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皓日當空,初夏的熱浪已經席卷而來,好似要将洛陽城吞沒。
街上來往行人中,大多女子以薄紗輕裙遮身,翩翩公子手中則多了一把折扇。
李諾今日卻沒得選擇,隻能穿上厚實的朝服。哪怕他的身軀已淬煉到寒暑不侵的境界,也依然感覺到有些悶熱。
太清殿上。
群臣彎腰作揖口呼三聲吾皇萬歲之後,大朝議便正式拉開序幕。
而今日大殿上多出了一個身着黃錦蟒袍的燕王殿下。
這位在西北吃了風沙大半年的燕王此番回京并非私下所爲,而是得到了陛下的召見。
李諾有些不太明白景泰帝的心思。他便目不斜視……低着頭顱盯着自己的腳,不參與任何的讨論。
直到兩刻鍾後,景泰帝點到了他的名:“武安公,燕王改封征北王,不知你意下如何?”
景泰帝臉上的神情頗顯愉悅,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李諾雖不知景泰帝的具體心思,但也不會在這關鍵時刻故意跳出來惡心人。
他走出列,臉不紅心不跳地拱手回道:“吾皇,英明!”
“哦,朕哪裏英明了?愛卿可以細細說來……”
景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諾。
這個李子安,不是一向都眼裏容不得沙子麽?
可怎麽才一個月未見,就變成老滑頭了?
大殿上衆臣也是緊繃着臉,強憋笑意。他們倒是想要看看,一向以伶牙俐齒著稱的武安公,該如何完美解決陛下這個頗爲刁鑽的問題。
李諾并不感到驚慌。
他昂首挺胸,義正言辭地大聲喝道:“陛下乃是天選之子,上承天意,下順民心,英明無雙!凡是陛下的決策,微臣都堅決擁護!”
衆人瞬間啞然。
這……
這不是拍馬屁嗎?
堂堂文道大儒,豈能如此阿谀谄媚?
小人之舉,真是恥與爲伍也!
“可萬一朕做了一個錯誤的決策呢?”
景泰帝似乎不願放過李諾,繼續追問道。
此言一出,衆臣面色驟然一變。
這個問題就有些誅心了呐!
難道武安公又失寵了嗎?
陛下是故意敲打他?
李諾卻面色不改,大聲道:“陛下的決策永遠都是正确的!”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太子太師啊。”景泰帝龍顔大悅,大笑起來,“行了,别磨嘴皮子了,你也說說看吧,調西北軍馳援殇陽關,愛卿覺得此事可行嗎?”
此乃朝廷大事,景泰帝自然是深思熟慮了好久才做出的決定。
能有援軍去支援殇陽關,李諾自然是一百個願意的。這定會大大減輕恩師的壓力。
但這援軍若是燕王的話……
那就不太妙了。
燕王乃是親王,又是經過戰争洗禮的将軍統帥,若他去了殇陽關,那誰爲主,誰爲副?
若是無法齊心協力,那麽去殇陽關就是拖後腿幫倒忙啊。
但李諾也不能直接否定燕王。
他略作思索,說道:“回陛下,此事兵部、天策府、内閣三部商議便是,臣不懂軍事,就不摻和了。”
噗嗤——
朝臣們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你李子安不懂軍事?
謙虛是美德,但謙虛得太過頭了,那就徒惹人讨厭了。
“咳咳……李愛卿,你看看你,這話說的,衆愛卿都在笑話你呢。”
景泰帝笑呵呵道。
李諾絲毫不受影響,面不改色道:“回禀陛下,臣實話實說罷了。臣隻會打硬戰!至于軍略上的調兵遣将,臣未學過兵法,确實不太懂。”
還是謙虛了啊!
不懂軍略?
魔教于南疆稱雄稱霸數十年,更是将劍南道十萬精銳打得差點全軍覆沒!
而你一去,用兩萬新兵蛋子圍城數日,就直接拿下了。
這叫不懂軍略?
這就是擁有一個魔教教主老婆的好處了!
