣了。
于是,李諾向前逼進三步,站在了玉階之下,昂首直視龍顔。
此乃大不敬。
但滿朝文武都當了瞎子,假裝自己沒看見。
李諾也不來虛的了。
他盯着景泰帝的眼睛道:“陛下,你退位讓賢吧。如此一來也好過個晚年,否則必将萬劫不複。”
什麽?
退位讓賢?
這是……
逼宮?
造反?
李子安,怎麽敢?
朝上衆人腦袋嗡嗡作響。
景泰帝陰沉着臉道:“李子安,你敢以下犯上?”
“這麽說,你是不願意了?”
李諾心念一動,手掌攤開,便見【春秋筆】無中生有,落入手中。
緊接着,他說道:“我李子安,以儒道之名,廢帝!”
若是禅讓,那還能成全一段君臣佳話。但很顯然,景泰帝是絕不會答應的。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
他深吸一口氣,運轉文力,提起【春秋筆】,在空中落下兩個大字虛影——
廢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