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鸢口中知曉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再加上她本就聰慧伶俐,心中推斷一番後,她隐隐有些明白了。
這是心魔。
雖不知李郎爲何會走到這一步,但也隻有李郎自己想透徹想明白之後,才能走出這個困境。
其他人,即便是他最親近的女人,也幫不上忙。
甚至她若推門而進,反而會幫倒忙。萬一害得李郎真地入了魔怔,那她就要愧疚一輩子了。
深深凝望了書房一眼後,慶陽走了。
走之前也吩咐了在場所有人,千萬不要進去打擾他。
因爲,這是獨屬于李郎一個人的戰鬥。
兩日後。
葉箐雨終于回到了長安。
但她在書房前,也是停下了腳步。
她的修爲遠遠高于慶陽,故而更能感受到李諾遇到的困境。
她知道自己這一推開書房大門,以她的能力,是有很大機會幫夫君從這困境中脫困。但相應的,夫君的修爲和前途,也将止步于此。
她猶豫了一會,最終眸光變得堅毅起來……
夫君,一定能走出來!
她堅信!
“小姐,真不進去嗎?”
绮羅鼓起腮幫,還是充滿了疑問。
慶陽殿下沒辦法幫姑爺,她覺得理所當然。但小姐一定有辦法的,可爲什麽也不進去呢?
“夫君他……一定能出來的!我相信他!”
葉箐雨深吸一口氣道。
绮羅懵逼了。
江冉兒和劉湘君也是疑惑地看着嫂子。
至于陸翊鴻,對自家公子有着盲目的自信和崇拜,根本就沒摻和進來。
葉箐雨見狀,稍作解釋:“你們可見過蝴蝶?”
衆女點了點頭。
江冉兒恍然大悟:“我懂了!”
绮羅還是懵逼狀态。
什麽跟什麽呀這是!
怎麽又跟蝴蝶扯上關系了?
江冉兒得意一笑,道:“嫂子說的是蝴蝶破繭而出的過程吧?”
葉箐雨輕抿紅唇,笑道:“聰明。”
绮羅不樂意了,撇撇嘴道:“哎呀,急死我了。别打啞謎了,你們快說呀!”
江冉兒道:“嫂子的意思是說哥哥現在的狀态,和毛毛蟲在繭裏化蝶一樣。這隻能靠哥哥自己的能力,外力若是介入,會破壞這個過程。”
“我們要相信夫君。你們沒看到黃叔嗎,可是一點都不擔心呢。”
葉箐雨輕輕颔首。
難怪老黃看了一眼書房後直接扭頭就走。
“對了嫂子,崔雲雲還真救活了呀,怎麽做到的!”
從長安到渝州,再從渝州回長安,這一來一回,自然都是有黃九劍護着。
江冉兒眼裏充滿了好奇。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對于崔雲雲的“病情”,她當然也有所了解。但是她知道,即便藥王谷加上鬼醫門,再加她的【神農尺】,也無法讓崔雲雲起死回生。
她的醫術再強,但也無法脫離“醫”的範圍,然而崔雲雲的“複活”,絕對可以用“神術”來形容了!
【彼岸花】她當然知道,這是用來穩固神魂的頂級藥材。但她實在想象不出,一朵【彼岸花】是如何讓崔雲雲還魂的?
以她的處事經驗,當然不會明白,天機道到底是多麽逆天的存在!
冰晶棺冰封住了崔雲雲軀體的生機,這是一切的前提。
而葉箐雨則用【彼岸花】護住崔雲雲的神魂,然後施展二品逆命師的逆天神通——逆命溯源。
強行逆天更改了崔雲雲的命運!
當然,這代價也是十分的大。
使得她陷入了三個月的虛弱期。在這期間,她不能施展天機道神通。不過也無所謂了,她的劍道造詣同樣不凡。
翠雲雲此時就被安排在了西湘院,黃九劍一直在照顧着她。
不過崔雲雲人雖然活過來了,而且不管是容顔還是精神,就像個二十來歲的姑娘。
但她的記憶卻是缺失了。
也不能說是缺失,而是她自我封印了!
按時髦的話來講,這是應激反應。
至于能否恢複記憶,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不過或許是趨于本能,她對黃九劍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依賴感和親近感,甚至到了一步都不能離開的地步。
葉箐雨詢問道:“崔無悔去大裂谷的時間定了嗎?”