其實即便到了現在,大殿上包括文相崔無悔在内的諸臣也隻以爲李子安在渝州娶的娘子是一個沒落門第的女子。
葉箐雨修煉天機道,更是二品逆命師,故而可以遮掩自身的“天機”。
簡而言之,和她不相幹的人,會很容易忽略掉她的存在。
這也是李諾之前爲何老是無法回憶起瞎子玄機子的原因。
天機道,到了超凡境後,說他是一個“隐形人”也不過分。人們會下意識地忽略掉他的存在。
言歸正傳……
從李諾的這番話語中,景泰帝便已明白,這位新晉的大胤戰神,不會反對此事。
如此,他也是松了口氣。
他看向燕王,說道:“燕王,有關于軍略方面的,你和兵部再仔細商議。等到了殇陽關,一切都要聽殇陽關太守簡愛卿的,你可清楚了?”
“臣遵旨!”
燕王大聲說道。
屈于簡玉衍之下,他并未感到不滿。
他相信,隻要能給他出戰的機會,他定能打出勝勢!
哼!
對于大胤戰神這個名号落在李子安頭上,他可是有一萬個不服啊!
他當年收服月氏,收複西北,這潑天軍功,不比李子安的長安保衛戰差吧?
景泰帝見燕王這般識趣,便滿意笑道:“好好。這些日子你鎮守西北也是辛苦了,既然回了京,那就好好歇息一個月,等到六月,你再率軍出征,爲朕守好北方那片土地。”
“臣遵旨……”
燕王頓了頓,眼中迸射出一絲精芒,說道:“陛下,臣的王妃兩個月前病逝……”
“北月王妃溫柔賢淑,才貌雙全,卻不敵天命,燕王還請節哀……”
景泰帝敷衍道。
冷血的帝王,豈會被女人左右?
燕王苦笑道:“陛下,臣在外征戰,但燕王府不可一日無主啊,臣還請陛下爲臣賜婚!”
“哦,燕王看上哪家姑娘了?隻要身世清白,模樣端莊,那朕可以給你當這個媒人。”
景泰帝笑道。
衆臣有些無語。
這是你們皇家家事,有必要拿到太清殿上說嗎?
李諾目露詫異之色。
燕王可不是蠢蛋,他既然敢拿此事在太清殿上說,那一定所圖……
西楚姜秋月!
果然。
燕王說出了他的真正目的:“陛下,臣想要娶玉公主爲妃!”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燕王竟将主意打到西楚頭上!
景泰帝也是稍顯驚訝。
不過這事兒……
景泰帝細細一品,還真是有商量的餘地!
西楚的使臣團中,有一文一武兩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這一個月以來,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前赴後繼,都折在了他們手上。
文者,便是那位威名赫赫、立三綱證道的卓麒麟!
世家子弟想要見上玉公主一面,必須要經過他的三道考核。
可惜這一個月以來,無人能過。連諸多的新科進士都折戟沉沙含恨而歸,可想而知這難度是多難!
而武勳公侯家的子弟們,則是被血浮屠第一戰将虐得死去活來。
這一個月以來,這一文一武就已刷掉了兩百餘人。
按照這個勢頭下去,隻怕這次的和親将“無疾而終”。
如果燕王親自出馬的話……還真有可能抱得美人歸!
别看燕王年紀才三十二,可他從軍的經曆卻是有十五年了!
而且作戰神勇,能打勝戰!
朝廷能夠收服西北月氏一族,就是他的功勞!
其實,景泰帝更希望寒門士子迎娶玉公主。
不過可惜……
一個月了,沒有一個寒門士子敢站出來。
即便是他寄以厚望的新科狀元華安,也沒爲他分憂,這讓他十分的失望。
他想扶持寒門,可寒門卻不敢冒頭。
李諾瞥了燕王一眼,心中在思索,燕王此舉,意欲何爲?
若燕王真的和姜秋月聯姻,那便有了西楚的支持,這權勢……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甚至……
李諾不禁擡頭看了穩坐龍椅的景泰帝一眼。
燕王一旦成勢,足以威脅到天子的皇位!
景泰帝,真會答應?
哪成想,景泰帝竟一口答應了下來:“哈哈,燕王,你想娶那位玉公主,可得經過人家的考驗才行。這一點,朕可無法幫你。”
燕王成竹在胸道:“隻要陛下同意臣娶玉公主便可,其他的,臣能搞定。”
“千萬不要大意。玉麒麟和血浮屠,可不是那麽容易能夠搞定的。”
景泰帝提醒道。
“臣自有辦法!”