绮羅點了點頭:“聽說是在六月十五。”
“還有大半個月,那到時候再讓崔雲雲去送他一程吧。”
绮羅好奇問道:“等那麽久?不現在就通知崔府嗎?”
“不,爲時尚早。”
葉箐雨說道。
她有考慮過。
現在就讓這對父女相見,還是不太合适。
一來舟車勞頓,崔雲雲的身體可更是被冰封了幾十年,現在的她身子骨還虛弱的很,必須要靜養一段時間。
二來,這也算是他們的一張底牌。一張拿捏崔無悔的底牌!
夫君或許不會在意,但她在意!
夫君大度,但并不表示她也大度!
崔無悔若對夫君還存有壞心思,那這輩子就休想見到崔雲雲!
所以,這大半個時間,一來讓崔雲雲好好調養身子,二來也正好觀察觀察崔無悔接下來的舉動。
堂堂宰輔親自出使羽族,于朝廷而言可不是什麽小事!尤其是朝堂上權力的變動和更替!
而夫君踏入了儒道三品境,那麽是不是這個宰相的位置……也能坐上一坐?
畢竟,整個朝廷,除了崔無悔之外,沒人比夫君更适合了呢!
哪怕這個權力不交給夫君,但也應該移交到和夫君交好的重臣手中吧?
比如和夫君亦師亦友的杜晏。再比如可以讓王陽明出仕,出任宰相一職!
……
而接下來的幾日裏,李諾都沒踏出書房半步。
葉箐雨雖然心疼,但也隻能盡量克制自己不去思念夫君。
好在她也清楚夫君的武道三品金剛不壞之身,不吃不喝抗個一兩個月不成問題。不然她真要心疼壞了。
五月份一轉而瞬。
時間來到六月初六。
宜婚嫁。
這一日長安城熱鬧非凡,各大酒樓可都忙壞了。
畢竟男方是五姓七望中北月世家公子,更是巴山劍宗的得意弟。
而女方呢,更不得了,是當朝武安公、儒道領袖李子安的義妹!
嘿!聽說還有一個劍道三品境的義父!
單單嫁妝就鋪到十裏長街了。
這比當年燕王迎娶王妃還要轟動。
李諾對這個義妹可不小氣。而且又是要嫁到北月世家,這排場當然要撐起來,讓世人、讓北月家知道,劉湘君,是他的義妹!
當然,現在北月家族中,雖還有人反對這門親事,但絕對不會傻到跳出來。
或許在這之前,他們還有可能會說三道四,故意爲難一二。
但在數日前,李諾于麓山頓悟,一舉踏入文道三品境,他們的小心思立馬就沒了。
孔家強吧?
手握亞聖信物【他山石】的孔弼達,堂堂儒林北鬥!
還不是說瘋就瘋了。
孔家也是立刻樹倒猢狲散。
他們這些傳承數千年的世家,其實根基還都是在儒道上。
他們又不傻,怎會去得罪這位未來的儒道領袖!
所以,劉湘君嫁入北月世家,沒人敢站出來故意爲難。即便是當初和李諾有過很大矛盾的長安四霸之首——北月佑鵬,這會兒也是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甚至都不敢在新娘新郎面前晃蕩。
他隻是嚣張一些,狂妄一些,但并不是蠢人。
知道哪些人能随便碾壓,哪些人不能得罪。
其實他心裏也怕啊。
怕這位新娘子會找他麻煩呢。
當初還有一個做燕王的姐夫可以撐腰,現在呢?
姐姐病逝,姐夫也死翹翹了……
惹不起。
總躲得起吧?
他現在可是都不敢帶着奴仆炸街了。要麽呆在家裏,要麽就呆在國子監,放下了鳥籠,拿起了書籍,頗有浪子回頭的意思。
而洞房花燭夜的劉湘君心中還是稍稍有那麽一絲遺憾的。義兄最終還是沒有走出書房,來參加她的婚禮。
當然,這遺憾也隻是一轉而瞬。
畢竟,有義父在,有嫂子在,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人呀,要學會知足。
知足才能長樂。
這個道理,她懂。
……
六月十五。
城北。
十裏亭。
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停靠在亭外,搖晃着尾巴,低頭吃着嫩嫩的芳草。
馬車前,一老者負手而立,雖然衣着普普通通,但卻不怒自威。
他身後跟着數十個平日裏根本見不着的身穿绯袍紫袍的朝廷大官。
但在這老人面前,這些大人物們卻連大氣都不敢喘。
“送君千裏終須别,諸位且回吧。”
老人對諸人拱了拱手。
“相爺,此去路途艱辛,相爺還要保重好身子啊。”
“羽族數百年未離開大裂谷了,這一次卻突然成了妖族聖女,也不知她們的脾氣如何,相爺此去,可要當心啊。”
諸臣唏噓道。
“哈哈,諸位的心意老夫領了。放心吧,此去老夫定會爲我大胤搏出一個大好江山!”
雖說離别都是傷感的,但崔無悔卻一改往常,豪氣萬丈。
不過衆人并不看好此事。
說服羽族加入中原?
太難了。即便論血脈親疏關系,羽族和人族更加親近一些。
崔無悔将諸人的神情盡收眼底,但不以爲意。
他笑呵呵道:“不過可惜子安不在,不然也讓他做一首豪邁的送别詩才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可惜,老夫卻沒有這個福氣。”
衆人神情有那麽一絲不自然。
畢竟,這小子已經爬到他們頭上來了呢。若是相見,還不知該如何行禮。
相見不如不見,免得尴尬。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李子安在的話,應該又能誕生一首戰詩了吧!
這麽說起來,确實有些可惜了。
畢竟戰詩嘛,誰又會嫌多呢?
其實原本還是有副使以及使臣團一起跟着崔無悔過去的。
但崔無悔拒絕了。
這也讓朝上諸臣松了口氣,甚至還對崔無悔有些感激涕零了。
畢竟誰都知道,這一去兇險難測,甚至可以說是十死一生,有去無回。
能讓大胤少一個文道二品境強者,妖族豈會放棄這機會?
妖蠻,本來就是野蠻的代名詞,他們才不會遵守什麽不殺使者的承諾。
所以到底還是崔無悔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陪伴他的,隻有一輛老馬車。以及……爲崔家服務了五十年的忠心耿耿的老車夫。
皓日當空。
崔無悔坐上了老馬車,踏上了北上之路,不消一會,就消失在了道路茫茫盡頭。
諸大臣凝望了一會,這才返身回城。
他們欽佩崔無悔的勇氣和人品,但卻不會拿自己的命,乃至家族的命,和崔無悔捆綁在同一輛有去無回的戰車上。
不知過了多久。
在崔無悔即将出麓山關時,一輛馬車橫在而來官道上,攔住了崔無悔的去路。
車夫,正是老黃。
“黃九劍?攔老夫去路,怎麽,還不死心,想要切磋?”
崔無悔面無表情道,“之前饒你一次,可莫要得寸進尺。”
當初黃九劍離開渝州,北上找崔無悔,雖也是接住了崔無悔兩招,但說到底,那還是崔無悔留情了。
老黃笑道:“崔相爺這一去,可沒那麽容易回來了,你真不怕死嗎?”
崔無悔神情淡然道:“哪怕是死也能拉幾個墊背,何懼之有?”
老黃跳下馬車,大笑:“哈哈哈,不找你麻煩。隻是覺得你這一去應該回不來中原了,所以……我是來了卻你一個心願的。”
“老夫的心願是天下太平,人道永昌。你一個武夫真有這個心思,還不如北上斬妖殺蠻,爲我大胤出一份力。”
崔無悔笑道。
老黃咂嘴道:“你還是這麽的無趣,死闆。不和你廢話了,看看這是誰……”
說着,黃九劍拉開了車簾,将一女子攙扶了出來。
崔雲雲緊緊抓住黃九劍的手,神情有些茫然。
但不知爲何,視線落在這個老人身上時,她的心深深地揪了一下。
好似,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傳來。但是,又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遍至全身,疼到讓她無法呼吸。
她忍不住退縮兩步,将自己藏在黃九劍身後,怯怯地打量着崔無悔。
而在這一刻。
崔無悔的心,突然亂了。
不知何時,他的眼眶紅潤起來。
淚水,悄無聲息地劃過了這個老人的臉頰。
他是大胤堂堂内閣首輔,是當今儒道二品境大儒!
但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女兒的老父親,一個後悔了數十年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