燕王挺直身軀,無比自信。
前日和這位玉公主相約白馬寺賞荷,雖未窺得人家全貌,但也是相談甚歡。
很顯然,玉公主對他應該也是有好感,甚至很滿意的,不然爲何要赴約?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
他乃大胤最具權勢的親王,還有誰比他更有資格和西楚聯姻?
他内心甚至還有些竊喜,他的王妃死的真是太及時了。
不然,他還真找不到理由和這位玉公主聯姻。
殊不知,他之所以能夠引起姜秋月的興趣,乃是因爲他手下的狐人軍師。
“武安公,不知你意下如何?”
景泰帝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李諾,說道,“西楚國主姜景燦曾化名任天行,十年前還中過我朝的狀元,他與你更是有着同門之誼。他最開始的打算也是想着将玉公主許配給你,朕可不想你因爲這點事兒和燕王之間産生間隙。”
燕王聽了,面色微微有些不悅。
很顯然,景泰帝這是故意給燕王上眼藥了。
隻能說,景泰帝有一統天下、做千古一帝的心,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胸懷!
崔無悔自然是聽出了景泰帝的言外之意,他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失望。
這位搭檔,終究還是老了啊。
本以爲而今沒了掣肘,便可一展抱負,可是這老搭檔的心思似乎不在開疆擴土上了。
雄獅老了,隻想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
或許當初讓真正的秦王當皇帝才是正确的。
可惜……他也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臣無任何異議。況且陛下之前也是宣告過天下了,玉公主擇婿,兩廂情願。臣也希望燕王殿下能夠馬到功成!”
李諾顯得十分淡定。
說真的,他對姜秋月着實沒什麽好感。
畢竟,他是被這女人坑過一次啊!
雖說“因禍得福”,但他依然小心眼的很,記仇呢!
所以,姜秋月愛嫁誰嫁誰,隻要别煩到他就行了。
“既然武安公不反對,燕王又有這個心思,那麽……三日後,咱們就和西楚那一文一武切磋一番,定下這聯姻一事!”
景泰帝大喜道。
現在,全天下的目光都看向了洛陽。
他要在這一局中占據主導之勢,讓大胤的氣勢徹底壓倒西楚,讓其俯首稱藩!
“陛下,玉麒麟和血浮屠都不是好對付之輩,陛下準備派誰上場?”
面對國朝大事,崔無悔這會可不做木頭人了,站出來直言道。
之前一個月的較勁,其實隻是小打小鬧的熱身。
而現在,終于到了拼刀見血的時候了。
隻有讓西楚這兩位定國神柱低下頭顱,大胤才算是真正收服西楚。
景泰帝皺眉道:“崔愛卿可有人選?”
崔無悔看向一旁的張秋實:“老臣以爲,兵部張尚書深谙兵法之道,可與血浮屠一較高下。”
景泰帝看向張秋實:“張愛卿可願意一戰?”
張秋實正氣凜然道:“陛下,臣兵法之道,不及血浮屠。但臣願拼死一戰,斷然不會墜了我大胤之威名!”
李諾心中一揪!
這個崔無悔,好狠啊!
這是要置張秋實身敗名裂!
血浮屠、虎豹騎、黑魇軍,并稱爲天下三大最強騎軍。
而黑魇軍早已覆滅在人類曆史長河之中。
而血浮屠和虎豹騎,李諾都與之較量過。但那都不是這兩支騎軍的真正實力。
在長安與虎豹騎一戰,他是赢了。但虎豹騎最多也就發揮出兩成的實力。
虎豹騎的威力,是在平原之地,而非城戰之中。
至于血浮屠,那是在梅關那邊,與之對勢了一陣,但并未出手。
但不論如何,李諾都不會小看了敵人。
能成爲血浮屠最強殺将的人,豈能小觑?
張秋實乃是兵部尚書,他的出戰就是代表朝廷的顔面,隻能赢,不許輸。
“臣反對!”
李諾立刻反對道,“張尚書爲國操勞,心力交瘁,他的優勢在于‘紙上談兵’而非實戰。”
崔無悔點頭道:“但眼下也就張尚書能與之抗衡,除他之外,還有誰有這個本事?”
“我來!”
李諾咬咬牙。
投桃報李,張秋實之前在朝廷上可是爲他說過不少話,更何況慶陽的兵法可都是人家傾囊相授的。
(本章完)